圍紀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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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悍将

序曲 相逢之处[ | ]

  卡米耶风暴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猛烈的飓风,或者是最大的旋风,它彻底摧毁了这座钻油平台。凯利边思考边背起压缩空气瓶,准备最后一次潜入墨西哥湾。钻油平台的上部结构已经全毁,四座巨大的脚架也严重受损,扭曲得像一个被巨人族儿童弄坏的玩具。所有可以安全拆除的部件都已被焊解拆除,用吊车移放到作为潜水基地的驳船上面,剩下的只是一个骷髅似的台架。这儿很快就会变成当地钓客的一个乐园。凯利一面这样想著,一面走进汽艇,然后驶入潜水区。小组还有两名潜水员,而他是头儿。路上他们复习了一遍检查程序,同时,一艘救生艇在周围紧张地巡逻,以防止当地渔民接近。渔民此时进入这一海区并非明智之举,因为在将来的几小时内,在这儿捕鱼可能会一无所获。但是这种事难免会吸引好奇者旁观。

  而这的确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表演,凯利心想著,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按著便离开汽艇,仰身潜入水下。

  水下像往常一样,阴森可怕,但又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阳光在泛著涟漪的海面上跳跃闪烁,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在他们身体周围和平台脚架之间摇曳晃动,为水下作业提供了良好的能见度。C4炸药已经安装就位。每块六英吋见方、三英吋高,用铁丝紧紧地捆在钢柱上,装上引信,爆炸时将会主要向内而非向四面八方施力。凯利从容地检查著每个炸药箱。他们从距脚架底部十英尺的第一排开始检查,很快地就检查完毕了。凯利不想在这待得太久,另外两个潜水员也有同样想法。他们跟在凯利后面铺设导爆索,将其捆在炸药上。这两名潜水员是当地人,有丰富的水下作业经验,而且像凯利一样曾是水下爆破大队队员。他们分工负责,相互检查,因为谨慎小心和一丝不苟是他们这一行的专业特色。他们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完成了第一排的工作,按著慢慢浮到上面一排。上排炸药距水面也正好十英尺。他们小心翼翼地进行了同样的工作。和炸药打交道,绝对不能粗心大意、心存侥幸。罗宾。扎卡赖亚斯上校正凝神思考著手中的任务。在下一个山脊后面,有一个SA-2飞弹阵地。该阵地已发射了三枚飞弹,而它们正在搜索他要保护的战斗轰炸机。在上校的这架F-105G式雷神式野鼬防空制压战机的后座上,坐著杰克。泰特中校。

  他的外号叫“熊”,是一位压制敌人防空力量方面的专家。两人现在正实行他们曾协助制定的防空制压教程。只见罗宾驾驶著野鼬机(译注:美国空军将专司执行反防空──即防空制压──任务的战机称为“野鼬”机),将其置于敌人雷达的扫瞄围之内,想引诱阵地发射飞弹,然后迅速俯冲低飞,躲过飞弹,逼近该阵地。

  这是一场凶险致命的游戏。但它不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游戏,而是猎人与猎人之间的较量──一方弱小、灵活、巧妙,另一方强大、固定、坚实。该基地会使罗宾上校的飞行大队吃过苦头。基地指挥官是一位雷达控制高手,知道何时开机何时关机,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不管这个小杂种叫什么,反正在上周之内,他已击落罗宾手下的两架野鼬战机。所以当轰炸这一飞弹基地的命令再次下达之后,上校马上决定亲自出马执行这次任务。研究、穿透和摧毁防空设施是他的专长。在这种广阔、神速的立体游戏中,对胜利的奖赏就是生存。

  他的飞机在低空怒吼,距地面高度不超过五百英尺。他的手指自如地控制著操纵,两眼盯住前面的山头,耳朵倾听著来自后座的谈话。“敌人出现在我们的九点钟位置,罗宾,”杰克对扎卡赖亚斯说:“对方仍在搜索,但发现不了我们。

  盘旋逼近!“扎卡赖亚斯想:这次不会再用伯劳鸟飞弹了,他们上次试过,结果对方把它给骗了。那次错误使罗宾损失了一名少校、一名上尉和一架飞机……阿尔。沃利斯,那位盐湖城的老乡……多年的老朋友……该死的!他驱散脑中的这些想法,甚至没有为自己的粗话感到自责。”再给他一点甜头。“扎卡赖亚斯边说边拉起操纵,飞机立即升高,进入基地雷达的扫瞄范围,并在那儿盘旋、等待。

  基地指挥官可能经过俄国的训练。人们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击落过多少架飞机,总之数目不少,他一定为此感到十分得意。但是,骄傲自大在这一行中可是个致命的弱点。

  “发射了……罗宾,一共两枚。”泰特在后座发出警告。

  “只有两枚?”罗宾问。

  “可能他怕花钱吧,舍不得多用。”泰特冷冷地挖苦道:“目标出现在九点钟位置,老罗,该来点飞行绝技了。”

  “像这样吗?”扎卡赖亚斯迅速左转,以便监视飞弹,对著迎面飞来的飞弹,来了个破S动作。这一手罗宾设计得十分巧妙,飞机立即躲入到山脊背后。虽然飞机高度太低,十分危险,但SA-2基地的防空飞弹却失去目标,在罗宾头上四千英尺的高空疾驰而去。

  “我想是时候了。”泰特说。

  “对,是时候了。”扎卡赖亚斯用力将飞机拉向左转,同时为集束炸弹瞄准目标区。F-一0五掠过山脊,再次向下俯冲,同时,罗宾两眼目测前面的山脊,距离六哩,航程约需五十五秒。

  “对方雷达仍在开著,”泰特报告说:“他知道我们在逼近。”

  “但他只剩一枚飞弹了。除非他的装弹手今天真的疯了。但是,我们不会让他们随心所欲。”

  “十点钟方向出现亮点。”距离太远,不能考虑,但这确实提醒他应该朝什么方向飞行。

  “前面是一片高地。”

  也许他们可以看见他,也许看不见?也许他只是杂乱无章的雷达幕上一个游移不定的信号,雷达员还没有弄清它的来历。飞机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在低空飞行,刚才的高空欺敌飞行十分有效。对方也许还在向上观察。现在出现了一片无线电干扰墙,这是罗宾为野鼬布置的计划的一部分。一般美国的战术只采用中等飞行高度和大角度俯冲。他们曾经试过那种方法两次,结果都失败了。所以扎卡赖亚斯决定改变战术。改用低空飞行,利用石眼式集束炸弹轰炸目标,然后出另一架飞机将任务的剩馀部分完成。他的任务是摧毁基地指挥所,消灭地面的指挥官。

  他驾驶飞机上下颠簸,左右躲闪,避免给地面任何有利的射击机会。在与地对空飞弹较量时,你还必须避免被地面的炮火击中。

  “发现了星形建筑物。”罗宾叫道。用俄文写成的SA-6飞弹手册要求在射控中心周围设置六个发射台。加上所有的连结通道,这种标准的“导线式”飞弹(注:北约为此型飞弹取的代号)阵地看上去就像一个犹太教六芒星形的大卫之星。

  罗宾上校觉得这有点亵渎神明。

  当他把轰炸瞄准器对准基地的指挥所时,脑海中突然闪过这种念头。

  “选择石眼炸弹,”他大声说道,同自己确认就要采取的行动。最后十秒钟,他控制住飞机的摇晃。“瞄准……放……好!”

  四颗空中减速集束炸弹从飞机的挂架上弹出,在半空中炸开,将数千枚小炸弹撒向下面的基地。在子弹头著陆爆炸之前,他已远离基地,未能目睹下面的人群奔向避弹坑道的情景。但他仍保持低空飞行,按著一个急剧的左转弯,抬头望去,想弄清是否击中目标。在三哩之外,他看到星形结构的中央已笼罩在一片浓烟之中。

  罗宾心想,这是为了阿尔。这不是胜利的激动,只是一个想法。他保持水平飞行,挑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想飞离这一地区。现在可以向这个地区进行攻击了,防空飞弹基地已经瓦解。他选择了山脊上的一个凹口,以超音速朝它飞去。由于危险已抛在后面,他开始作直线水平飞行。就要回家过圣诞节了。从这个小隘口突然飞出的红色追踪物使罗宾大吃一惊。他没料到它们会在这出现。这些追踪物不偏不倚,直直射向他的飞机。他立即上升闪避。那炮手料定他会这样做了,因此机身正好从火流中穿过。突然间,飞机猛烈地震动起来,好运顿时变成了噩运。

  “罗宾!”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但很快就被警报器发出的悲鸣所淹没。突然间,扎卡赖亚斯绝望地意识到──飞机完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情况便进一步恶化了,发动机著火,然后停止运转,飞机开始左右摇晃起来,告诉他控制系统已经失灵。他的反应近乎反射动作,大喊跳伞,在他猛拉弹射把手时,后座传来的喘息声使他回头一瞥,尽管此举是徒劳无益的。他看到杰克。泰特的最后一眼是一片血红,紧接著,他感到背脊上一阵从未有过的疼痛。“好,开始。”凯利说完,随即发射了一颗信号弹。另一艘小艇开始将小炸药包倾入海中,以便把鱼群赶出这一海域。他站在那里,观察了大约五分钟,然后抬头望了望安全员。

  “清场完毕。”

  “炮眼点火。”凯利说道,同时把这话重复了三遍。按著他便扭动了起爆器的把手。结果令人满意,平台脚架被连根拔起时,四周的水几乎全部化为气泡。平台缓缓地倾倒下来,整个结构向一个方向倒下,平台砸在水面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一时间,沉重的钢片似乎漂浮在海面一样。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巨大的钢梁很快便沉入水中,落到海底。又一项工作完成了。

  凯利解下接在发电机上的电缆,将它们堆放在一边。

  “提前了两周,我想你们确实想得到那笔奖金。”经理说道。他是位退役的海军飞行员,他喜欢看到一件工作做得又快又好,毕竟石油没有四处漂散。“达奇对你的评价不错。”

  “将军是位好人,他帮过蒂茜和我不少忙。”

  “啊,我们在一起飞行过两年。他是位出色的飞行员,很高兴看到他对你的评价名副其实。”这位经理喜欢和与自己有著类似经历的人一道工作,但他可能早把当年可怕的战斗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是什么?我一直都想问你来著。”他指著凯利臂膀上的纹身问道。那是一头红色海豹,靠尾鳍坐著并且咧开一张大嘴。

  “我过去待的那个单位的习惯。”凯利作了一个笼统的解释。

  “是什么单位?”

  “不能说。”凯利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我打赌一定与营救达奇的那位公子的事件有关……不过,不说也罢。”身为一位前海军军官,他必须遵守保密的规定。“好吧,凯利先生,检查工作由你负责,星期五之前完成。我会用无线电通知你妻子,叫她开车来接你。”

  蒂茜。凯利在白鹤商店的一间女试衣间对著镜子看著自己丰彩照人的形象。

  还不到三个月,她可以穿任何她想穿的衣服。时间太短,买不到什么特别的衣服,但她现在有空,可以看看有什么可供选择。她谢过售货员,决定晚上把约翰带来,请他为自己挑选几件衣服,因为他喜欢做这种事。现在该开车去接他了。他们从马里兰州带来的普利茅斯小汽车就停放在外面。

  她对这座沿海小城的街道已经很熟悉了。他们离开自己秋雨绵绵的家乡来到这个海湾,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次很好的休息机会,这的天气大都是明媚的夏日。她将汽车开到街上,朝南行驶,直奔石油公司广大的生活区。她一路上很顺利,甚至连交通灯也很帮忙,每逢路口绿灯都及时开亮,几乎用不著去踩煞车。交通灯又变成了红色,这位卡车司机不禁皱起眉头。他已经迟了,而且开得也太快了些,不过这趟远从奥克拉荷马而来约六百哩的路程的终点已经在望。他用脚去踩离合器和煞车踏板,但令他吃惊的是,二者都已失灵,汽车仍然全速行驶。公路前方没有车辆,他继续笔直向前,一面尽力减速,一面拼命鸣笛。啊,上帝,上帝,请不要──她根本没有看见开来的卡车,她一直没有扭头去看公路两侧。卡车好像是从十字路口跳出来似地。在那瞬间,司机依稀看到一个年轻妇女的侧影在他的大车底下闪过,按著一声巨响,随著猛烈的震和颠簸,卡车前轮从小汽车的上面辗轧而过。

  最糟的事情莫过于没有感觉。海伦是她的朋友,海伦就要死了。帕姆知道自己应当有所感觉,但她却不能。她的身体已被捆住,但仍可以听到比利和李克发出的声音。

  呼吸仍在继续。

  虽然她的嘴不能够动弹,但那声音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所发出的呻吟,然而死亡还必须先付出代价。李克、比利、博持和亨利正在收拾东西。她想告诉自己说她确实是在另一个地方,但那可怕的窒息的哽咽声却不断地把她的目光和知觉带回到目前的现实中来。海伦的情况很糟。

  她曾企图逃跑,但被他们抓了回来。这一点他们曾不止一次地警告她们,目前的情况也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这一点,亨利说,她们一定不会忘记。帕姆用手摸了摸自己被打断的肋骨,想起了自己受的教训。海伦的眼睛凝视著她的脸,但她感到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她试图用眼神表达同情,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不一会儿,海伦停止了呼吸,变得无声无息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帕姆可以闭上眼睛,想著什么时候便会轮到自己的头上。

  这票人觉得眼前的事情有些滑稽可笑。他们把那位美国飞行员绑在他们用沙包筑成的工事外面,使他可以看到把他击落的那些防炮。但是,他们的俘虏的所做所为却没有那么好笑,他们已用拳打脚踢发泄了他们的不满。他们也弄到了另一个人的尸体,把它放在他的身边,幸灾乐祸地欣赏著他看到自己的同伴时脸上出现的那种痛苦和绝望的表情。从河内来的情报官此时已来到现场,对照著他带来的名单查对这个人的姓名,并低著头再把名字读了一遍。炮手们认为,从情报官的反应和他刚才打电话的紧急情况来看,目前的问题有些特殊。被抓来的战俘因为疼痛昏了过去,情报官从死者的尸体上抹起一些血,涂在仍活著那个人的脸上,按著又拍摄了几张照片。这些举动使那些炮手更加迷惑不解。他似乎希望活著的那个人看上去也像他身边的死人一样。真有点不可思议。

  这不是凯利生平中所辨认的第一具尸体,但他感到自己已经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了。其他人赶快上前把他扶住。然而,没有倒下和生存下去并不是同一回事。

  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他走出急诊室,医生和护士都看著他。牧师已被请来为死者做最后的祈祷,他说了一些他知道死者永远地无法听到的话。一位警官解释说,事故是由于卡车司机的过错造成的,煞车失灵,机械故障了,实际上谁的过错也不是,只不过是众多事故的一个罢了。在其他类似情况下,他以前也说过这些话,同某个不幸的人解释为什么他的亲人会死去的原因,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似地。

  警官看得出,面前这位凯利先生是个坚强的人,因而也是一个感情最脆弱的人。

  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他本应该保护他们免遭任何灾难的,现在都已在这次事故中死于非命。这没办法怪谁。卡车司机也是位有家室的人,现正躺在医院,刚刚苏醒过来。当时他为了弄清蒂茜是否还活著,曾经爬进自己的大卡车底下去查看。

  凯利的同事坐在他身边,表示愿意帮助他处理后事。但是,对于一个宁愿下地狱也不愿看到眼前这种情况的人来说,人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因为他曾经看到过地狱。

  但是,地狱不止一个,他还没有见过所有的地狱。


第一章 丧子之痛[ | ]

  他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车。凯利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斯考特小汽车开到了公路边上。她并没有伸手表示要搭便车,她只是站在路口,看著汽车在砂石路面上一辆接著一辆疾驶而过,扬起阵阵灰尘,留下缕缕灰烟。她的姿势倒很像是要搭便车:一腿固定,另一腿前曲。她的衣服显然已经很久没洗了,一只背袋松垮垮地吊在肩上,那黄褐色齐肩的长发在疾驶而过的汽车卷起的气流中,飞扬不定。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凯利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他脚踩煞车,将汽车弯到路边松散的砂石地面上时,才发现她并没有表示要搭便车。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将汽车再开回车道。随后他便意识到,他已将汽车停下,像要做什么事情,但究竟做什么,他也不清楚。那女子的眼睛一直看著这辆轿车。凯利从后照镜中看见她耸了耸肩膀,并没有显出特殊的热情,然后朝汽车走来。车的前窗玻璃已经放下,很快她便来到了汽车旁。

  “你去哪儿?”

  她问道。

  凯利吃了一惊。他原本认为第一个问题:要搭车吗?应由他提出。他迟疑了一两秒钟,两眼凝视著对方。她大约二十来岁,但看上去显得更大些。面部不脏也不干净,可能走由于州际公路上的风沙所致。她身穿一件男用棉质衬衫,看来已有几个月没有熨过。头发都打起结了。但最使他吃惊的还是她的眼神,灰绿色的眼睛中透著动人的目光,像要穿透凯利看到什么东西似的。他过去常常看到这种眼神,只不过那是心灰意冷的男人的眼神。他记得自己就有过这种眼神。但即使如此,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的眼睛究竟看见了什么?他从未想到他当时的表情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回我的船上。”他终于回答,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别的。突然间,她的眼神变了。

  “你有船?”她问道,像个孩子一样,眼闪著亮光,一丝笑意从眼际展开,辐射到面部的其他部位,好像他回答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一样。凯利注意到她的门牙之间有一个明显的缝隙。

  “四十一呎长,是一艘柴油主机游艇。”他朝车后挥了挥手,那里堆满了各种食品箱。

  “想一道走吗?”他不加思索地问道。

  “当然!”她毫不迟疑地拉开车门,把肩上的背袋扔在前座的下面。

  重新把汽车开上车道是危险的。斯考特轿车的结构不适于州际公路行驶:轴距过短,马力不足。凯利不得不全神贯注。这种车速度有限,只能在右车道行驶。由于不断有车上下交流道,他得加倍小心,因为斯考特并没有灵活到足以避开直冲海边或到其他天杀的度假区的白痴,特别是正逢一个连续三天的周末假期。

  想一道走吗?他刚才问她,而她回答说当然。他脑子里重复著这一问一答。真见鬼!

  凯利沮丧地看著公路上奔驰的汽车,双眉拧成一线,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在过去六个月中,他有过许多问题找不到答案。他告诫自己的思想要平静下来,注意路上的车辆,但他的脑子仍然不停地思考著这些问题,尽管周围的噪音搅得他的脑袋乱糟糟的。人的思想毕竟很少服从自己的指挥。

  他想,真是个值得纪念的周末。他周围的汽车上坐满了下了班急著回家的人们,有的是开车来接自己家人的。几个孩子隔著车子的后窗玻璃向外张望,有一两个还向他招手,但凯利装作没有看见他们。一个人要做到没有灵魂是困难的,尤其是当你知道你确实有灵魂的时候。

  凯利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摸起来跟砂纸差不多。两只手也很脏。怪不得商场售货员会是那副表情。算了,凯利,还是不要管这些。

  是啊,有谁关心这些呢?

  他转过脸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客人,想到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他正在带她去自己的船上,但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实在好笑。她的两眼凝视著前方,面色平静如水。她的脸从侧面看很漂亮,身体瘦削,也许应当说苗条,发色介于金褐之间;但牛仔裤很旧了,有几处已经破烂。这是她从那种要顾客多花钱去购买陈旧或褪色牛仔表的商店中买来的。凯利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些。又一件不用关心的事情。

  天哪,怎么把问题搞得乱糟糟的?他扪心自问。他知道答案,但这一答案并不能充分说明问题。身体的不同部分要求约翰。特伦斯。凯利了解整个故事的不同部分,但这些不同的部分永远无法构成一个整体,使这个过去又坚强、又精悍和富有决断力的男子汉的不同部分陷入困惑和──绝望中?他有了一个令人愉快的好主意。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灾难与危险,并为自己能够幸免于死感到惊讶。也许最痛苦的折磨就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无疑地,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都是表现在外面的事情,于是他的理解迷失了方向,使他形同一块行尸走肉,尽管依然活著,却困惑无主。他的一切都在听而由命,任其摆布。他清楚这一点,但不清楚命运在把他带向何方。

  她不想说话,她究竟是谁?凯利对自己说,这样也好,尽管他感到有些事情他应该知道。这种认知来得很突然。这是本能的反应,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本能。突然一股紧张感袭过他的颈背和手膀。他看了一眼周围的车辆,并没有看见任何具体的危险,只是发现车辆正开足马力在公路上飞奔,而坐在方向盘后面的人却缺乏足够的头脑。他的眼睛仔细扫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但那种惊恐并没有消失,凯利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检查后照镜,同时用左手触摸两腿之间的下面,碰到了藏在座椅底下的那支柯特自动手枪的握柄。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武器。

  真见鬼,拿枪干什么?凯利抽回手,带著沮丧的苦笑摇了摇头。但他仍然不断地查看著后照镜──但只是一如往常地观察著周围的车辆,在其后的二十分钟内,他一直在这样欺骗自己。

  船坞内一片繁忙景象,这当然是因为连续假期的关系。一辆辆汽车在又小又乱的停车场内飞快地左右穿行,每位驾驶都在极力避开由他们自己所制造的这种星期五忙乱的交通堵塞。斯考特终于开进了自己的停放位置。停车场的平台较高,凯利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逆戟鲸号游艇的后舱玻璃。他将汽车停放在六小时前停放的地方。车停好后,他又将玻璃窗摇起并将车门锁好,心里感到十分轻松。公路上的冒险结束了,无垠的海湾呈现在眼前,他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安全感。

  逆戟鲸号是一艘用柴油发动的动力游艇,四十一呎长,为传统结构,但其形状和内部安排都像一只标准的大马哈鱼。游艇并不特别漂亮,但有两个宽大的内舱,船中部的客厅也可以作为内舱使用。柴油机很大,但不是增压式的,因为凯利喜欢大型、运转顺利的主机,而不喜欢小型、被过度压榨的主机。船上有一台高品质的海用雷达,还有各种可以合法使用的通讯设备,以及远洋渔民常使用的航海用具。

  玻璃纤维的船身洁净无垢,镀铬的舷栏没有任何锈蚀的痕迹,他并没有像大多数船主那样在栏杆上部涂上油漆,因为他认为花太多维护时间并不划算。逆戟鲸号是艘工作艇,或者至少她被认为是工作艇。

  凯利和他的客人走下汽车,他打开货箱的门,开始把食品箱搬到船上。他看见那位年轻女士很知趣地站在一边,以免妨碍他的工作。

  “喂,凯利!”声音来自航行驾驶台。

  “噢,是艾德,什么事?”

  “仪表出了问题。发电机刷用久了,我已经换过,但我想是仪表的毛病,我也换了。”

  艾德。默多克是船坞的机械长,在他开始走下梯子时,突然看见了旁边的女孩。

  他在梯子的最后一阶上滑了一下,差一点摔倒在甲板上。惊奇之馀,他迅速打量了那女孩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还有其他问题吗?”凯利直言问道。

  “油箱已灌满,主机也已预热。”默多克回头对他的客户说:“都记在你的帐上了。”

  “很好,谢谢你,艾德。”

  “唔,奇普要我告诉你,有人给了个价,如果你想卖……”

  凯利打断他的话:“我不卖,艾德。”

  “她是个宝贝儿,凯利。”默多克边说边收拾好自己的工具,满脸笑容地走开了,他显然很满意自已的双关语。

  凯利没有马上听懂他的意思,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也觉得十分得意,接著他把最后一箱食品搬进了船上的客厅。

  “我要做什么?”那女子问道。她一直站在那儿。凯利觉得她好像在发抖,但她极力掩饰这点。

  “先去上面坐一会儿吧。”凯利用手指著驾驶台说:“几分钟后就可以开船了。”“好吧。”她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足以使冰雪融化,她好像完全了解他的需要一样。

  凯利从船尾朝自己的舱室走去。他至少为自己的船保持得如此干净整洁而高兴。

  船长室的盥洗间也很整洁,他发现自己在对著镜子端详自己,并问道:“哈,你他妈的现在该干点什么呢?”

  他没有立即回答,但依一般的礼节,他应该先把自己洗干净。两分钟后,他走进客厅,查看了一下食品箱是否放稳,然后便来到顶层。

  “唔,我忘了问……”他开始说。

  “帕姆。”她说,同时伸出了手。“你呢?”

  “凯利。”回答同样简单。

  “我们去哪儿,凯利先生?”

  “别称先生。”他纠正她说,暂时仍保持一定距离。帕姆点点头,又对他笑笑。

  “好吧,凯利,去哪儿?”

  “我的小岛,有三十……”

  “你有一个岛?”她眼中露出惊讶的神情。

  “不错。”实际上,小岛是他租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凯利觉得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我们走吧。”她热情地说,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海岸。

  凯利大笑起来:“好,现在启航!”

  他按动电钮,打开底舱的通风机。逆戟鲸号使用的是柴油主机,实际上无需担心会有油烟聚集。但是,尽管凯利最近越来越懒散,但他毕竟是一位海员,水上的生活有严格的秩序,也就是说,要遵守所有那些用粗心海员的鲜血写成的安全规定。

  他根据使用手册的指示在两分钟后按下左舷发动钮,接著又按下右舷发动钮,两个巨大的底特律柴油主机立即开动起来,船上又恢复了生机。在此同时,凯利检查了一下仪表,一切正常。

  他离开驾驶台去解缆绳,然后又回到驾驶台,轻轻向前拉动油门,使船离开倾斜台,接著又检查了海潮和风力,二者都不大,他又看了一眼其他船只的动静。凯利转动舵轮,加大左舷主机油门,使逆戟鲸号尽快驶进狭窄的航道中间,然后直向外海驶去。接著他又加大右舷主机油门,使游艇以五节的速度行进。不一会儿,船坞中那一排排的帆船和快艇便落在了他们的身后。帕姆望著船后渐渐退后的船只,目光在停车场上停留了一两秒钟,然后又向前方望去。在她做这一切时,她感到身体轻松了许多。

  “懂得船上的事吗?”凯利问道。“懂得不多。”她承认道。他第一次听出她的口音不同。

  “是哪儿人?”“德克萨斯,你呢?”

  “原籍是印第安纳波利斯,但在那里住得不久。”

  “这是什么?”她伸手摸了摸他手臂上的刺青。

  “在过去我待过的一个地方搞的,”他说:“不是个很好的地方。”

  “唔,在那边吗?”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的。”凯利认真地点点头。此时,他们已经驶出船坞的围,凯利又加大了油门。“你在那边干什么?”

  “不便对一位淑女说。”凯利回答说,同时转身向周围看了一眼。

  “你怎么会认为我是位淑女呢?”她问。

  问题难住了他,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他还发现,和女孩子讲话,不管什么话题,都不能漫不经心。他第一次用微笑回答了她的微笑。

  “唔,如果我不把当成淑女看待,那可不太礼貌。”“真不容易看到你有了笑容。”你笑得很甜,她的语调告诉了他这一点。

  哪里知道我六个月来所受的痛苦?他差一点说出来。但是他没有说,而是大笑起来,主要是笑自己。他需要这样做。

  “对不起。你大概觉得我这个人很难相处吧!”他再次转身看著她,发现她眼中流露出理解的神情。那是一种平静的目光,一种极富人情味和女性的眼神。凯利不禁为之大受感动。他可以感到这一点,而且他的感觉中被忽视的那一部分似乎在对他说,这正是他数月以来一直渴望得到的东西,然而又是他无需听到和无需自己说出的东西。长久的孤独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她又伸出手,假装去抚摸他的刺青,但那目的并不在此。即使在炎热午后的阳光下,这种触摸仍使他感到特别地温馨。

  也许这正足以说明他的生活已经变得何等地冰冷麻木。

  但是,他眼下有一艘船要驾驶。前方一千码处有一艘货轮。凯利现在正全速行进,船尾的俯仰角调整片自动地工作,使船航行得更有效率,速度已升到十八节,整个航行十分顺利,不久就驶到了那艘商船的后面。货轮掀起的尾浪使凯利的逆戟鲸号游艇开始上下颠簸起来,幅度在三四呎之间。凯利立即转舵,极力避开尾浪的冲击。他全速行驶,货轮像一座峭壁从他们旁边退去。

  “有什么地方我可以换衣服吗?”

  “我的房间,在船尾,你愿意的话可以去那。”

  “噢,真的吗?”她咯咯一笑:“为什么要去你的房间?”

  “呃……”她的问题再次使他陷入尴尬的境地。

  帕姆走下驾驶台,手里提著自己的背袋,小心翼翼地扶著栏杆往下走。她穿的衣服不多。几分钟后,她回到驾驶台,身上穿得更少:短裤,运动背心,脚上没穿鞋,显得更加轻松自在。凯利发现她有一双舞蹈家的美腿,匀称而富有女性美,而且白嫩如玉,使凯利惊异不已。运动背心很宽松,边缘已经脱线。也许她最近瘦了许多,也许是她故意买宽大的衣服。

  不管什么原因,她的胸部露出了不少。凯利发现自己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游移,为此感到不好意思。但帕姆对此并不在意,她挽住他的上臂,靠著他身子坐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可以从背心的缝隙间一直看到里面的身体。

  “喜欢吗?”她问道。

  凯利张口结舌,脑子一片空白。他狼狈地动了动身子,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大声笑起来,但并非笑他。她正朝著货轮上的海员挥手,他们也向她挥手致意。

  那是艘意大利船,七八个海员靠在船舷上面向她飞吻,她也以飞吻回报。

  这使凯利醋意油生。

  他将舵轮左转,使船横对著货轮,掀起的弧浪超越了货轮的驾驶台,凯利拉响了汽笛。

  这是正常的举动,尽管目前小船很少找这个麻烦。此时,货轮上的一位值班人员正用望远镜朝著凯利的逆戟鲸号瞭望,当然实际上是在观看帕姆。凯利面对货轮驾驶舱喊叫了几声。不一会儿,货轮巨大的汽笛也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帕姆吓了一跳,差一点从座位上跌了下来。

  凯利大笑,帕姆也大笑了起来。接著她用力抱住凯利的臂膀,他可以感到一个手指在轻轻抚摸他刺青周围的皮肤。

  “怎么摸起来不像……”

  凯利点点头:“我知道,很多人以为它摸起来像油漆一样。”

  “你为什么……”

  “要刺青?我们单位中每个人都有,军官也不例外,也许是规定,实在愚蠢,真的。”

  “我觉得它很讨人喜欢。”

  “是吗?我觉得这样才可爱。”

  “你真会说话,凯利。”她轻轻移动一下身子,用乳房摩擦他的肩膀。

  游艇已驶出巴尔的摩海湾,凯利把船速固定在十八节的位置上。海面上现在只看得到那艘意大利商船。海水很平静,海浪不到一呎高。他沿著主航道,一路向著契沙比克湾驶去。

  “你口渴吗?”她问道。此时他们正面向南力行驶。

  “嗯,厨房有一个冰箱,在……”“我看到过。你想喝点什么?”

  “随便什么,来两瓶。”

  “好吧。”她高兴地答道。当她站起身时,一股温柔的感觉从他的手臂一直传到肩头。

  “那是什么?”她回到驾驶台后问道。凯利转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有了女人靠在自己的身边,使他感到如此心满意足,以致完全忽视了对天气的注意。那是一场暴风雨,一大片黑沉沉的乌云正从十哩以外的天空向这边压来。

  “看上去要下大雨了。”他一面从她手上接过啤酒,一面对她说。

  “小时候,我以为那就是龙卷风。”

  “不,那不是。龙卷风不曾在这里出现。”凯利回答说,同时看了一眼船的周围,确信一切都没有问题。他知道船下面也都正常,任何时候都没有出过差错。接著他打开收音机,收听海洋广播电台的天气预报。像往常一样,预报提醒人们注意风暴。

  “这是艘小船吧!”帕姆问。

  “从技术上议是艘小船,但你可以放心。我对自己有把握,我曾当过帆缆士官长。”

  “那是干什么的?”

  “水手。是海军的水手。另外,我们的船也不算小。航行可能有点颠簸,如此而已。如果不放心,座位下面有救生衣。”“你担心吗?”帕姆问道。凯利笑著摇摇头。“好吧。”她坐回原来的位置,用胸脯顶著他的臂膀,头靠在他的肩上,眼里流露著梦幻般的神情,仿佛在期待著什么来临,管它有没有风暴。

  凯利并不担心什么,至少不担心风暴,但他也不粗心大意。驶过博德金角,他继续向东行驶越过主航道,直到海水浅得使船有搁浅的危险时,他才转向南方行驶。

  他不时观察风暴的情况,她正以每小时二十呎的速度向前推进,现在已遮住了太阳。

  运动快的风暴往往是猛烈的风暴。既然是向南行驶,他势必无法躲过这场风暴。凯利喝完手中的啤酒,决定再喝另一瓶。能见度将迅速下降。他掏出一张有塑胶封套的海图,放在桌上仪表盘的右边,用一根蜡笔标出自己的位置,然后又检查一遍,确信自己的航线不会驶入浅水区。逆戟鲸号的吃水量是四。五呎,凯利认为低于八呎的水深都属浅水范围。一切满意之后,他把罗盘收拾好,心情轻松许多。他受过的训练是安全保证,既能抵抗灾难,又能防止自满。

  “风暴很快就要来了。”帕姆说道,声音中流露著不安。她把他抓得更紧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到下面休息,”凯利说:“上面会有风雨,而且颠簸得很厉害。”

  “但是不危险。”

  “不危险,除非我做了傻事。我会尽量不做傻事的。”他保证说。

  “我可以留在这儿看风暴吗?”她问道,显然不愿意离开他身边,尽管凯利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会淋湿的。”他再次提醒她说。

  “没关系。”她灿然一笑,更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

  凯利把船速放慢了些,让船平缓前进,没有理由要赶路。速度放慢之后,不必再用双手操纵舵轮。他用手搂住身边的帕姆,她的头自动落回他的肩头。尽管风暴正在逼近,但世界的一切突然变得美妙起来。也许这只是凯利的感觉,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说,情况并非如此美妙。这两种观点相互矛盾,各不相让。理智提醒他说,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他的感情却对他说,不管她是谁,这都无关紧要。她是他所需要的。然而,凯利毕竟不是一个完全可由情感控制的人。这种矛盾和冲突使他怒视著远处的海平面。

  “你不舒服?”帕姆问道。

  凯利开始想说什么,但马上停住了口。他提醒自己,他现在是和一位漂亮的女孩单独在自己的船上。为了改变一下,这一轮他让感情占了上风。

  “不,我有点心烦意乱,不过不要紧,我知道,没事。”

  “我看得出,你……”

  凯利摇摇头:“放心。即使有什么事,也不会马上发作。我们还是放轻松些,来享受我们的航行吧。”

  不一会儿,第一阵风吹来,把船吹斜了几度,凯利赶快调整舵,加以校正。雨很快下了起来,最初只在海面溅起轻微的涟漪,按著便是倾盆如注,像一块巨大的水幕从天垂落,笼罩了整个契沙比克湾。几秒钟后,能见度降至几百码内,天空一片昏暗,恰如黄昏日落。凯利打开航行灯。此时风力更大,风速三十节,掀起的巨浪猛烈地踢打著船舷,海天一色,难以分辨。凯利断定在这种情况下他本可以继续航行,但他目前正处于较好的抛锚区,而要进入下一个抛锚区至少还得五个小时,凯利又看了看海图,接著打开雷达确定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水深十呎,沙底,有利于抛锚。逆戟鲸号的船头迎著风向,同时减少马力,使推进器所产生的推力足以克服风暴的推力。

  “抓住舵轮。”他对帕姆说。

  “我不知道怎么做。”

  “这不难,只要把舵抓稳,按照我说的方法行驶就行。我要到前面去下锚,好吗?”

  “你要小心!”她在风中向他喊道。现在海浪有五高,船身上下跳动。凯利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肩头,朝船头走去。他当然必须小心谨慎,但他的鞋子有防滑底,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他一路抓住上部周围的船栏,很快来到了前甲板,两个锚紧紧地锁在上面。一个是丹佛斯式,另一个是锄头式,二者体积都较大。凯利先抛下丹佛斯式,然后打手势要帕姆将舵轮轻轻左转。船向南行大约五十哩后,他又将锄头锚从另一边抛下。两根锚缆都放至适当长度。凯利检查了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又回到了驾驶台。

  帕姆脸上充满紧张的神情,直到凯利回来重新坐在一张长椅上之后,她才放下心来。驾驶台上到处都是雨水,两人的衣服都已湿透。凯利将航速降至零,让暴风将船向后推一百呎。此时两个船锚都已插进海底。凯利皱著眉头看了看锚位,他本应使它们之间的距离再远一些。但实际上只有一个锚发生作用,另一个只是用作保险的。一切满意之后,他关闭了主机。

  “我们原本可以冒著风暴行驶的,但我想,最好还是不要那样。”他解释道。

  “也就是说,我们要停在这儿过夜了?”

  “不错。可以回到下面的舱房去……”“你要我离开?”

  “不……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想留在这儿的话……”她的手朝他的脸摸去。

  在风雨声中,他好不容易才听清楚她讲的话。

  “我喜欢留在这。”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有矛盾。片刻之后,凯利问自己为什么等待了这么长时间。所有的信号都已经表明。感情和理智之间又展开了一场简短的辩论,理智再次失败。这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只有一个像他一样孤伶伶的人。

  忘却是何等容易。孤独并不会告诉你过去失去什么,它只告诉你正在失去的东西。

  需要付出如此的代价才能弄清空虚的含义。她的肌肤很柔软、细腻,尽管上面还滴著雨水,但令人感到温暖,完全不同于一个月前他曾两次尝试过的那种租来的情感。

  那时每次事后他都对自己感到厌恶,瞬间的激情很快便消失殆尽。

  可是,这次却完全不同。这种感觉是真实的。理智在呼唤他,在警告他,不能那样做,他在公路上让她搭车,认识她还不到几个小时;但感情却告诉他,这没有关系。帕姆似乎看出了他内心的冲突,干脆把运动背心脱下。感情取得了胜利。

  “我觉得它们看起来很好。”凯利边说边伸出手去,在她的两乳之间轻轻地触摸,它们摸起来也很不错。帕姆把背心挂在舵轮上,将脸紧紧贴在凯利的脸上,同时用双手把他拉向自己的身体,用非常女性化的方式进攻。但她的感情并不是动物的本能,这中间有点区别。

  凯利不知道区别是什么,但他并不去寻求理智的解释,尤其是现在。

  两个人同时站起来,帕姆差一点滑下去,凯利用双手把她抱住,接著顺势跪在地上帮她把内裤脱去,她把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然后动手把他的上衣的钮扣解开。他的衬衫一直穿在身上,因为两个人谁也顾不得动手将它脱下。但最后他们还是一只袖子一只袖子地脱下了他的衬衫,接著,又把他的裤子脱掉。衣服脱光了,凯利干脆把鞋也甩掉。两个人站在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任船儿随著波浪在他们身上颠簸摇晃,任风雨在身上飘洒。帕姆抓住凯利的手,把他的手臂向后悬起,慢慢使他仰卧在甲板上。接著,她立即骑在他的身上。凯利想坐起来,但她不让他起身,而顺势朝他身上压去,同时用自己的臀部轻柔而猛烈地蠕动起来。这一切来得如此突兀,凯利毫无准备,就像下午所发生的其他事情一样。他高声喊叫,声音似乎要盖过雷声。他睁开眼睛,看到她的脸正向他贴来,脸上的笑容犹如教堂中那石雕天使的笑容一样。

  “对不起,帕姆,我……”

  她咯咯一笑,打断了他的道歉。“你总是这么好吗?”

  许多分钟以后,凯利的双臂紧紧裹著她那纤细的身躯,一直等到风雨停息。凯利不想松手,害怕这一切都像过去一样变得虚幻不实。一阵风吹过,他们突然感到寒冷,于是来到下面舱房。凯利找来毛巾,相互为对方把身上擦干。他想对她微笑,但忽然感到一阵痛苦,比刚才的欢乐来得更加猛烈。现在轮到帕姆吃惊了。她挨著他坐在客舱的甲板上。当她把他的脸拉向自己的胸前时,他突然哭了起来。于是她的胸部又被泪水浸湿。对此,她没有发问,她这样做十分明智。她紧紧搂著他,直至他停止抽泣,呼吸恢复正常为止。

  “对不起。”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凯利想站起来,但她不让他离开她的怀抱。

  “你不用解释,但我愿意帮助你。”她说道,知道自己已经帮助了他。她从坐进他的汽车的那一刻起就几乎看到了这一点:一个坚强的人,但有过痛苦的伤心往事。他与她认识的其他男人是如此地不同。最后当他说话时,她可以感到他的话语在她的胸中回响。

  “快七个月了。当时我在密西西比州进行一项工作。她怀了孕,我们刚刚才发现。

  她去商店买东西……一辆卡车,大型拖车……连接部分断裂……“他无法使自己继续说下去,也无需再多说什么。

  “她叫什么名字?”

  “蒂茜。派翠西亚。”

  “你们结婚多久……?”

  “一年半。然后她就……走了。我从未想到。我的意思是说,我花了很多时间,从事某件危险工作,但那都结束了……死的该是我,不是她。我从没想到……”他的声音又哽咽起来。帕姆藉著客舱暗淡的光线,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想像著他们的故事。她竟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伤疤。这没有关系。她低下头,把脸颊贴在他的头发上。他现在本该成为一位父亲,本该做成许多事情的。

  “你从没对人说过,是吗?”

  “是。”

  “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他低声答道。

  “谢谢你。”凯利吃惊地抬起了头。“这是一个男人对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我不懂。”

  “不,你懂。”帕姆答道:“蒂茜也懂,你让我代替她的位置,或者说她让我代替她的位置。她爱你,约翰,她一定十分爱你,而且现在仍然爱你。谢谢你让我帮助你。”

  他又开始哭起来。帕姆搂著他的头,像哄孩子一样抚慰著他。这样过了大约十分钟,尽管他俩谁也没有看钟。他平静了之后,含著感激之情吻了她,这使他们重新唤起了对方的激情。帕姆仰卧在甲板上,让凯利采取主动。他现在又恢复了精神,他需要那样做。他们二人配合得很好,彼此都从对方得到了应有的报偿。这一次是她的叫声掩盖了雷声。后来,他在她身旁睡著了,她吻著他那未刮洗的面颊。想到在经历了这一天开始时的恐怖事件之后,居然有此奇遇,她不禁流下了眼泪。

第二章 偶遇[ | ]

  凯利像通常一样于日出三十分钟前在海鸥的鸣叫声中醒来,他看到东方海平面上升起的第一抹混浊的天光。朦胧中,他首先发现一只纤细的手臂搭在他的胸前,但几秒钟后,其他的感觉和记忆便向他说明了发生过的一切。他从她身边起来,将毯子盖在她身上,以避开清晨的寒气。又该忙船上的事了。

  凯利打开咖啡机,接著穿上一件泳裤,直奔游艇的顶层。他昨天没忘记把锚灯打开,现在很高兴地看到它依然亮著。天色已经明亮,经过昨夜的风暴,空气显得格外清新。他走上前去,吃惊地发现一个锚的位置被拉近了一些。虽然没有出事,但凯利还是为此而责怪自己。海面很平静,像油一样光滑,微风轻轻吹拂,金黄色的朝霞把东方绿树掩映的海岸线妆点得异常美丽。总之,清晨美好宜人,令人难忘。

  但很快地,他便意识到所有的变化实际上和天气毫无关系。

  “该死!”他面对尚未破晓的天空低声骂了一句。凯利浑身僵硬,于是做了一些伸展运动,使筋骨活动开来。他此时才发现,昨天晚上没像往常那样喝得酩酊大醉,现在感到多么地舒适。又想到自己这一觉睡得真够长的,大概有九个小时吧!

  无怪乎他此刻感到如此精神焕发。早晨的另一部分工作是用长柄刷清除玻璃纤维甲板上的积水。

  突然,远处传来船用柴油机低沉的隆隆声。凯利扭头朝西望去,想找到声音的来源,但被薄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他走上驾驶台,取出望远镜,正要举镜瞭望,一道十二的探照灯光直射入他那海用7*50的望远镜内。凯利被照得眼花缭乱。接著水面上传来喊话器的声音。

  “抱歉,凯利,原来是你。”两分钟后,一艘四十一呎长的海岸防卫队的巡逻艇慢慢停靠在逆戟鲸号的旁边。凯利赶快沿著左舷踉踉跄跄地去把橡胶护舷垫圈垫好。

  “你想把我撞沉是不是?”凯利半开玩笑地说道。

  “对不起。”航海上士曼纽尔。“波泰奇”。奥雷亚迈著老练的步伐从船舷的一边从容走到另一边,对著护舷垫圈耸了耸肩说:“这话有点伤感情吧!”

  “你怎么连航海规矩也不顾?”凯利边说边朝奥雷亚走去。

  “我已经跟那个小伙子说过了。”奥雷亚向他保证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早安,凯利。”

  那只伸出的手上持有一杯注满咖啡的杯子。凯利笑著接了过来。

  “我接受道歉,长官。”奥雷亚煮的咖啡远近驰名。

  “搞了整整一夜,我们都累了,现在值班的是一组年轻人。”海岸防卫队员解释说,脸上仍流露著倦意。奥雷亚已近二十八岁,是船上最老的一位海员。

  “又有麻烦?”凯利问道。

  奥雷亚点点头,看了看周围的水面。“有点麻烦,有个倒楣的傻瓜驾驶一艘小型休船,在昨晚的风暴之后失踪了,我们一直在找他。”

  “风速四十节,刮得够狠的,波泰奇。”凯利指出这一点:“而且来得很急。”

  “是啊,我们已经救了六艘船了,只有这艘还没有找到。昨晚你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没有。我们刚离开巴尔的摩湾,我想有一千六百码,开了两个半小时来到这里,正好碰上风暴,就在这抛了锚。当时能见度很低,什么也看不清,后来我们回到了下面的舱房。”

  “我们?”奥雷亚注意到了这个字,并且开始探究下去。他走到舵轮旁边,捡起被雨水浸透的运动背心,丢给了凯利。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眼睛中流露著好奇的神色。

  他希望自己的朋友已经找到了所需要的人。生活对这个男人并不怎么公平。

  凯利把咖啡杯递回奥雷亚手中,脸上表情同样地平淡。

  “有一艘货轮跟在我们后面,”凯利继续说:“挂的是意大利旗,装了半船货柜,航速十五节。还有别人离开海港吗?”

  “有。”奥雷亚点点头说道,语气中带有职业性的恼怒:“我很担心,有些混蛋商船总是全速行驶,毫不在意。”

  “喂,你一直站在驾驶舱外面,当心著凉。另外,我们的海上抛锚法可能与某些行业规定矛盾,你要找的人也许被撞沉了。”凯利面色阴郁地说。即使在契沙比克这种文明的水域,这种事也不止发生过一次。

  “有可能,”奥雷亚说,同时观察著海面。他紧皱双眉,不愿相信凯利的估计,但疲惫的脸色难以掩盖他的忧虑。“无论如何,如果你看到一艘挂有橙白条纹帆的日航帆船,请打电话告诉我,行吗?”

  “没问题。”

  奥雷亚向前方望了一眼,又回过头来说:“昨晚那点风你竟抛了两个锚?两锚的距离却不够远。当然你很在行。”

  “别忘了我当过帆缆士官长哩。”凯利提醒他说:“真正的水手和一个见习生的区别就在于此。”这只是一句笑话。凯利知道波泰奇是一个驾驶小船的能手,尽管他们两人在这方面不相上下。两个人都明白这一点。

  奥雷亚笑著走回自己的快艇。他跳上甲板,用手指著凯利手中的运动背心说:“别忘了穿上你的衬衫,看上去挺合身的。”没等凯利回答,奥雷亚便大声笑著走进了自己的驾驶舱。驾驶舱中似乎还有一个没穿制服的人,使凯利感到很惊奇。不一会儿,奥雷亚的四十一呎的快艇便启动向西北方向驶去了。

  “早安,”是帕姆的声音:“刚才是什么事?”

  凯利回过头,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并不比他离开她时穿得多。但他马上发现,只有当她做出什么可以预期到的事情时,他才会感到惊奇。她的头发乱成一团,两眼无神,似乎晚上睡得不好。

  “海岸防卫队员!他们在寻找一条失踪的船。睡得好吗?”“很好。”她走近他身边,眼闪著温柔梦幻般的神情,在早晨看来似乎有些奇怪,但对十分清醒的凯利来说却显得无比动人。“早安。”他们亲吻、拥抱。帕姆把双手高高举起,脚尖踮立,凯利抓住她纤细的腰肢,把她举到空中。

  “早餐想吃什么?”凯利问道。

  “我不吃早餐。”帕姆答道,两手去摸他的下身。

  “唔,”凯利笑了。“好吧。”

  一小时后,她改变了主意。凯利用厨房的炉子煎好鸡蛋和熏肉,帕姆狼吞虎地很快把它们吃下。他又给她煎了一份,尽管她一再反对这样做。仔细看来,帕姆不仅长得很瘦,身上的肋骨也清晰可见。她营养不良,这种情况立即在凯利脑子中产生了另一个没有提出的问题。但不管原因如何,他都有能力加以补救。她一共吃了四个鸡蛋,八片熏肉,五片面包,差不多是凯利吃的早餐约两倍。一天又正式开始了。他告诉她如何使用船上厨房的各种炊具,然后,他又回到甲板上去起锚。

  他们再回到下面客舱时,差不多已经八点钟了。这天将是一个炎热的、阳光明媚的星期六。凯利戴上自己的太阳眼镜,躺在椅子上休息,一边啜饮著杯中的饮料,一边警觉地注视著海上的情况。他沿著主航道的边缘向西行驶,以避开今天可能出海捕捉石斑鱼的成百艘的渔船。

  “那是些什么东西?”帕姆用手指著水面上的浮标问道。

  “蟹篓的浮标。其实它们有点像捕兽器,螃蟹钻进去之后就无法逃出。水面上有浮标就可以知道它们的位置。”凯利把望远镜递给帕姆,指著东面三哩处的一艘海湾工作船,对她说。

  “他们捕杀那些可怜的小动物?”

  凯利大笑起来:“帕姆,早餐吃的熏肉是从哪来的?那些猪该不是自杀的吧!”她做了个鬼脸:“啊,不是。”

  “不要太多愁善感。一只螃蟹不过是一只大的水蜘蛛,但它的味道鲜美些。”

  凯利改变航道,将舵右转,以避开一个红色纺锤形浮标。

  “但似乎有点残酷。”

  “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凯利立即说道,但他马上又后悔了。

  帕姆的回答像凯利的话一样充满感情:“是的,我知道。”

  凯利没有转身看帕姆,因为他已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她的回答中包含有某种情感,使他感到她的生活中也有过苦难。这种气氛很快就消失了。她坐回藤椅,靠在他身上,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凯利的感官最后提醒他说,这中间一定有难言之隐。

  但此时此地可没有什么苦难,不是吗?

  “最好到下面去。”“为什么?”

  “今天太阳可能很大。医药箱中有防晒油,在头。”(编注:船上的厕所称为head?)

  “头?”

  “就是盟洗间。”

  “为什么船上的说法不一样?”

  凯利大笑起来。“这就是水手为什么在这里是老大的原因。现在,快去把那东西拿来,在身上多涂一些,不然等不到吃中饭就晒成肉干了。”

  帕姆又做了个鬼脸。“我想冲个澡,行吗?”

  “好主意。”凯利回答说,仍没有看她。“不要把鱼吓跑了就行。”

  “你真坏!”她用力打了一下他的臂膀,随后直奔下面舱房去了。

  “消失了,简直是无影无踪!”奥雷亚大声吼道,他俯身看著桌上的海图。这里是汤马斯角海岸巡逻站。

  “我们应该动用直升机,进行空中搜寻。”那位穿便服的市民说道。

  “昨晚风暴那么大,怎么可能?螺旋桨都会被吹掉。”

  “那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鬼才知道,也许被风暴吞没了。”奥雷亚仍对著海图生气:“你说他是向北行驶的,我们找遍了那儿所有的港湾,马克斯也查看了西海岸。你肯定那条船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吗?”

  “肯定?我们把她搞得一清二楚,只差没替他们出钱买下那条船了!”那个老百姓脾气暴躁起来,跟他喝了二十八个小时的咖啡不无关系。加上对巡逻艇的不满,情绪变得更坏,这使巡逻队员们感到十分好笑。他的肚子看上去像是包了一层纲丝绒似地鼓胀著。“也许她确实沉没了。”他最后悻悻地说,心里并不信服这种解释。

  “那不就解决了你的问题吗?”他最后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航海上士曼纽尔。奥雷亚突然看到站长脸上挂著警告的神色。站长是一位有著灰褐色头发的准尉,名叫保罗。英格利希。

  “你知道,”那个疲惫不堪的人说:“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我有责任去试一下。”

  “先生,我们大家都一夜没阖眼了。我的队员已经筋疲力尽。如果你没有什么确实的理由一定要继续留在这儿,我建议你去找个铺位,打几个,好吗?先生!”

  那个老百姓抬起头,脸上露出疲倦的笑容,为掩饰自己刚才说的话而说:“奥雷亚士官,你那么精明能干,应该升为军官才对。”

  “我如果精明能干,昨晚就不会找不到你那失踪的朋友了。”

  “天亮前我们碰到的那个人是谁?”

  “你是说凯利?退役海军帆缆士官长,一个硬汉。”

  “他当士官长似乎太年轻了,不是吗?”英格利希问道。他藉著外面的聚光灯看了一眼一张照得不太好的照片。他才来巡逻站不久。

  “他得过一枚海军十字勋章。”奥雷亚解释说。

  那个老百姓抬起头。“所以,你认为没有……”

  “毫无希望。”

  那个老百姓摇摇头,停顿片刻,然后便直奔休息室去了。日落前他们还要出海,他需要休息一下。

  “到底情况怎样?”那个老百姓离去之后,英格利希问道。

  “那家伙运了很多货,站长。”作为巡逻站站长,英格利希是名副其实的,所以他让波泰奇全权负责这件事。“他肯定睡不好觉的。”

  “他暂时不会离开我们的,我希望你来处理这件事。”

  奥雷亚用铅笔敲打著海图。“我仍然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观察位置,而且我知道我们可以信赖凯利这个人。”

  “但这位先生不信任。”

  “他不是海员,英格利希先生。这个人说什么我可不管,他并不懂我们该怎么办。”奥雷亚用铅笔在海图的那个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我不喜欢这样。”

  “你用不著喜欢,”高个子男人说道。他拉开小刀,在硬纸上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一个装有白色粉末的塑胶袋。“不到几个小时,我们就赚了三十万。没错吧!

  我没有损失什么吧!“

  “事情刚刚开始。”第三个人说。

  “这船怎么办?”第一个人不无顾虑地问。

  高个子抬起头,说:“你把她毁掉。”

  “好。”

  “啊,我们可以把她藏起来……不过最好还是把她凿沉。对,就这么办。”

  “安吉洛怎么处理?”三个人同时把视线转向躺在一边的那个人。那人仍昏迷不醒,身上流著血。

  “我想也扔进海底算了。”高个子不动声色地说:“这个地方就很不错。”

  “也许两周以后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水底下有许多鱼蟹。”第三个人用手指了指外面的浅水滩。

  “你们看这事多容易。船不存在了,安吉洛不存在了,危险也不存在了。三十万轻而易举到了手。我说,埃迪,你还想得什么?”

  “但他的朋友可能还是不高兴。”这话与其说是道德上的悔罪,毋宁说是不满的发。

  “什么朋友?”托尼问道,目光仍注视著原来的地方。“他已经出卖了他们,不是吗?一个叛徒会有什么朋友?”

  埃迪低著头思考目前的情势。他走到仍然昏迷不醒的安吉洛身边,他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胸口起伏缓慢,呼吸很困难。应该尽快结束这一切。埃迪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他却一直在尽力拖延那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点二二口径的小型自动手枪,对准安吉洛的后脑扣响了扳机。安吉洛的身体一阵痉挛,之后便瘫在地上不动了。埃迪把枪放在一边,将尸体拖到外面,留下亨利和他的朋友去做那更重要的事情。他们曾买下一些渔网,埃迪用渔网把尸体包好,然后把它丢进他们的小艇后面的水中。埃迪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他向四周望了望,觉得有被发现的危险。于是,他把船开到几百码之外,找到一个适当地点把船停住,让它在水面漂浮。他从船内搬出几块水泥板,将它们捆在渔网上。一共是六块水泥板,足以把安吉洛的体沉入水底。这儿的水很清澈,这使艾德有点担心。当他发现水中有许多鱼虾之后才松了口气。不出两个星期,安吉洛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对他们一贯的做法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改进,今后仍可如法炮制。但处置这条小船会困难一些,他必须找一个水更深一点的地方,他一整天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凯利右转舵改变了航道,以免碰上一群正在进行水上活动的船。他的小岛现在已依稀可见,还剩下大约五哩的航程。岛屿不大,远远看去,宛如海平面上的一个低矮的小土堆,连一棵树也看不见。但是,这岛是属于他的,是他私人拥有的财产。只有一点令人遗憾,就是岛上的电视接收效果很差。

  炮台岛有著悠久而独特的历史。它现在的名称源自十九世纪初叶,颇具讽刺意味。当时有一个大胆的民兵决定在岛上设置一个小型炮台,以便在契沙比克湾保卫一个狭小的地段反抗入侵的英国人,因为那时英国舰队正驶经这朝华盛顿进发,想惩罚这个不听话而又胆敢向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挑战的新国家。一位英国舰队司令发现岛上升起了几股并无恶意的烟尘,当时也许是为了好玩,他立即命令在炮火射程之内的一艘军舰用下层甲板上的长炮向岛上发射了几枚炮弹。驻守炮台的当地民兵急忙朝他们的木船跑去,一窝蜂地划向大陆。很快地,一支海军陆战队和几名皇家海军便乘舢舨登上了陆地,攻占了炮台,并在炮眼内塞上了钉子,这就是所谓的“钉子炮”。在这场简短且富有娱乐性的战斗之后,英军继续从容不迫地向前行驶到达帕塔克森特河口,并从那攻至华盛顿城下,迫使麦迪逊总统不得不疏散白宫人员。接著英军又向巴尔的摩进发,但其后的结果却与前面大相迳庭。联邦政府对取得炮台岛并不感到光荣,因它成了一场无益战争的难堪注脚。这块土地由于长期无人管理渐渐变得荒草丛生,人烟罕至。这种情形一直延续了近一百年之久。

  一九一七年,美国真正的对外战争爆发了。美国海军突然面临著德国潜水艇的威胁,它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进行武器试验。炮台岛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这里凿沉的船只正好变成了一个直接轰炸的靶场。于是就建立了三个巨大的钢筋水泥观测所。从这些观测所,军官们可以观看TBF和SB2C型轰炸机对那些船形岛目标进行轰炸演习的情景。有几个目标被炸得粉碎,但是有一次,一枚炸弹因挂在投弹架上的时间过长,正好落在一个观测所上面,把它完全摧毁,幸好当时上面没有人。被炸毁的观测所后来被清除了,据说是为了整齐美观。这个岛随之也被改为救援站,一旦飞机发生事故,救援站随即可派船援救。这样就需要修建一个水泥码头和一个船坞,并对剩下的两个观测所进行整修。总之,该岛对当地的经济提供相当的贡献,甚至对联邦预算也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后来出现了直升机,救援船才失去了它的必要性,于是炮台岛又变得多馀,不再引起人们的注意,成为联邦国土登记表中一块没人需要的地产,直至凯利取得它的租用权为止。

  他们正朝著小岛行驶。帕姆躺回地毯上,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她身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防晒油,没穿泳衣,只著了胸罩和一条内裤。这并没有使凯利不高兴,但是从经不起逻辑分析的理由来看,这种不得体的衣著似乎有点使人感到心烦意乱。

  不管怎么说,凯利眼下的工作是驾驶他的游艇。所以,每当他放眼直视她半裸的身体时,他总在心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欣赏她的身体的时候。

  他将舵轮稍向右转,以避开前面的一艘大渔船。他又看了帕姆一眼,她正把胸罩的系带从肩头拉下,可能是为了吸收更多的日照。凯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突然,一艘渔船的汽笛发出了急促的鸣声,使他们二人都为之一惊。凯利迅速环顾四周,发现那船正在两百码以外向左转舵。那是附近唯一的船只,汽笛声似乎就是她发出的。驾驶台上站著一个人,正向他挥手。凯利左转舵轮向那船驶去。他慢慢使逆戟鲸号向她靠拢。

  那人是谁?看样子不大像海员。在两船只剩下二十呎的距离时,他将自己的船停住,但两手仍握住舵轮。

  “出了什么事?”凯利通过喊话器问道。

  “螺旋桨掉了!”一个满面胡须的人回答道:“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用桨划!凯利几乎脱口而出。但那样回答不够友好。他再将船驶近一些,以便观察情况。那是一条中型游艇,像是哈特拉斯厂的最新产品。站在驾驶台上的人身高约有五呎八吋,五十来岁年纪,一头黑发,胸部无毛。船上还有一个女人,情绪也很低沉。

  “螺旋桨不转了吗?”他们靠近后凯利问道。

  “我想是碰上了沙洲。”那人解释说:“大约在半哩以外的地力。”他指著凯利原先避开他的地方。

  “没错,那一带是有沙洲。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拖一下。你有足够的拖缆吗?”

  “有。”那人立即答道,说完就朝缆桩走去。船上的女人仍然情绪不佳。

  凯利调整船位,做好了拖船的准备,同时打量著那一位“船长”,这称呼听起来有点讽刺意味:他看不懂海图,不知道同其他船只进行联络的正确方式,甚至不知道如何向海岸防卫队呼救,然而他却买下了这条哈特拉斯游艇。凯利一面这样评价著对方,一面在想,那船很可能是从一个精明的商人手中买来的。可是,那人的动作却使凯利感到有些吃惊,他熟练地将缆索递给凯利,并挥手指挥逆戟鲸号调整船位。

  凯利将船尾靠近后,便走到后甲板拉起拖缆,并将它牢牢系在船尾肋板上的一根巨大的系缆羊角上面。这时帕姆也走上甲板观看凯利工作。凯利匆匆回到驾驶台,熟练地按动油门的按钮。

  “打开你的无线电,”凯利对哈特拉斯的船主说:“舵位放在正前方,听我的通知再动作,好吗?”

  “懂了。”

  “这就好。”凯利自言自语地说,同时推动油门,缆绳拉紧了。“他的船出了什么问题?”帕姆问道。

  “有的人开船忘了水下还有海底,结果撞了上去,把机器撞坏了。”他停顿了一下,换了话题说:“是否应该多穿一点衣服。”

  帕姆咯咯一笑,走入舱下。凯利小心将航速调至四节,然后开始转舵向南行驶。

  他以前也做过这类拖船的事,并曾抱怨说,如果他再做此事,一定要印制一种专门的票据,作为收费的收据。

  凯利考虑到后面拖了船,靠岸时特别小心谨慎。他匆匆地走下驾驶台,将护舷垫圈放下,然后跳上岸,解下两根弹簧缆绳,接著朝哈特拉斯走去。那船的主人也已将泊缆固定,随手抛给码头上的凯利,然后也把自己的护舷垫圈放好。把船拉近码头是凯利向帕姆炫耀肌肉的极好机会,他用了五分钟时间把那船拖到了岸边靠稳,接著又把自己的船靠好。

  “这岛是你的?”

  “没错,”凯利答道:“欢迎来我的沙洲作客。”

  “我叫山姆。罗森。”那人说道,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穿上了衬衫。握住他强有力的手,凯利发觉他的手柔软而细腻。

  “我叫约翰。凯利。”

  “这是我妻子莎拉。”

  凯利笑著说:“一定是领航员了。”莎拉个子不高,有些肥胖,棕黄色的眼睛眨动著,流露出一种介于愉快和尴尬之间的神情。“应该感谢你的帮助。”她的话带有纽约口音。

  “这是海上的规矩,夫人!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触礁的地力,海图上标明水深六呎!而船当时吃水只有四呎,而且落潮早在五小时之前就过了!”这位夫人抱怨著。当然不是生凯利的气,但他是直接的发泄目标。她丈夫早就听过了她这番怨言。

  “海底的沙洲从去年冬天的风暴就开始堆积,但我的海图标明的要比实际少得多,而且海底是软底。”

  正在此时,帕姆走了过来,现在的穿著还算得体。凯利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姓什么。

  “嘿,我叫帕姆。”

  “你们都需要休息一下吧!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来讨论船的问题。”大家都同意这一点。凯利带领大家朝他的家走去。

  “那是什么?”山姆。罗森问道。他指的是那个一九四三年修建的观测所。该所总面积两千平方呎,屋顶只有三吋厚:整个结构曾用钢筋水泥加固,看上去十分坚实。旁边还有一个较小的观测所。

  “这儿过去属海军所有,”凯利解释说:“现在我租下了这地方。”

  “他们还为你修建了一个漂亮的码头。”罗森指出道。

  “是挺不错,”凯利赞同地说:“不介意我问你的职业吧!”

  “外科医生。”罗森答道。

  “唔,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他的手那样细嫩。

  “外科教授。”莎拉纠正。“可是他驾驶船的技术太糟。”

  “是那该死的海图过时的关系!”教授抱怨说:“你有没有听到?”

  凯利把他们领进所内。“算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让我们一边吃中饭,喝啤酒,一边舒舒服服地研究这个问题。”凯利对自己的话也感到惊奇。正在这时,他的耳中听到一声尖厉的枪声从南边的海面传来。海上会传来枪声,令人感到奇怪。

  “怎么回事?”山姆。罗森耳朵也很敏锐。

  “可能是哪个小伙子在打猎,”凯利判断:“这平时很安静,只是偶尔有人打猎。在秋天,早晨会听到野鸭一类水鸟的叫声。”

  “我看到猎人搭的帐棚,你打猎吗?”

  “现在不打了。”凯利答道。

  罗森理解地看了他一眼。凯利决定再对他重新评估一番。

  “有多久了?”

  “很久了。你怎么懂得航海?”

  “我离开学校之后,曾到过硫磺岛和冲绳,在医疗船上工作。”

  “唔,是在日本神风特攻队时期吧!”

  罗森点点头:“是的,很有趣。你在什么船上干过?”

  “通常在我肚子上,”凯利狡黠的笑著说。

  “水下爆破大队?你看起来像蛙人,”罗森说:“我应该找几个这种人来船上干活。”

  “那也于事无补,但那样做更蠢。”凯利按动号码锁的号码之后,把沉重的铁门推开。

  观测所内的情况使来客大吃一惊。凯利拥有这个地方时,面被巨大的水泥墙隔成了三个房间,但现在已经布置得颇像舒适的居家环境了。墙壁已经漆过,地上铺有地毯,屋顶也经过整修,只有原来的了望孔仍保持没变。家俱和地毯显然是派翠西亚所布置的,但目前缺乏收拾的状况清楚地说明这现在只有一个男人居住。

  尽管每样东西排列有序,但显然末经过女人之手。罗森夫妇还注意到是这位男主人把他们带进“厨房”,从一个老式冰箱中取出食品的。帕姆睁大好奇的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这很凉爽舒适,”莎拉说道:“冬天很潮吧!”“还好。”

  凯利指著屋内的暖气说:“这有蒸汽取暖器。这地方原是依政府规格修建的,设备齐全,花费很大。”“你是怎么搞到这个地方的?”山姆问。

  “一位朋友帮我租的,它原是政府的多馀财产。”

  “他还真够朋友。”莎拉说,她很欣赏那设在墙内的冰箱。

  “是的,那是一位不错的朋友。”

  美国海军中将温斯洛。霍兰。麦斯威尔的办公室设在五角大厦的东厢。

  办公室临街,可以看到华盛顿市区和示威的人群。面对这些示威者,他感到十分恼火。一个标语牌上写著“婴儿屠夫”的字样!有人甚至举著北越的旗子。隔著厚厚的玻璃窗,可以模糊地听到这些星期六早晨示威者变了调的歌声,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唱什么。这位过去的战斗机飞行员对此感到怒不可遏。

  “这事很令你头疼,达奇。”

  “那还用说吗?”麦斯威尔抱怨道。

  “这种自由正是我们所维护的东西,”海军少将卡西米尔。波杜尔斯基说道。

  尽管他这么说,但他并不相信那些人的举动是出自对自由的信仰。这太过分了。

  他的儿子驾驶一架A-4型战斗轰炸机在海防上空阵亡了,由于父亲地位的关系,这件事曾见诸报端。没想到一周之后,竟招来了十一个匿名电话,有的大加嘲笑,有的甚至问他那痛苦万分的妻子要将杀人犯儿子的尸体运到什么地方。“那些都是爱好和平、聪明敏锐的好青年啊。”

  “你的兴致怎么这么好,卡西米尔!”

  “这有一份密件,达奇。”波杜尔斯基将一份沉重的文件夹递给了麦斯威尔,文件夹边缘有红白封条,上面印有“绿色黄杨木”的字样。

  “他们让我们来搞这件事?”这实在出人意外。

  “我一直搞到三点半钟,我们只有几个人。我们被授权进行一次完整的可行性评估。”

  波杜尔斯基将军在一张皮椅中坐定,点燃一支香烟。他儿子死后,他消瘦了许多,但一双晶亮的篮眼睛仍炯炯有神。

  “他们要我们先把计划拟出来,是吗?”麦斯威尔和杜波尔斯基已经为此工作了几个月,但从未想到上级会让他们继续干下去。

  “谁会怀疑我们?”波兰籍的少将带著讽刺的目光问道:“他们要我们秘密进行。”

  “吉姆。葛莱也参加吗?”达奇问道。

  “他是我认识的最好的情报人员,除非你在那儿还藏有一个。”

  “他刚进中央情报局不久,我上周才听说的。”麦斯威尔提醒说。

  “好,我们需要一个好间谍。他背景清白,我上次查过了。”

  “我们要利用敌人做这件事,很多敌人。”

  波杜尔斯基对著窗户和外边的喧闹声声了耸肩。自从一九四四年离开美国海军艾塞克斯号军舰以来,他的性格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既然有了一百哩外的这些人,再多几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船买了多久?”凯利第二瓶啤酒刚喝了一半,突然问道。中饭吃得很简单,冷盘、面包和瓶装啤酒。

  “去年十月买的,但我们只行驶了两个月。”外科医生说:“我进过航海实习班,在班上还是个高材生呢。”凯利想像,他大概在各方面都是那种名列前茅的人。

  “你系缆绳的动作很熟练。”凯利这样说主要是为了使他感到好受些。

  “外科医生也很善于驾船的。”

  “也是医生吗,夫人?”凯利问莎拉。

  “我是药学家,同时在霍普金斯大学教书。”

  “你和你妻子在这儿住了多久了?”山姆问道。问题使谈话陷入尴尬,大家一时无言。

  “唔,我们才认识。”帕姆贸然答道。这一说明显然令凯利十分难堪,而医学专家夫妇却认为这事很自然。但凯利仍担心他们会把他看成一个占女孩子便宜的人。

  这种有关自己行为的想法在凯利脑子里打了几个转,后来他才意识到并没有人对此过分在意。

  “我们去看看你的螺旋桨吧。”凯利站起来:“跟我来。”

  罗森跟他走出门外。外面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最好尽快把事情干完。岛上的第二个观测所内有凯利的工作间。他挑选了两把扳手,并将一台空气压缩机推到门口。

  两分钟之后,他将空气压缩机搬到了医生的哈特拉斯旁边,并在自己腰间系了两根加重带。

  “有什么事要我做吗?”罗森问道。

  凯利摇摇头,同时脱下自己的衬衫。“没什么事。如果空气压缩机停止了,我马上就会知道。我只在水下五左右。”“我可从未做过这种手术。”罗森医生的目光落在凯利的躯体上,看到上面有三处伤疤。如果是一位高明的外科医生,这些伤疤是不会留下的。但他转而又想到,在战场上,战地医生可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美容问题。

  “这种伤疤,我全身都是。”凯利一面说一面朝梯子走去。

  “这我相信。”罗森轻声地对自己说。

  四分钟以后,凯利又从梯子上爬了上来。

  “问题找到了。”他将两片螺旋桨的残叶放在码头的水泥地上。

  “天哪!我们到底碰上了什么?”

  凯利坐下来,解下腰间的加重带。他差一点笑了出来。“水,医生,就是水。”

  “什么?”

  “这船你买之前检查过没有?”

  “当然检查过。保险公司要求我那样做的,我请了最熟悉的人检查的,他收了我一百元。”

  “啊,是吗?他开给你什么处方?”凯利站了起来,走过去把空气压缩机关掉。

  “基本上没有。他只说污水槽有点问题,我请铅管工检查过,他说没有毛病。

  我想他是收了我的钱,不得不说点什么。“

  “他说污水槽?”

  “他在电话上说的。我忘了把书面报告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但这一情况是在电话上说的。”罗森解释道。

  “是锌片,不是污水槽吧!”凯利说完,大笑起来。(译注:锌Zinc,污水槽Sink?)

  “什么?”罗森没听懂他的笑话,有些生气。

  “破坏你的螺旋桨的是电蚀作用,电解反应。是由于盐水中有了两种以上的金属所造成的,金属受到了腐蚀。沙洲只能使螺旋桨脱落,但它们早已全毁了。你在航海实习班上教师没给你讲过?”

  “啊……可是……”

  “可是──你总算学到了点东西,罗森医生。”凯利手中举著损坏的螺旋桨叶片,上面有一条条被腐蚀的裂缝。“过去这是用青铜打造的。”

  “该死!”外科医生把破损的叶片拿在手中,将上面的残片像酥饼一样一片一片地往下掰。

  “检查员是告诉你要拆换支柱上的锌极,因为它们会起电蚀作用。每隔两年就要拆换一次,这样才能保护摇控的螺旋桨和舵。大致上就是这样,我也不懂全部的科学理论,但我知道它的作用,懂了吧!你的舵也需要更换了,但还不太急。然而,我十分肯定,你必须换两片新的螺旋桨叶。”

  罗森望著远处的海面,骂道:“白痴!”

  凯利报以同情的微笑:“医生,如果说这是你今年犯的最大的错误,那你还真幸运。”

  “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帮你打电话订购一双桨叶。我会通知我在所罗门斯的一个朋友,他会派人把桨叶送来,可能明天就到。”凯利耸耸肩,继续说:“医生,这是桩小买卖。还有,我想看看你的海图。”

  完全没错,他检查了海图的出版日期,发现是五年以前的。“你需要每年换一次新图,医生。”

  “该死!”罗森骂道。

  “这次差错是一种有益的提醒,对吧!”凯利再次微笑著说:“不要看得太严重。这是最好的教训,有点伤感情,但不厉害。吸取教训,学习新东西,慢慢就熟悉了。”

  医生终于松弛下来,脸上也露出笑容。“我想你是对的,可是莎拉准会唠叨个没完。”

  “把责任推给海图。”凯利提示。

  “你会支持我吗?”

  凯利笑著说:“男人们在这种时候会团结一致的。”

  “我想我会喜欢你的,凯利先生。”

  “他妈的,她会跑到哪儿去了呢?”比利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李克答道。他心同样生气,也同样担心亨利回来会说什么。他们二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屋里的那个女人。“是她的朋友。”比利说。

  多丽丝浑身发抖,希望自己也能逃出这屋子,但那也不安全。比利朝她走来,她的手颤抖起来。她退缩著,但未能避开比利的手掌,他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板上。

  “这母狗,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什么也不知道!”她对他嘶叫著,感到被打的脸在发烧。她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李克,但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一定知情,我劝你最好说出来。”比利边说边弯下身子去解她的衬衫的钮扣,并解下自己的裤带。“把其他人也叫进来!”他对李克说。

  多丽丝站起来,没等到命令便把裤子脱了下来,一边小声抽泣著。她全身在发抖,知道痛苦就要降临,却不敢退缩,因为逃跑是不可能的,对她来说已无安全之处可言。其他女孩子慢慢走进屋内,眼睛没朝她这方观看。她知道帕姆要逃跑,但仅此而已。她听到皮带从空中呼啸而下的声音,但她感到唯一的安慰是,她没有说出任何伤害自己朋友的事情。虽然身上痛苦难忍,但帕姆毕竟逃走了。


第三章 被俘[ | ]

  凯利把潜水工具放回工作间,从面推出一辆手推车到码头去装运食品。罗森坚持要帮忙。他的新螺旋桨要明天才能运到,所以不急著开船出海。

  “这么说,”凯利说:“你教外科学?”

  “教了八年了。”罗森把食品箱放在手推车上。

  “你看起来不像外科医生。”

  罗森高兴地接受了这种恭维:“可不是每个人都是小提琴家。我父亲是个泥水匠。”

  “我父亲是消防队员。”凯利开始把食品推向观测所。

  “说到外科医生……”罗森指著凯利的胸部说:“给你开刀的医生可真行。那个伤疤看来多可怕。”

  凯利几乎停下脚步。“是的,那时我有些不在意。这个伤疤尽管难看,但还算幸运,只擦伤了一点肺。”

  罗森呻吟了一声。“以我看,距心脏只差两,够惊险的。”凯利把食品箱搬进储藏室。“你很善解人意,医生,很高兴和你聊天。”他说道,同时内心又痛苦地想起子弹在自己周围飞过时的感觉。“刚才我说过,我那时非常粗心大意。”

  “你在那边待了多久?”

  “可能有十八个月吧。看你要不要把住院时间算在内。”

  “你墙上挂著的那枚海军十字勋章就是代价吗?”

  凯利摇了摇头:“那是别的事。我去北方营救过一位A-六式攻击机的飞行员。

  我没有受伤,但是病得死去活来。我被荆棘划破了皮肤,伤口又被河水感染,在医院躺了三个星期。你可能不会相信,那滋味真比死了还难受。““那地方条件很糟吗?”罗森问道。他们只剩最后一车了。

  “听说那有一百多种蛇,几乎都是毒蛇。”“有没毒的吗?”

  凯利把一箱食品递给医生,笑著说:“有一种无毒蛇专门咬人的屁股。我可不喜欢那个鬼地方,但那是工作。最后我救出了那位飞行员,一位海军中将升我为帆缆士官长,送我一枚勋章。算了,现在我带你到我船上看看。”凯利招呼罗森来到船上,在上面转了五分钟。

  医生注意著船上所有的不同之处。两个人表现得都很友好,但还没有达到亲密无间的程度。

  医生看到面前这个小伙子办事很认真,他的航海图是全新的。凯利从冰箱中取出两瓶啤酒,一瓶递给医生,一瓶留给自己。

  “冲绳岛是什么样子?”凯利笑著问道。两个人在相互评估,都喜欢自己所看见的。

  罗森耸耸肩,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紧张。我们要干的事情很多,日本神风特攻队的飞机似乎觉得船上的红十字是他们轰炸的好目标。”

  “他们来轰炸时你还在工作?”

  “救人刻不容缓啊,凯利。”

  凯利喝完自己的啤酒:“要是我,非向他们还击不可。我去把帕姆的东西拿来,咱们也该回屋去享受一下冷气了。”他朝船尾走去,取出帕姆的背袋。他走出船的主舱时,罗森已经到了码头上,正在调整手推车上的食品箱。凯利把帕姆的背袋朝罗森扔去。罗森没注意,没有接住,背袋落在水泥地上,面的东西甩了出来,滚到二十以外的地力。医生回头看著凯利,凯利知道自己失了手。

  被抛出的东西中有一个很大的棕黄色塑胶药瓶,但上面没有标签。顶盖已经松动,两粒胶囊掉了出来。

  有些事情马上明朗了。凯利慢慢从船上走到码头上。罗森捡起散落的胶囊,放回瓶内,再拧上瓶盖,递给了凯利。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东西,凯利。”

  “是什么,山姆?”

  他的声音再平静不过:“商业名称是巴比妥酸盐,一种止痛镇静药。这也是一种安眠药,用来帮助入睡,作用很好,但有点厉害。很多人,其中包括莎拉,都不赞成在市场上出售这种药物。没有标签,它不是处方药物。”

  凯利突然感到很疲惫,衰老了许多,有点被人出卖的感觉。“是这样啊!”

  “你们过去不认识?”

  “山姆,我们才遇见不久,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我对她一无所知。”

  罗森伸了伸手臂,两眼凝视了一会儿远处的海面。“好吧,现在我要尽一个医生的职责,你吸过毒吗?”

  “没有!我讨厌那种混帐东西,很多人为它丧了命!”凯利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当然不是针对山姆。罗森。

  对于凯利的激动,教授表现得相当平静。现在轮到他认真了:“冷静,人们被卷进这种事情,不管多么严重,发火总是无济于事的。做个深呼吸,慢慢吐出来。”

  凯利照办了,脸上带著苦笑。“你说起话来简直像我的父亲。”

  “消防队员是很精明的。”他稍为顿了一下,又说:“好了,你这位女朋友可能有点问题,但她看起来是一个好女孩,而你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我们是要解决问题?还是不解决问题?”

  “我想那要看她自己了。”凯利说道,语调中含有深深的痛苦。他觉得自己被出卖了,受了欺骗。他已开始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但现在他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

  他可能把自己的心交给了毒品或被毒品戕害的人了,他可能又是在浪费时间。

  罗森的脸色变得严峻了起来:“是的,是要看她自己,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你。如果你表现得像一个疯子,那对她不会有什么帮助。”

  在这种情况下,医生还能说出这么理智的话,使凯利十分吃惊。“你真是位好医生。”

  “我没什么好,”罗森说道:“这不是我的专业围,在这方面,莎拉才是专家。可能你们两个运气不错。她不是个坏女孩,约翰,她心一定有事,在为著什么苦恼、担心,难道你看不出来?”

  “啊,是的,可是……”凯利的另一半脑子在说:看吧!

  “但是,你只注意到了她的美貌。我也有过二十来岁的时候,约翰,来,我们可以先做点准备工作。”他停了一会儿,斜眼看著凯利,又说:“我觉得你这儿缺了点什么,为什么?”

  “半年多以前我妻子过世了。”凯利向他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那你是否觉得她……”

  “是的,我曾经想过。有点蠢,是吧!”凯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公开心的想法,为什么不让帕姆做她愿意做的事呢?但这并不是问题的答案。如果他那样做,那就只是利用她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了。好比一旦花朵失去了鲜艳的色彩,便把她抛弃。他过去生活中所经历的一切苦难使他知道他不能那样做,那不是一个正直人的行为。他看到罗森的目光正凝视著自己。

  罗森审慎地摇摇头:“我们大家都有弱点,你有,我有,她也有。你受过教育,有经验来解决自己的问题,但她没有这种能力。好了,我们还有活要干。”罗森用一双宽大而细嫩的手抓起手推车,朝屋子走去。

  屋内的凉爽空气使人们吃惊地感到现实的严酷。帕姆正在款待莎拉,但很不成功。

  也许莎拉已经不在意这种尴尬的社交场面,但她那医生的头脑却从未停止过工作。她已经开始用一种职业的眼光审视著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山姆走进客厅时,莎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凯利是可以理解的。

  “啊,就那样,我十六岁那年离开了家。”帕姆用一种单调的声音不停地诉说著,那语调中似乎包含了比她知道的更多的内容。她也转过身去,看到了凯利手中的背袋。

  凯利发现,她的声音中有一种他一直没注意到的尖锐快速的特点。

  “啊,太好了,我正需要一些东西。”她走到凯利身边,从他手中接过背袋,接著便去了主人的卧室。凯利和罗森目送著她离去,然后,山姆把塑胶瓶递给妻子。

  她只看了一眼,心就完全明白了。“我不知道,”凯利说,感到有必要为自己辩解:“我没有看见过她吃什么药丸。”他极力回想他不在场的时候,于是得出了结论:她可能吃过两三次药。此时他才意识到她为什么会有那种朦胧的目光。

  “怎么样,莎拉?”山姆问道。

  “二百毫克。情况不太严重,但她确实需要帮助。”

  几秒钟后,帕姆又回到客厅,对凯利说她有些东西丢在船上了。她的手没有发抖,但那只是因为她把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的缘故。事情很清楚,大家知道她在找什么。她在极力控制自己,几乎是成功的,但她毕竟不是演员。

  “是这东西吗?”凯利手拿著药瓶,问道。向帕姆提出这一严厉的问题,就像一把尖刀扎在他的心上。

  帕姆没有马上回答。她两眼凝视著那棕黄色的塑胶药瓶。凯利首先看到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渴的表情,似乎她立即就要把药瓶抓在手中,吞下面的药丸,然后期待著药力发作的效果,使她进入一种无忧无虑的虚幻境界,忘却周围还有其他人存在。但就在这时,羞耻感攫住了她,使她体认到她曾经极力向他人展示的那种形象正在迅速消失。但更糟的是,当她的目光从山姆移到莎拉,又从莎拉移向凯利之后,最后落在了凯利的手和脸之间,并上下不停地移动起来。一开始,似乎渴感还和羞耻感进行了一番较量,但最后还是羞耻感占了上风。当她的目光和凯利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时,她脸上最初出现的表情就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但当她看到那种原本可以发展成爱的东西正在刹那之间变为鄙视和厌恶时,那种表情便悄然而逝了。她的呼吸突然加快,接著便开始抽泣起来。她意识到最大的厌恶来自她自己的想法,因为即使是一个吸毒者,也有内心活动,而别人的眼神祇是在她的自我解剖中又加上了残酷的一刀。

  “对不起……凯利……我事先没告诉你……”她想说下去,但她的身体已瘫软在地上。

  在众人的眼,她似乎在缩小,因为她看到本来可以成为机会的东西已经像气泡一样破灭了,现在留下的只是绝望。帕姆把脸转向一边,伤心地啜泣著,不敢面对她已经开始爱上的这个男人。

  现在是约翰。特伦斯。凯利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候了。他可能感到厌恶,觉得自己被出卖,他也可以表示出二十四小时以前他曾慷慨给予她的那种同情。然而最后使他下定决心的是她投向它的目光,是她脸上明显流露的羞愧。他不能站在那儿无所事事,他必须做点什么,不然的话,他自己引以自豪的形象也会像她的一样迅速消失殆尽。

  凯利的眼中也充满了泪水。他走到帕姆跟前,用他那粗壮的手臂把她搂在怀,以免她跌倒,接著又像抱小孩一样,把她的头拉向自己的胸前,因为此时此刻,他应该表示出足够的力量来保护她,而把其他的想法暂时丢在一边。即使他脑子中那些最不协调的部分在目前情况下也不得不俯首听命,因为在他的怀抱中是一个受到伤害的人。在这种时候,他不能有其他的举动。他们搂抱著站在那,另外两个人看著他们,心有一种个人的担心和职业上的疏远相混杂在一起的情感。

  “我一直在努力,”她终于说道:“我真的在努力,但我恨害怕。”

  “好了,”凯利对她说,但他没有完全领会她刚才的话。“昨天安慰了我,现在换我了。”

  “可是……”她又开始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

  凯利仍然没有理解她的话,微笑著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帕咪,好了,别难过。”他全神贯注在帕姆身上,没注意到莎拉。罗森已走到他们身旁。

  “帕姆,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帕姆点头表示同意。莎拉把她领到屋外,屋留下凯利和山姆,二人相互看著对方。

  “你是个凶神恶煞,凯利。”罗森满意地宣布,很高兴自己对凯利的判断没有错。

  “附近哪个镇上有药房?”

  “我想所罗门斯应该有,她需要住院吗?”

  “我可以让莎拉打电话问一下,但我认为没有必要。”

  凯利看了一眼仍握在手中的药瓶。“我真想把这东西扔进大海。”

  “不要扔!”罗森立即说道:“把它交给我,上面有产品批号,警方可以鉴别出是什么时候运进来的。我会把它锁在船上的柜子。”“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在这等她们。”二十分钟后,莎拉和帕姆回到了屋内,两人手拉著手,像母女一样。帕姆的头已经抬了起来,但眼仍含著泪水。

  “喂,大家听著,帕姆这一仗打赢了!”莎拉一进门就大声说:“她自己一个月前就开始戒毒了。”

  “莎拉说,戒毒并不难。”帕姆说。

  “我们可以使它更容易些。”莎拉鼓励她。她将一个单子交给丈夫:“找一家药房,约翰,现在就开船,好吗?”

  “到底怎么回事?”船开出三十分钟,大约行驶了五之后,凯利突然问道。

  所罗门斯已经隐约出现在西北方的地平线上。

  “治疗方法很简单,真的,我们可以让她服用巴比妥之类药物,慢慢减轻她的病情。”

  “以毒攻毒,是吗?”

  “不错。”罗森点点头说:“现在都是采用这种方法。要使她的身体排除组织中的残留毒素,需要一段时间。身体已对这种药物产生了依赖性,如果我们急于求成,可能会有副作用,比如说会造成痉挛什么的,有时会导致死亡。”

  “什么?”凯利吃惊地问:“我对此一无所知,山姆。”

  “你没有必要了解这些,这是我们医生的事。莎拉认为帕姆的情况不严重,你放心,约翰,你把……”罗森从口袋中掏出莎拉的单子。“是的,我也是这样想,是苯巴比妥,你可以用它来减轻脱瘾症状。听著,你精通如何驾船,是吗?”

  “不错。”凯利转过头,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那就让我们来做我们精通的事,好吗?”

  海岸防卫队员们看到那个人并不太想睡觉,心很不高兴。他们还没有完全从前一日的疲劳中恢复过来,这个人就又来到他们的值班室,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海图,并且用手指在上面划著圈,比划著那条四十一小艇可能采取的航线。“帆船的速度是多少?”他朝著旁边正因为被打扰而十分恼怒的航海上士曼纽尔。奥雷亚问道。

  “那种船吗?不太快,如果风平浪静,每小时可能五,如果舵手是个有经验的人,可能会快一点。就那条船而言,估计就是每小时五六。”他希望那个老百姓能对这些航海知识留下应有的印象。

  “昨天晚上有风。”一位队员插嘴指出这一点。

  “小型船在有风浪的海上行驶得不快,速度会慢些,因为她必须花不少时间上下颠簸而非向前。”

  “那你为什么还没有发现她?”

  “不是我没有发现她,懂吗?”奥雷亚不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甚至不愿听一个真正的军官对他进行这类指责,但一个真正的军官不会这样责难他,他会理解他的困难,会听他解释。这位士官深深吸了口气,希望这能有一位军官把情况加以说明。老百姓们比较愿意听军官的,而军官们总是大谈那个老百姓的聪明才智。“听我说,先生,是你要我返航,对吧!我告诉过你在暴风雨中我们会失去他的踪迹,结果确实如此。我们所用的那些老式雷达在天气不好时一点用处也没有,何况我们的目标又是那么一条小型的休帆船。”“这些话你已经说过了。”

  但我还要继续说下去,直到你完全听懂为止。奥雷亚尽量控制自己不说话,他看到英格利希向他投来警告性的目光。波泰奇深深吸了口气,又埋下头去看海图。

  “那么,你认为他会在哪?”“鬼才晓得。海湾有那么宽,而你有两道海岸线要查。更何况许多人都有自己的小码头,又有那么多小港湾。如果是我,我就直奔一个港湾,在那儿一躲,岂不更好?”

  “你是说他跑了?”那个老百姓阴沉地问道。

  “肯定如此。”奥雷亚答道。

  “三个月的工作落到这么个结果?”

  “我们毫无办法,先生。”防卫队员停了片刻接著说:“也许他去了东面,而不是西面,因为他一定是避开风暴行驶而不会去和它硬碰。如果是这样,那还真算幸运,因为问题在于,像那种小船,只能拖著走,或顺风行驶。现在她可能已经到了麻萨诸塞了。”

  他从海图上抬起头来。“哼,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些!”

  “先生,难道你希望我对你说谎吗?”

  “三个月?!”

  他还是不肯就此罢休。奥雷亚和英格利希都在想这件事。你必须学会如何处理这类问题。有时船在海上出了事,你费了很大劲去寻找,大多数情况下你找到了,但并非每次都是如此。一日一你失败了,你就必须付出代价。没有人希望这样,但事情就是如此。

  “也许你们可以发出警报,请求直升机帮助,海军在帕克斯河有不少直升机。”

  英格利希指出。这样做也许能使这个人离开巡逻站。英格利希和其他防卫队员已经受够了这个人的干扰,都希望尽快把他打发了事。

  “你们想赶我走?”那人问道,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

  “对不起?你说什么?先生?”英格利希无辜地答道。很遗憾,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十足的傻瓜,准尉心想。七点钟后,凯利回到码头,把船缆系好。他让山姆先把买回的药品带回岸上,自己留下来把船上的各种仪表板盖好,并把船上的一切安排妥当,以便过夜。他们从所罗门斯回来,一路风平浪静。路上,凯利提出了许多问题,山姆。罗森都做了完整的答复。他把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问了个一清二楚,并一直在想这些问题,考虑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和怎样去做。这些事情可没有那么容易,完全不像船上的事情那样熟悉。最后,他又花了一些时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船和罗森的船上的缆绳,然后才回到屋内。

  洛克希德DC-一三0E力士型在低层云上面巡行著。这架飞机自从几年前离开乔治亚州马里塔洛克希德工厂之后,已经飞行了整整二千二百五十四个小时。一切情况都表明,今天是一个令人愉快的飞行日。在宽敞的座舱,飞行小组四名成员按照各自的职责,正在观察著晴朗的天空和各种仪表。四个涡轮螺桨发动机发出正常可靠的轰鸣声,使飞机产生的稳定的高频振动,透过舒适的高背座椅传送到每个人的身体,并使他们面前的咖啡杯中激起阵阵的涟漪。总之,整个气氛表明一切正常。但是,只要看一眼飞机的外面,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这架飞机属于第九十九战略侦察中队。

  在力士型飞机每个机翼的外部发动机旁边,还挂有另外两架飞机,它们是一四七SC型遥控无人驾驶飞机。这种飞机原来是被当作一种高速靶机的,定名为火蜂二号,现在的非正式名称啡做水牛射猎者。在DC-一三0E飞机的后舱,坐著第二组机员,他们正在为两架小型飞机充电加油。他们是按照计划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但他们当中谁也不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他们也无须知道。他们只需遥控无人驾驶飞机做什么和何时做就行了。主管技师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上士,他正在控制其中一架代号寇迪一九三的无人飞机。飞行站允许他通过一个很小的观察孔用肉眼观察他的飞机。虽然他这样做了,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个必要。上士喜欢这种飞机,就像孩子喜爱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他从事遥控无人飞机的工作已有十年之久,这架寇迪一九三他已操作了六十一次,可算本战区的最高纪录。

  寇迪一九三有著显赫的祖先。它的制造者是加利福尼亚圣地牙哥的铁勒达因-雷恩公司。这家公司曾经制造过查尔斯。林白所驾驶的圣路易精神号,但在航空史中它从未因此而发过财。它接受一个又一个的小合同,挣扎著支撑公司的业务,最后终于藉著制造靶机获得比较稳定的经济来源。战斗机需要进行射击演习,火蜂二号靶机最初就是为此目的而设计制造的。它是一种小型喷射机,其使命就是在战斗机飞行员的手中光荣牺牲,除非这位上士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他是位靶机遥控员,他的工作就是以巧妙的技术操纵靶机,使之避开那些自负的战斗机驾驶员所发射的飞弹,让他们无法击中以教训他们。事实上,那些战斗机飞行员尽管根据空军的守则,在他们每次没有击中目标时都要给这位靶机遥控员买酒喝,但同时他们又在背后骂他搞鬼。几年前,有人发现到,如果火蜂二号靶机难以被自己的人击中,那么在执行比每年一度的神射手竞赛(全国空军射击比赛)更重要的任务时,它也不会轻易被敌人击中。那对执行低空侦察任务的机组人员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寇迪一九三的发动机在全速转动,由于它是悬吊在母机的支架上,实际上倒给母机增加了几哩的飞行速度。上士看了它最后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到自己的仪器上面。在机翼的左前方印有六十一个很小的伞形标志,如果这几天他仍然如此幸运的话,这种标志就会增加到六十二个。尽管他不清楚这次任务的确切性质,但单单为了赢得这次竞赛,也使他有足够的理由,以谨慎的态度为目前的行动把自己的飞机准备得完美无缺。

  “小心,宝贝!”上士看到寇迪一九三已经脱离母机飞行,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莎拉准备了一顿清淡的晚饭。凯利尚未打开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走进屋内看到罗森在客厅。“帕姆在哪?”“我们让她吃了一点药,”山姆回答说:“她现在应该在睡觉。”

  “她在睡觉。”莎拉证实。她穿过客厅朝厨房走去:“我才看过。可怜的人儿,她太累、有很久没睡觉了。现在药力在她身上发挥作用了。”

  “可是,如果她一直在服用安眠药……”

  “约翰,人体对药物有一种奇怪的反应,”山姆解释说:“它可以抵消或试图抵消这些药力,同时又变得依赖于这种药力。短期内她的最大问题还是在睡眠。”

  “还有点其他问题,”莎拉报告:“她非常害怕,对某种事情心存恐惧,但她不愿意说出来。”莎拉停顿了片刻,最后决定应该让凯利知道,便接著说:“约翰,她被糟蹋过,我没有细问,是过去的事,有人曾粗暴地对待她。”

  “什么?”凯利从沙发上抬起头:“说什么?”“我说,她曾经遭受过性强暴。”莎拉的语调中充满专业式的冷静,掩盖了她真实的情感。

  “是说她被强奸过?”凯利低声问,手臂上的肌肉变得紧张起来。莎拉点点头,不能再掩饰自己的愤怒。“可以肯定,而且不止一次。她的背部和臀部也有被毒打的痕迹。

  “我没有注意到。”

  “你不是医生,”莎拉指出:“你们是怎么相遇的?”

  凯利告诉了她,同时想起了帕姆的眼神,现在终于了解为何有那种神情。他当时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还有很多事情,他也没有注意到。凯利对自己感到恼怒。

  “所以,她企图逃跑……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让她染上吸毒的?”莎拉问道:“这个人可真坏,会是什么人呢?”

  “是说,有人糟蹋了她,又让她吸毒?”凯利问道:“可是为什么?”“凯利,请不要责怪她……可是,她可能当过妓女。皮条客都是用这种方式控制女孩子的。”莎拉,罗森不愿意说这些,可是这是实情,凯利必须知道。“她年轻、漂亮,从一个环境不好的家庭逃出来。身心被践踏,营养不良,各种情况都说明有这种可能性。”

  凯利低头凝视著地面。“可是,她不像那种人,我不懂。”但是,他内心知道,回想他们的接触,从某方面说,他是明白的。她靠在他身上的样子,贴近他的方式,那中间有多少是故作姿态?又有多少是真实的感情呢?这是一个他不想面对的问题。

  现在应该怎么办?按理智行事?还是服从感情的驱使?理智和感情会把他引向何方?

  “她在挣扎,在回头,约翰!她已经有了勇气。”莎拉在凯利对面坐下:“她在这条路上已经挣扎了四年的时间,她在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她身上有一种不愿意沈沦的精神,一种永不退却的决心。但她不能孤军作战,她需要你。现在我想提个问题,”

  莎拉紧紧地盯著凯利的眼睛:“你愿意帮助她吗?”

  凯利抬起头,蓝色的眼睛中流露著水一样的光芒。他在寻找自已真正的感情。

  “你们真的关心这事,是吗?”

  莎拉喝了一口为自己准备的饮料。她是一位身材矮胖的女人,她的黑发已有数月没有认真梳理过。总之,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像那种坐在汽车后座令司机讨厌的女人。但是她说起话来却充满激情,一语中的,而且她的聪明才智已经清楚地展示在这位男主人面前。“你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糟吗?十年前,滥用毒品的事例还很罕见,我几乎可以不为此事操心。啊,当然,我知道这种事,读过列克星顿的文章,而且偶尔也遇上吸食海洛因的病例。当然这种病例不多,主要是黑人,人们都这样认为,但没有任何人真正关心这件事。现在我们正为这一错误付出代价。现在情况完全变了,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了这一点。

  除了我现在进行的项目之外,我几乎全部时间都花在治疗吸毒青年的工作上面。

  我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我是一个科学家,一个研究药物作用和化学结构的专家,我们怎么能设计新的药物并用于特殊目的呢?……我现在几乎把全部时间都用于临床工作,努力使那些孩子们能够生存下来,学会如何喝啤酒,而不让他们的身体系统中塞满那些该死的根本不应该在实验室外面出现的化学狗屎!““现在情况正在日益恶化。”山姆阴郁地说。

  莎拉点点头,说:“是啊,第二大毒品就是古柯碱。”

  “她需要你,约翰。”莎拉接著又说。她身体前倾,好像她身体周围被她自己充满电能的雨云所包围。“小伙子,你应当和她在一起,不要离开她。她被别人的魔掌所伤害,但她在战斗,她有自己的人格。”

  “是,夫人。”凯利恭顺地说。他抬起头来,笑了笑,思想不再困惑。“不用担心,我已经决定了。”

  “很好。”莎拉高兴地点点头。

  “我首先该做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休息,需要营养,需要时间清除她身体组织中的毒素。

  我们会用药物帮助她,只要她不退缩就好,我并不认为会出现那种情况。你们俩不在的时候我为她进行了检查,她身体上的问题还不在于中毒,而是疲劳和营养不良,她的体重应该再增加十磅。如果我们再从其他方面对她多加鼓励,她就不会退缩。““是指我吧!”凯利问道。“你的帮助会有很大的作用。”她朝开著的卧室房门看了一眼,松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消失了。“从她的情况来看,她服用的苯巴比妥可能帮助她度过这个夜晚。明天我们就开始给她吃东西,让她进行治疗。现在,我们该吃饭了。”莎拉最后说。

  晚饭问的谈话,大家有意集中在其他事情上面。凯利发现自己大谈起契沙比克湾海底的情况以及他所了解的捕鱼区的情况。他们很快地做出决定,两位客人可以在这儿一直住到星期一晚上。晚饭延续到十点钟结束,凯利收拾干净之后,便悄悄走进卧房,看到帕姆一直睡得很香。

  水牛射猎者长十三,净重三千零六十五磅,还不及燃料重量的一半。它开始把飞行速度加至每小时五百哩,朝地面俯冲而下。它的航空电脑是由李尔。席格公司出品,此时正指示著十分有限的时间和高度。遥控这种无人驾驶飞机的程序是沿著特定的道路和高度飞行的,整个系统都是用十分原始的标准精心预定的。尽管如此,寇迪一九三仍像一只精力充沛的野兽,从侧面看去犹如一条蓝色鲨鱼:前伸的尖鼻、颚部看来像大嘴的进气口,两边漆有两排凶恶的牙齿。这架飞机此次亦进行一种新迷彩的试验:底部漆成白色,顶部染有黄绿斑点。据说这样无论从地面还是从高空都不容易发现。用一句当时还没发明的话来说,它是匿踪(隐形)的。两翼的表面包了一层雷达波吸收材料,而进气孔则用一层屏幕遮住,以减弱发动机叶片旋转对雷达波产生的反射截面。

  寇迪一九三在当地时间十一点四十一分四十八秒飞越了寮国和北越边界。它继续下降,第一次降至距地面只有五百的高度,然后转向东北作水平飞行。因为距地面很近,空气密度高,航速减慢了一些。由于低空飞行,加上体积小速度快,这种飞机很难发现,但绝不是不可能发现。北越防空网的边界高炮阵地发现了寇迪一九三。飞机笔直朝一个新近设置约三十七公厘双管防炮阵地俯冲过去,机警的炮手迅速转动他们的炮位,并对准飞机一连发出二十枚炮弹,其中三枚从飞机旁边擦身而过,但是没有击中。寇迪一九三不顾一切,毫不躲避飞来的炮弹,它没有大脑、没有眼睛,继续沿著其预定路线飞行,宛如一个玩具火车围绕圣诞树不停打转,而其新主人正在厨房上津津有味地用著早餐一般。事实上,遥控者正在密切地观察著它的行动。一架远方的预警机EC-一二一警戒之星通过安装在遥控飞机垂直尾翼上的雷达询答器,正在追踪寇迪一九三。

  “继续飞行,宝贝。”一位少校自言自语地说,同时观察飞机的飞行围。他知道这次任务十分重要,而且也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他的旁边放有一张地形图。它发现要寻找的山谷后,寇迪一九三突然转向北飞,高度降至三百,沿著一条支流前进。至少,这一飞机的程式设计师的确有一手,少校心在想。寇迪一九三此时已用完三分之一的燃料,而且因为低空飞行,燃料消耗得更快,它在看不见的山峰间左右穿行,程式设计师尽管做了最大努力,但当一阵狂风吹来,遥控驾驶员还是来不及纠正,不由得发出一声令人心寒的呼叫,使得寇迪一九三几乎撞在一棵大树上,只差七十。山头上的两个民兵竟用步枪朝飞机射击起来,寇迪一九三再次毫发无损地脱离了。其中一位民兵迅速朝山下的电话跑去,但他的同伴喊住了他,因为寇迪一九三正盲目地继续飞行,等到电话打通之后,飞机早就飞远了。而且,他们已经射击过它,尽了自己的职责。他现在只担心他们的子弹会落到哪去,不过现在再想这个也来不及了。

  美国空军上校罗宾。扎卡赖亚斯正走过一片饥脏的地段。这儿在其他时候或别的场合,可能被称为检阅场,但此时这并没有游行队伍。身为一个被囚禁了六个月的战俘,他每天度日如年,要面对难以想像的折磨和侮辱。在他的第八十九次飞行任务中,眼看就要圆满完成任务胜利返航、并轮调返国了,但不幸噩运降临,他被击落了,一次完全成功的任务最后以血腥的结局收场。更槽的是,他的那位外号叫“熊”的杰克。泰特中校死了。上校心想,他也许比较幸运。他两手被缚在背后,脚踝上铐著脚镣,由两个不友好的背著枪的小个子士兵押著走过院子。两名押送兵尽管手有枪,甚至院子周围的岗楼上也有人监视,但他们仍然很怕他。

  这些小混蛋一定觉得我很可怕,这位战斗机飞行员心想。

  扎卡赖亚斯并不感到十分危险。跳伞时他的背部受了伤,现在仍在疼痛。他当时重重地摔在地上,腿也跌跛了。他尽了最大努力防止被俘,一颠一跛地走了五分钟,还没有走出一百码距离,正好遇上击落他的飞机的那群士兵。

  磨难从此开始。他被押著走过了三个村庄,迎接他的是石块和脏水,最后来到了这个地方。这是什么地方?有海鸟飞翔,也许离海边不远,上校心琢磨著。但是对盐湖城的记忆——那是他童年度过的地方——使他想起不只是海边才有海鸥一类的水鸟。在头几个月中他受到了各种体罚,但很奇怪,近几周来这种肉体的折磨减少了许多。也许他们已经厌倦折磨他了吧,扎卡赖亚斯这样对自己说,或者真的是有什么圣诞老人。他低头看著航脏的地面。

  使他感到有点安慰的是,这还有其他囚犯。然而他和他们交谈的努力都完全落空了。他的牢房没有窗户。他见过两个人的面孔,但一个也不认识,而且这两次他刚开始向对方打招呼时,都被身边的卫兵用棍棒揍倒在地。那两个人也看见了他,但谁也没有作声,只对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这是他们最大的努力了。那两个人和他年龄相仿,阶级也不相上下。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对于一个将要受尽折磨的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他不知道将要受到什么样的折磨。这不是河内的希尔顿,据说那儿的所有战俘都集中在一起。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而不知情则是最可怕的,对他这样一个二十多年来一直是自己命运的主人的人来说,情况更是如此。他的唯一安慰是,反正情况再坏也不过如此。然而他错了。

  “早安,扎卡赖亚斯上校。”一个声音从院子的另一边传来。他抬头看见一个男人,个头比他还高,是位白人,身上的军服与他的卫兵大不相同。他微笑著大步朝犯人走来。“这和奥马哈不大一样,是吗?”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犹如尖细的悲泣,从西南方向的空中传来。他本能地转过头去,就像一个飞行员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空中的飞机一样。这声音来得很快,周围的哨兵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水牛射猎者!扎卡赖亚斯立即想道。他挺直身子,扬著头,看著它在空中飞过,目送它远去。他甚至看见了它那黑色的长方形摄影窗。他暗暗祈祷那装置如果正在拍摄就好了。当卫兵明白到他在干什么之后,便一枪托打在上校的腰部,使他跌倒在地上。他忍著痛,嘴差一点骂出声来。按著,两只皮靴向他踢来。“你不要太兴奋了,”另一个人说道:“那是朝海防飞去的。朋友,现在我们需要互相认识一下了。”

  寇迪一九三继续向东北方向飞行,在进入北越唯一重要港口周围的防空密集带之后,开始保持常速和不变高度飞行。水牛射猎者上面的摄影机已经拍下了几个防空炮兵阵地和观察点,以及许多手持AK-四七式步枪的士兵的照片,这些人无一不向遥控无人飞机射击,至少也做出了射击的样子。寇迪一九三之所以安然无恙,主要是因为它体积小。在其他情况下,它便做直线水平飞行,用它那二点二五的胶卷拍下地面的景象。唯一没有向它射击的就是地对空飞弹,因为寇迪一九三的飞行高度太低,地对空飞弹对它没有作用。

  “加油,宝贝,加油!”少校在两百哩以外说道。警戒之星机身外面四个活塞发动机正在竭力工作,以保持必要的高度,使他能够观察寇迪一九三的进展。他的目光凝视著平滑的玻璃萤幕,紧张地追踪著闪动的雷达信号。飞机上的其他控制人员注视著同时造访这个敌对国家的其他美国飞机的方位,并不断和红色皇冠号保持联系。红色皇冠号是停泊在外海的一艘用来指挥这次行动的海军舰艇。“转向东,宝贝——现在!”

  按照预定时间,寇迪一九三开始向右倾斜飞行,并降低高度,以每小时五百哩的速度掠过海防码头的上空,上百发的炮弹在它的后面爆炸。沿海的渔民和各种船只上的水手抬头看著它疾飞而过,既好奇又愤怒,对于在他们头顶飞掠而过的敌机,也没有丝毫害怕的表情。

  “好!”少校大叫一声,声音之大,使得坐在他左边的控制士官不禁有些恼怒地抬起头来,因为在这他们应该保持安静。他按了一下话筒开关,开始与红色皇冠号讲话:“寇迪一九三成功啦。”

  “收悉,记下寇迪一九三宾果。”很快地,回答就来了。这是在误用“宾果”

  这一空军术语,它的原意系指“燃料不足的飞机”,但它使用得过于频繁,已超过了原来暗语的本意。线路另一端的海军人员,于是立即通知一架停机待命的直升机的机组人员赶快醒来。

  无人驾驶侦察机按照计划准时完成了任务,开始飞离海岸。在继续低飞数哩之后,便是它最后一次的爬升,利用剩下的一百磅油料,到达了距海岸三十哩以外的预定地点,并在上空开始盘旋。此时,另一个询答器开始作用,它与美国海军警戒舰的搜索雷达同波段。这些警戒舰中的一艘是亨利。B?威尔逊号驱逐舰,她在预定的时间和地点发现了预定目标。她的飞弹技师利用这一机会进行了一次拦截演习,但开始时却把照明雷达关掉了几秒钟,使飞机上的机务员著实紧张了一阵。

  寇迪一九三在五千的高空盘旋了一阵之后,终于燃料耗尽,开始滑翔。当飞行速度降至预定数字时,一声爆炸使舱盖从顶部脱落下来,随即弹出一具降落伞。

  海军的直升机已经奉命起飞,那白色的降落伞正是它的好目标。寇迪一九三现在的重量不足一千五百磅,大约相当放八个人的体重。这一天的风力和能见度均十分恰当,直升机一举即将无人机钩住,接著立即返航,直奔美国星座号航空母舰。直升机缓缓降落,小心翼翼地将寇迪一九三停放在母舰的台架上,从而结束了它第六十二次的战斗任务。在直升机进入飞行甲板上自己的位置之前,一位技师已经从寇迪一九三飞机上揭开了摄影箱的盖板,并从卡槽中拉出了那沉重的胶卷盒。他立即取出胶卷,交给船上暗房的另一位技术员。冲洗胶卷只需短短约六分钟。仍然潮湿的胶卷被揩干之后就转交给了情报官。摄影的效果不错。胶卷在平滑的玻璃盘上从一个卷轴缠到另一个卷轴上,玻璃盘下面有两盏日光灯。

  “怎么样,少尉?”一位上尉紧张地问道。

  “不错,长官,请等一下……”少尉转动卷轴,指著第三张照片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参考点……这是第二号……它正在航线上……太好了,这是起点,在谷底,越过山头……看,长官,我们有两三张底片。太棒了,天气晴朗,光线正合适……你知道人们为什么把这些飞机叫做水牛射猎者吗?那是因为……”

  “我看!”上尉差一点把那位下级军官推倒。底片上有一个男人,是个美国人,旁边还有两名士兵,还有第四个人。……但他想看的是那位美国人。

  “拿去,长官,”少尉递过来一个放大镜。“用这可以把他的脸看得更清楚些。

  如果有时间,我们可把照片冲洗出来。我说过,这些摄影机可以照男人和女人来……”

  “嗯……”这脸是黑的,冲出负片来就是白人。可是……“他妈的,我看不清楚。”

  “上尉,那是我们的事,懂吗?”他是情报官,而上尉不是。“让我们来搞清楚吧,长官。”

  “他是我们的人!”

  “没错,长官!而这个人不是。让我把它们拿回暗房去冲洗放大。空军方面也想看一看港口的照片。”

  “他们不急。”

  “不,长官,他们很急。”少尉反驳道。他拿起一把剪刀把有关底片剪下,而把剩下的底片交给了另一位初级军官。少尉和上尉回到了暗房。为了这次寇迪一九三的飞行任务,他们足足工作了两个月,上尉急于知道这个二点二五的胶卷上究竟能提供他什么情报。

  一小时之后,他得到了应有的情报,又一个小时之后,他登上了飞往岘港的飞机,第三个小时之后,他己身在飞往菲律宾丘比岬海军航空站的途中。紧接著,一艘快艇把他载到了克拉克空军基地,在那他乘上KC-一三五型飞机直飞加利福尼亚。尽管经历了二十小时的飞行,上尉仍然未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因为他就要解开一个谜,而其结果有可能改变美国政府的政策。


第四章 第一线曙光[ | ]

  凯利几乎睡了八个小时,又是被海鸥的叫声唤醒。他发现帕姆不在屋内,便走到室外,看到她正站在码头上,眺望大海的远方。她看起来依然很疲惫,未能得到所需要的休息。海湾像往常一样宁静,玻璃似的水面偶尔被大青鱼追食昆所掀起的涟漪划破。这样的情景似乎很适宜一天的开始。微微的西风吹拂著面颊,在出奇的静寂中,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船用主机的隆隆声,然而却看不见船正驶向何方。

  这正是一个人单独欣赏大自然的好时光,但是凯利知道帕姆只是感到孤独。他朝她走去,脚步尽量放轻,然后用双手慢慢抱住她的纤腰。

  “早安!”她过了一会儿仍没有回答。凯利静静地站在那儿,轻轻抱著她,轻到只让她刚刚能感到他的触摸。她穿著他的一件衬衫。他不想使自己的触摸带有性感的成分,只想给她安全感。他害怕自己的行动会伤害一个曾经受过那种蹂躏的女人,他担心什么举动又会触痛她那看不见的伤疤。

  “这么说,你知道了。”她说道,声音小得刚好能听见,她不愿转过脸去面对著他。

  “知道了。”凯利答道,声音同样细小。

  “你怎么想?”她的语调几乎是痛苦的呢喃。

  “我不太明白的意思,帕姆。”凯利感到她开始发抖,于是把她搂得紧些。

  “怎么想我?”

  “想?”他把她抱得更紧,身子贴得更近,同时变换了一下手的位置。“我觉得很美,我恨高兴我们能相会。”

  “我吸毒。”

  “医生说正在努力戒掉它,他们要帮助,我也会帮助,假如愿意的话。”

  “还有比那更糟的,我做过……”她想说下去,但凯利打断了她。

  “我不在乎那些,帕姆。我也做过错事。但为我做了一件好事,给了我一个关心人的机会,我一直没敢抱这样的希望。”凯利把她抱得更紧些。“在我们见面前所做的那些事不算什么。并不孤单,帕姆,如果需要我,我现在就可以帮助。”“可是,当你发现……”她提醒说。

  “我要抓住自己的机会。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主要的情况,我爱,帕姆。”凯利对自己的话也感到惊奇,他一直害怕对自己说出这种想法。这太不理智了,但是感情再次战胜了理智,而且理智也第一次认可了这种想法。

  “你怎么能这样说?”帕姆问道。凯利轻轻地把她转过身来,并对她微笑著。

  “鬼才知道?也许是因为的乱发,或是的塌鼻子。”他透过衬衫触摸到她的胸脯,“不,我想是因为的心。不管过去如何,的心是善良的。”“你真的这样想,是吗?”她问道,同时看了一眼他的胸膛。这样过了好一会儿。

  后来,帕姆抬起头,微笑地看著他。那笑容像黎明的曙光。那橙黄色的朝阳照亮了她的脸和她那美丽的秀发。

  凯利揩干她脸上的泪水,摸著湿漉漉的面颊,他可能有的疑云统统一扫而光。

  “我们要给买些衣服,现在的穿著太不像淑女了。”“谁说我是淑女?”

  “我。”

  “我好害怕!”

  凯利把她拉近靠著自己的胸前。“害怕很好,我一直都很害怕。重要的是知道准备行动了。”他的手在她背部上下揉搓。他原没想使目前的接触有性欲的色彩,但他发现自己已经冲动起来。后来他才意识到他的手触摸到了她身上的伤痕,那是被男人们用皮鞭,用绳索,用皮带或其他可怕的东西所留下的印记。于是,他的目光又投向远处的海面,她正好看不见他的面部。

  “一定饿了吧!”他问道,同时离开她的身子,但抓住了她的双手。她点点头。“饿极了。”

  “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凯利拉著她的手往屋内走去。他喜欢她的触摸。在路上遇到正从小岛的另一边走来的山姆和莎拉,他们刚散步回来。

  “我们的两位爱情鸟好吗”“莎拉满面笑容,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问题的答案,尽管他们相距有两百多码。

  “饿了!”帕姆回答说。

  “还有,我们今天会收到螺旋桨。”凯利眨著眼补充说。

  “什么?”帕姆问。

  “推进器,”凯利解释说:“山姆船上用的。”

  “为什么叫螺旋桨?”

  “水手的说法,知道吗?”他对她笑笑,但她仍不十分信服。

  “这太花时间了。”托尼说道,喝了一口纸杯中的咖啡。

  “我的咖啡在哪?”埃迪问道,因为缺乏睡眠而感到恼怒。“是你要我把炉子放在外面的,忘了吗?你自己去拿吧。”

  “你以为我愿意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吗?你会被一氧化碳熏死的。”

  埃迪。莫雷罗悻悻地说。

  托尼也很疲倦,不想和他再争论。“好了,老弟,咖啡壶在外面,杯子也在那。”

  埃迪。莫雷罗咕哝著走了出去。第三个人——亨利——正在给那东西打包,没有介入他们的争论。实际情况比他们计划的要好些。他们甚至相信了他所说约有关安吉洛的鬼话,这样便消除了一个潜在的同伙和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至少有价值三十万美元的毒品已经称过并装进了塑胶袋中,准备出售给小盘商。但这事进展并不那么顺利,原本计划几小时成交的买卖现在已经拖了整整一个夜晚。这三个人发现,他们花钱要别人做的事,常常不像所希望的那么容易,带来的三瓶葡萄酒也没帮上多大的忙。但不管怎么说,十六个小时的工作能换回三十万美元的利润也算不错,而且这才是开始。塔克现在只是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

  埃迪仍然担心安吉格的死会有什么后果。但事情已无法挽回,安吉洛已死。他现在不得不支持托尼的计划。他愁容满面,透过一个观察孔向远处的一个岛屿观望。

  小岛的北部是一艘轮船,可能是一艘漂亮的大型游艇,阳光照射在它的玻璃窗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要是能有一艘这样的船该有多好啊!埃迪喜欢海钓,也许他可以随时带著自己的孩子出海,那会是一种很好的户外活动,不是吗?

  或者,他们可以去捉螃蟹,他知道螃蟹吃什么。想到此,他不禁笑出声来,但接著就身上一阵战栗。同这些人搅在一起,安全吗?他们……他……才杀害了安吉洛。沃雷诺,就在二十四小时以前。但是安吉洛不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而托尼。皮亚吉是他们的正式成员,他们的亲信,这使他觉得可以暂时安然无恙。只要他一直聪明机警、保持警惕,就可以不出问题。

  “你认为这是个什么房间?”塔克问皮亚吉,这只是为了找话说。

  “什么意思?”

  “过去这是一条船,这儿看上去像一个舱房。”他边说边封上最后一个袋口,把它放进啤酒柜的面。“我从未想到这一点。”他说的实际上真是那样。“你认为是船长的卧舱吗?”托尼问道。他们这样扯完全是为了消磨时间,一夜的等待搞得他疲惫不堪。

  “有可能,它离驾驶舱很近。”塔克站起身,伸了伸手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苦差事。答案很简单,托尼是一个“成功的”人,埃迪也想成为这种人,但他永远不可能,安吉洛也不可能。亨利。塔克这样想著,心很为此高兴。他永远不会信任安吉洛,现在这已不成为问题。这些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似乎很守信用……而且,只要他是他们的原料供应人,他们便会一直如此。但是,一日一他不干了,他们就会马上翻脸。塔克对此不抱任何幻想。安吉洛是个好人,使他和托尼与埃迪接上了头,然而安吉格的死确实对他产生了影响,他觉得自己的生死也取决于这两个人。塔克对自己说,所有人都有他们的用处。他关上啤酒柜的门。螃蟹也必须吃东西嘛。

  很幸运地,就目前而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杀人。塔克并不害怕杀人,但他不喜欢杀人后所带来的麻烦。一笔好买卖进行得顺利,不出问题,大家赚了钱,每个人都高兴。即使是最后的买主也会感到高兴。这批货肯定也会使他们高兴的。这是上等的亚洲海洛因,经过科学的加工处理,加上了适量的无毒成分,可以使吸用者经过高度兴奋之后,又慢慢地,体面地回复到他们企图逃避的现实中去。于是,他们希望再次经历那种冲动和兴奋,会再来寻找他们的卖主,而卖主便可以向他们索取更高的价钱。这种东西在买卖中叫做“亚洲糖”。

  这中间也存在著风险。因为它在市井中流传,警方便有了追查的目标,有了要问的具体问题。这就是拥有热门货所要冒的风险,而正是为了这种原因,他在选择自己的伙伴时要考虑他们的经历、社会关系和安全程度。选择交易场地也要考虑安全问题。它必须有五哩的视野,并要配备一艘快艇,以便事发时迅速逃走。肯定地说,这种事很危险,但所有生活都存在著危险,你必须在风险和收获之间进行比较和选择。亨利。塔克在不到一天的功夫所得到的收获是十万美元,而且不需缴纳所得税。他愿意为此而冒险,同样地,作为皮亚吉的联络人,他也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冒更多的风险。现在他使大家利益均享,很快他们就会变得像他一样野心勃勃,贪得无餍。

  所罗门斯的船提前了几分钟到达,带来了罗森需要的推进器。医生夫妇没有告诉凯利不要使帕姆著,但这是治疗她的疾病的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凯利把活动的空气压缩机推到码头上,并把它发动起来,让帕姆注意观看仪表,以调节空气的流量。

  随后他取出所需要的扳手,将它们也放在码头上。

  “如果我伸出一个手指,就递给我这一把,伸出两个手指,就是那一把,三个手指,就是指放在这儿的这把,懂了吗?”

  “好吧。”帕姆答道。凯利的熟练技巧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家都看到凯利的表演有点过分,但谁也没说什么。

  凯利顺著梯子下到水面。他首先检查了推进轴上的绳索,似乎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他将一个手指伸出水面,帕姆把一只扳手递给他,他用它取下残存的叶片,并一片一片地递出水面。整个工作只花了十分钟,闪闪发光的新螺旋桨完全安装完毕,新的保护性极板也安装妥当。他又趁机查看了一下舵,觉得它至少还可以使用一年,但山姆应当经常查看一下它的使用情况。像往常一样,一切都放心之后,他又爬出水面,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我应当付多少钱?”罗森问道。

  “为什么要付钱?”凯利脱下潜水衣,又将空气压缩机关闭。

  “任何人为我干活,我都要付钱的。”外科医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凯利不禁大笑起来。“我要怎么说你才好呢?如果我的背部要动手术,你免费不就行了吗?你们医生怎么称呼这种事情来著?”

  “同行规矩,但你不是医生。”罗森反驳说。

  “你也不是潜水员,也不是海员,但我们今天可以把这一规矩定下来,山姆。”

  “我是航海实习班的高材生!”罗森怒道。

  “医生,每当我们碰上实习学校的实习学生时,总是说,“很好,小家伙,但这是舰队。”让我先把潜水工具放好,再来看一看你是否真的能够驾驶这玩意儿。”

  “我敢说我会驾驶得比你还好。”罗森宣布说。

  “下一步他们就会比赛谁的小便射得远。”莎拉笑著对帕姆说。

  “那也有可能。”凯利大笑起来,朝屋内走去。十分钟后,他已经清洗干净,换了一件T恤,走了出来。

  他在驾驶舱找了一个地方站定,观看罗森进行开船的准备工作。外科医生的操作给凯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是他收放缆绳的动作。

  “下次在打开主机之前可以先拉响汽笛。”待罗森发动之后,凯利提示道。

  “但是,它是柴油动力的。”

  “第一,应该说“她”而不是“它”;第二,先拉汽笛是惯例。你驾驶的下一艘船很可能是燃气机动力的。安全第一,医生。你曾经在度假时租过船吗?”

  “当然。”

  “在外科中,你每次都用同样的方法做同样的事,对吧!”凯利问道:“哪怕有时你根本没有那种必要。”

  罗森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吧,我听你的。”

  “把船开出去。”凯利挥了挥手。罗森照做了,而且做得很漂亮,至少医生自己这样认为。但凯利并没有这样想,他接著说:“少用舵,多用螺旋桨。不是任何时候都有风帮你的忙。要用螺旋桨推动水前进,只要稍微移动一下掌握方向就衍了。

  要永远记得依靠你的主机,尤其是在低速情况下。舵有时会折断,要学会不用舵行驶。“”是,船长!“罗森大声吼道。这简直有点像教实习生一样。罗森习惯于别人听命于自己。四十八岁的年纪,来作学生是否稍嫌老了一点,他心在想。

  “你是船长,我只是领航员。这的水域我比你清楚,山姆。”凯利回头看了一眼下面的甲板。“不要笑,夫人们,下面就轮到们了。注意!”接著他又小声说道:“你一直开得不错,山姆。”

  十五分钟后,他们已经懒洋洋地漂浮在海浪之中,在温暖的假日的阳光下,布下了渔线。凯利对钓鱼兴趣不大,他只是在对其他事情感到厌倦之后才偶尔为之。

  他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在驾驶台担任警戒,而山姆负责教帕姆如何下鱼饵。她的兴致很高,这使大家又惊又喜。

  莎拉要她在身上随便涂上一些防晒油,以保护她那白嫩的皮肤,而凯利则认为晒黑一些倒可以遮掩一下她身上的伤疤。凯利一人在驾驶台上,又在暗暗问自己,什么样的男人会糟蹋这样的一个女人呢?他脸上不动声色,别人无法猜测他在想什么。他眯著眼睛,凝视著微微起伏的海面和上面的点点渔船。这中间有多少是属于那种男人呢?为什么人们不能一眼就把他们识别出来?

  装船很容易,他们已经装上了不少化学药品,因为他们必须定期来补充这些化学药品。

  埃迪和托尼是透过一家化学用品供应商店搞到这些东西的。商店的老板和他们的组织有一定的联络。

  “让我看看。”在他们解缆启航之后,托尼说道。把那艘十八长的小船,通过长满水草的浅水区弯弯曲由地划到这,可没有他们想像的容易。但埃迪清楚地记得这个地方,这的水依然清澈见底。“我的天哪!”托尼惊叫了一声。

  “今年的鱼蟹可真多。”埃迪看到托尼吃惊的样子,心很高兴。他认为,这真是一种报复的好方法,但他们谁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景象。大群的鱼蟹正在咬食安吉洛的体,半张脸和一条手臂已被吃掉,而更多的鱼蟹正朝这涌来,显然是体腐烂的气味随著海水漂浮把这些动物引到了这。这真是一种自然的广告作用。

  埃迪知道,如果是在陆地,被招来的将是乌鸦和秃鹰。

  “你觉得怎么样?再过两周,或者三周,这儿就没有安吉洛了。”

  “万一有人……?”

  “这种机会不多,”塔克说道,他不愿意观看水下的情景。“这儿水太浅,没有帆船会冒险到这来,游艇更不会来。南边半以外是一条宽敞的水道,人们说在那儿钓鱼最合适,所以找想,海钓船也不会喜欢这个地方。”

  皮亚吉根本不能观看这种情景,他已经呕吐了一次。契沙比克湾的蓝蟹用它们的爪子将已经被温水和细菌腐蚀的体加以肢解,它们用嘴咬,用爪撕,一点一点地吞噬。皮亚吉不知道那身体上是否还有一张面孔和一双能观看世界的眼睛。蓝蟹已将它们遮住,而且那眼睛似乎就是首先被吃掉的部位。当然,令人感到恐惧的是,一个人可以这样死去,其他人也可以,而且,尽管安吉洛已经死去,但皮亚吉认为以这种方式处死比纯粹的死亡要可怕得多。

  他本该为安吉洛的死感到内疚,但那是公事公办,而且……安吉洛是罪有应得。

  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他的死加以保密是一种耻辱,但是,这也是公事公办。所以,不能让警察知道。找不到体就不能证明是谋杀。就这样,他们偶然发明了这种隐瞒谋杀罪行的方法。这中间最难办的一点就是把体弄到这来,并且不让别人知道这种处理方法。因为人们一旦知道了,他们就会说出去,正像安吉洛所做的事情一样。这真是亨利想出的好办法,托尼。皮亚吉心这样想。“我们回城之后再弄点蟹肉饼吃吃怎么样?”埃迪。莫雷罗笑著问,他想看看他的话是否会使托尼再次呕吐。

  “让我们赶快离开这儿。”皮亚吉平静地说,同时坐回自己的座位。塔克加快了主机的速度,将船驶出浅水沼泽区,回到了海湾之中。

  皮亚吉等了好一会儿才甩掉了脑海中那可怕的景象。他希望能忘掉那种恐怖的场景,只留下有效的处理方法的回忆。因为那方法他们今后还可能用得著。也许几个小时之后他便会看出其中的幽默,托尼心这样想,同时看了一眼旁边的冰柜。

  那面放有十五六罐波希米亚牌的易开罐啤酒,啤酒下面是一个储冰层,储冰层底下藏有二十包密封的毒品。在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会发现它们,因为大家通常不会去看啤酒以外的东西。对海湾的水手来说,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啤酒一类的饮料。

  塔克将船向北方行驶,其他人都放好了自己的钓鱼竿,看起来好像是在寻找一个好地方,要钓回几条契沙比克湾的岩鲈或石斑鱼似地。

  “我们这是在逆水钓鱼。”过了一会儿莫雷罗说道,说完便大笑起来,接著皮亚吉也跟著笑起来。

  “丢罐啤酒给我!”托尼在笑声中命令道。他毕竟是个“成功的”人,应该受到尊敬。

  “这白痴!”凯利轻声对自己说。那艘十八海钓船开得太快,离其他海钓船太近,可能碰上渔线,而且肯定会掀起弧浪,干扰到其他船只。这种极坏的海上作风,凯利总是极力反对。现在的人要航海也真是太容易了,你只要买条船,就有权驾她出海,根本不需要任何考试,什么也不需要。凯利找出罗森的七乘五十双筒望远镜,把焦距对准正朝他们开近的一条船上。船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手拿著一罐啤酒在开怀畅饮。

  “可以断定不是好人。”他自言自语说道。几个游手好的家伙坐在船上喝啤酒,可能已经半醉了,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凯利仔细观察了他们一会儿,幸好没有开过来。

  那船在五十码以外的地方开过去了,他看到那船的名称:亨利八号。下次再遇上她,一定得离远些。

  凯利心在想。“我钓到了一条鱼!”莎拉突然喊道。

  “赶快调头!一个巨大的弧浪正朝我们右舷滚来!”不到一分钟,那弧浪冲击在他们船的右侧,把船掀起二十度的倾斜,使她左右猛烈地摇晃起来。

  凯利看了看下面的三个人,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说的恶劣的海上作风!”

  “明白了!”山姆回答了一声。

  “鱼还在钩上。”莎拉边说边把鱼线拉近。凯利发现她的动作很熟练,“还不小哩!”

  山姆拿著渔网,靠近船沿,弯著身子把渔网放下。很快,他又站起身来,网内一条石斑鱼在拼命挣扎,看上去起码有十三四磅重。他把鱼放进一个盛水的桶内,使它不致于马上死去。这一切在凯利看来似乎相当残酷,但那只是一条鱼而已,他看过的事情比这个要残酷得多。

  帕姆的渔线拉紧了,她叫了起来。莎拉把自己的鱼竿放好,走过去教她。凯利注意到,帕姆和莎拉之间的友情正像他同帕姆的关系一样显而易见。也许莎拉正在取代一位母亲的位置给她以母爱。和帕姆的生母所未能给予她的一切。不管出自什么原因,帕姆对自己的新朋友的建议和劝说总是言听计从。山姆发现凯利在看著她们微笑,自己也笑了。帕姆是第一次钓鱼,看著上钓的鱼手足无措,在旁边著急地走来走去。山姆用渔网帮了她的忙,这次捞上来的是一条八磅重的青鱼。

  “把它放回去,”凯利建议说:“这种鱼一点也不好吃!”

  莎拉抬起头。“把她钓的第一条鱼放掉?亏你说得出口,简直是个纳粹!你家有柠檬吗,约翰?”

  “有,做什么?”

  “我要教教你如何做青鱼吃。”她悄悄对帕姆说了句什么,二人大笑起来。青鱼被放进了同一个水桶。凯利怀疑它能否与那条石斑鱼和平共处。

  这是一个纪念日。达奇。麦斯威尔边想边从自己的公务轿车中走下来。他现在来到了阿灵顿国家公墓。对许多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参观印第安纳波利斯五百哩赛车,或度一次假,或享受一次传统的夏日海滩休息的日子,这种情况已为华盛顿相对地车流量大减这一现实所证实。但是,对麦斯威尔及其同伴来说情况却不是这样。

  这一天是属于他们的,是他们缅怀阵亡战友的日子,不像其他人来这儿只不过是为了一些私事。

  波杜尔斯基海军少将跟他一同走下汽车,两个人迈著缓慢的步伐朝墓地走去。

  卡西米尔的儿子——斯塔尼斯拉斯。波杜尔斯基中尉——没有葬在这,也许永远不会埋葬在这。据报告说,他的A-四飞机是被一枚地对空飞弹在空中击中的,而且几乎是直接命中的。当时,这位年轻的飞行员精神过分集中,没有及时发现飞来的飞弹,警告频道中传来他最后一句口头禅后,飞机就中弹了。也许他飞机上携带的一枚炸弹也同时爆炸。

  总之,他那架小型攻击机化作了一团黑黄色的油烟,只留下了一些碎片。加上敌人对被击落的飞机残骸没有应有的尊重,以致使这位勇敢的飞行员未能与他的战友一道长眠在这片公墓的土地上。卡西米尔不愿谈及此事,他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在心内。

  詹姆士。葛莱海军少将今天也来到了墓地,正如头两年一样。他站在距离车道大约五十码的地方,将一束鲜花放在他儿子墓碑的国旗旁边。

  “是詹姆士吗?”麦斯威尔叫了一声。少将转过身,向对方敬礼。他想微笑,以向对方在这个日子所表示的友情致谢,但他笑不出来。三个人都穿著蓝色的海军制服,给人一种隆重的感觉,更适合此时此刻所要求的庄严气氛。他们那饰金的袖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三个人没说一句话,站成一排,面对著美国海军陆战队中尉罗伯特。怀特。葛莱的墓碑,郑重地把手举到了帽檐。此时,他们每个人都想起了那个曾在他们的膝头欢蹦乱跳,曾在诺福克海军基地和杰克森市海军航空站和卡西米尔的儿子及达奇的儿子一道骑著自行车玩耍的年轻人。

  后来他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健壮自信的小伙子,每当父亲远航归来,他总要跑到码头上去迎接,看著那巨大的军舰,同父亲滔滔不绝地述说著自己今后也要加入海军、继承父业的志向和理想。然而命运却使他未能完全如愿,在距岘港西南五十哩的地方,这颗年轻的新星殒落了。他们三个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的职业所造成的,但他们从未这样说过。现在他们的儿子都加入了这一行列,这一半是出于他们对父执辈的尊重,一半是出自他们身上所固有的对自己国家的热爱,而更重要的是出于对自己同伴的感情。站在这儿的三位将军都和自己的命运搏斗过,罗伯特和斯塔尼斯拉斯也搏斗过,只是命运女神不曾对这三个人的儿子中的这两个报以微笑。

  此时此刻,葛莱将军和波杜尔斯基将军心在想,儿子们的牺牲是值得的,自由需要付出代价,有些人必须为之牺牲,否则这就不会有国旗,就不会有宪法,也不会有纪念日。

  人们无权忽视这些东西的意义。但是,就这两个孩子的具体情况而言,这些无言的表白似乎变得空洞。葛莱将军的婚姻就此结束,主要原因就是由于儿子的死所带来的悲痛造成的;波杜尔斯基的妻子从此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虽说两个男人都有其他子女,但是,由于失去了其中一个所造成的空缺,都似一个巨大的裂缝,永远不能弥合。尽管他们两个人都可以说,儿子的死是值得的,但是,如果一个人可以百分之百理智地对待自己孩子的死亡,这个人是不能真正被称为人的。他们真正的感情正是由于他们怀著同样的人道精神,加入了这种牺牲的职业而得到了加强和升华。之所以如此,更是由于他们对这场战争所怀有的情感所致。

  尽管那些比较斯文的人对这场战争表示“怀疑”,但在他们军人中间,人们并不这样认为。

  “还记得罗伯特那次跳入水池救起迈克。古德温的小女儿的情形吗?”波杜尔斯基问道,“我刚刚收到迈克的信,他的小女儿艾米上周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小女孩。她嫁给了一位休斯顿的工程师,丈夫在航太总署工作。”

  “我甚至不知道她结了婚。她今年多大了?”詹姆士问道。

  “啊,一定有二十了,可能二十五岁吧。还记得她脸上的雀斑吗?那是贾克斯的阳光晒出来的。”

  “那个小艾米,”葛莱轻声说:“他们都长大了。”也许在那个炎热的七月,她不一定会被淹死,但是这又是一件令人想起他儿子的事情。一个生命得救,或许该说三条?这的确是件不寻常的事,不是吗?葛莱在问自己。

  三位将军默默地转身离开墓地,朝车道缓缓走去。然而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一队送葬的人正向山坡走来,他们是第三步兵团的士兵。“老仪仗队”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把又一个死者安放在这。三位将军重新排成一行,向覆盖的灵框上面的国旗和面的死者行礼致敬。指挥葬礼的年轻少尉也同样举手敬礼。掌旗官佩带著象征荣誉勋章的浅蓝色的丝带,他的举止庄重严肃,表达了他深切的敬意。

  “啊,又是一个。”送葬队伍走过之后,葛莱痛苦地说道:“上帝,我们在这埋葬这些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付出代价,承担重任,迎接苦难,帮助朋友,反抗敌人……””卡西米尔背诵著,“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吗?现在有谁把奉献放在供桌上呢?那些混蛋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们就是奉献,卡西米尔。”达奇。麦斯威尔答道:“这就是供桌。”

  普通人也许会哭泣,但这几位不是普通人。他们每个人都巡视过这片布满白石碑的土地。这曾是罗伯特。李宅地的前花园,那幢房子仍座落在山坡顶上。把这改为墓地是政府的一项残酷决定,因为政府觉得曾被这位军人所出卖。但是,李最后还是将自己的祖宅奉献给了他最热爱的人们,这对今天这个日子真是一个最仁慈的讽刺。麦斯威尔心这样想著。“河流上面的情况怎么样,詹姆士?”

  “好多了,达奇。我下令把房屋打扫干净,我需要一支大扫帚。”

  “有关绿色黄杨木行动的事情向你通报了没有?”

  “没有。”葛莱转过头,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只是微笑,但很有意义。

  “我需要知道吗?”

  “我们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想走后门?”

  “你知道上次发生的事情。”卡西米尔。波杜尔斯基提醒说。

  “他们能够逃出来真是幸运。”葛莱表示赞同说:“这要严格保密,对吧!”

  “请放心,我们会的。”

  “告诉我你们需要什么帮助?我会向你们提供一切情况。你们在做“a-三”

  的工作,卡西米尔,是吗?“

  “是的。”末尾标有号码“a-三”表示行动和规划部门。波杜尔斯基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他的眼睛像他的海军徽章一样,在早晨的阳光下闪著亮光。

  “好吧。”葛莱说:“你的小达奇现在做什么?”

  “现在在为达美航空公司工作。他是副驾驶员,很快就要升为机长了!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要当祖父了。”

  “真的吗?恭喜你,我的朋友。”

  “他退伍了,我并不怪他。我过去骂过他,现在不会了。”

  “去救他的人叫什么名字?”

  “凯利,他也退伍了。”麦斯威尔说。

  “你应当授予他一枚勋章,达奇。”波杜尔斯基说:“我看过那份嘉奖令,写得陈腐不堪。”

  “我升他为士官长,但我未能为他申请到勋章。”麦斯威尔摇著头说:“不能只为了救回一位海军中将的儿子。卡西米尔,你知道政治的。”

  “是呀。”波杜尔斯基仰望著山顶。葬礼已经结束,灵柩已从军车上搬下。一位年轻的寡妇正看著自己的丈夫离开人世。“是啊,我懂政治。”

  塔克慢慢把船驶进船坞。他们连拉带推很快地把船停好。塔克关掉主机,抓住缆绳,迅速解下。托尼和埃迪抬出啤酒柜,而塔克收拾了一些散乱的工具,把应盖的东西盖好。然后与同伴一起走上停车场。

  “嘿,这事办得很顺利。”托尼说。他们已将冰柜放在他的福特牌的“乡绅”

  小货车的后面。

  “你们认为谁赢了今天的比赛?”埃迪问。他们离开时忘记带收音机。

  “我把赌注押在了福伊特身上,只是为好玩。”

  “你没有押安德烈蒂?”塔克问。

  “他是个乡巴佬,但他运气不佳。下赌注不是闹著玩的。”皮亚吉指出说。安吉洛已成为过去,对他的处置方式也没人再提。尽管当时大家觉得有点好笑,但今后大概不会有人再想吃蟹肉饼了。

  “喂,你们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塔克说。

  “你将得到你的一份,”埃迪说道,这话很不合时宜。“这个周末,老地方。”

  他停了一下。“万一需求增加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的。”塔克请他放心。“你们要多少都没问题。”

  “你到底有什么该死的管道?”埃迪问,想进一步了解情况。

  “安吉洛就是想知道这一点,你可不要忘了!老兄,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就不再需要我了,不是吗?”

  托尼。皮亚吉笑著说:“你不信任我们?”

  “当然信任。”塔克也笑了。“我相信你会把东西卖了并且分钱给我。”

  皮亚吉点头表示同意。“我喜欢聪明能干的合伙人。就保持现有关系,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你有代理银行吗?”

  “还没有,没怎么考虑这个问题。”塔克没有说实话。

  “该考虑了,亨利。我们可以帮你找一家,海外银行,很保险,有帐号,一切齐全。你可以找一个熟人帮你查对。要记得,如果你不小心,他们就能追踪你的钱。

  不要太嚣张,否则我会失去很多朋友。“

  “我才不会冒这个险,托尼。”

  皮亚吉点了点头。“想得很周到。干这种事不小心不行,警察越来越精明了。”

  “还不够精明。”他的合伙人也不够精明,他们竟会干出那种事,但是,那也只是偶尔为之罢了。


第五章 承诺[ | ]

  包裹由一个深受时差所苦的上尉带到了马里兰州苏特兰海军情报总部。从贝尔沃堡空军第一一二七地勤部调来的专家和总部的专家一起研究摄影照片,整个过程进行了二十个小时。从水牛射猎者上得到的胶卷特别清晰,地面上那个美国人做了自己应做的一切:仰望天空,凝视著那架侦察机从空中疾飞而过。

  “这个可怜的家伙要为此付出代价,”一位海军军官对他的空军同事说。照片还显示,在那位美国人后面,一个北越士兵正举枪对空射击。“我真想把你杀掉,你这小杂种。”他看著照片骂道。

  “看看这个怎么样?”那位空军士官长递给他一张识别证照片。

  “二者十分相像,我敢打赌。”两位情报专家都感到很奇怪,他们竟会用这么一点档案资料与这些照片进行比较。但不管是谁估计的,他都估计得相当正确,与照片上的人完全相符。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手头上这些照片中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凯利没有叫醒帕姆,他很高兴她没用安眠药也睡得这样好。他穿好衣服,走到屋外,围绕他的小岛跑了两圈,一圈大约有四分之三哩。早晨的空气清新静谁,他感到身上微微出了些汗。山姆和莎拉也起得很早,看见凯利在码头上休息,便朝他跑了过去。

  “你看来精神不错。”莎拉说道:“昨夜帕姆情况怎样?”她停了片刻,接著又问道。

  “什么?”凯利一时没回神来,问道。

  “嗨,莎拉,看……”山姆看了一眼凯利,差一点笑出声来。他妻子的脸一下子也红得像早上的太阳。

  “昨天晚上帕姆劝我不要给她吃药。”莎拉解释说:“她有点紧张,但她想试一下,我被她说服了。所以我刚才问你,对不起,约翰。”

  该怎么解释昨晚的情况呢?开始他很怕去碰她,担心会使她感到他在逼她,以致会觉得他不再喜欢她,后来……事情就发生了。

  “她有些愚蠢的想法……”凯利突然停住不说了。帕姆可以把情况告诉她,但由他来说不大合适,对吧!“她睡得很好,莎拉,她昨天搞得太累了。”

  “没想到她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莎拉用手指按了一下凯利的胸膛。“年轻人,你帮了很大的忙。”

  凯利的眼睛望著远方,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高兴这么做。”但他的一部分思想仍然认为他在利用她的弱点,使一个痛苦的女孩又增加了新的痛苦……占了她的便宜。不,情况不是这样。他爱她。尽管这看起来很好笑。他的生活正明显地变得正常起来……可能是这样。他在医治她的创伤,而同时,她也在医治他的创伤。

  “她担心我会不愿意……我是说她过去的事情。我真的没怎么考虑那些。的话不错,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而且,我的过去也很不顺利,知道吗?我不是牧师……”

  “让她说出来,”山姆说:“她需要说出来。在解决问题之前,你必须了解问题的真相。”

  “你能肯定那不会影响你吗?那可能是一些令人难堪的事情。”莎拉说道,一边注视著他的眼神。

  “不会比战争更可怕吧!”凯利摇著头。然后他改变了话题。“那吃药的事…

  …该怎么办?“

  这一问题使大家都松了口气。莎拉又开始谈论工作:“她已经度过了最关键的阶段。如果有严重的脱瘾症状,那早该发生了。她可能还要经历一个易于烦躁的阶段,比如说,受到外来的压力。在那种情况下,可以服用苯巴比妥。我已经给你开了处方,但是,她正在突破这一障碍。她的性格比她自己想的要坚强得多。你很聪明,足以看出她现在日子很难过。如果她感到难受,让她服用其中的一种药丸,要强迫她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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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迫帕姆做任何事情的想法有点激怒了凯利。“听我说,医生,我不能……”

  “哪儿话,约翰?我不是要你把药片强塞进她的嘴。如果你对她说她的确需要吃药,她还是会听你的话的,对吧?”

  “什么时候开始?”

  “一周以后,也许十天。”莎拉想了一下说道。

  “以后呢?”

  “以后你可以考虑你们两个今后的共同生活。”莎拉对他说。

  山姆对这种干预他人私人生活的事深感不安。“我希望她能彻底检查一次,凯利。你下次什么时候去巴尔的摩?”

  “两周以后,也可能提前几天。你问这干什么?”

  莎拉代替山姆作了回答:“我不能为她进行详细检查。她很久没看过医生了,我想她最好进行一次全面的心理检查和身体检查。山姆,你说找谁最好?”

  “认识玛姬。诺斯吗?”

  “她可以,”莎拉说:“你知道,凯利,你也应该检查一下才好。”

  “我看起来有病吗?”凯利伸出手臂,像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健康。

  “你不要在我面前逞强,”莎拉打断他的话。“她来检查时,你也检查一下。

  我希望确实知道你们两人都身体健康,懂吗?““是,夫人。”

  “还有一点,我希望你听我说完,”莎拉继续说道:“她需要看精神科医生。”

  “为什么?”

  “约翰,生活不是电影。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并不能把他们的问题置于脑后不顾而跑到夕阳下兜风。要知道,她是被强暴过的人,她还吸过毒,现在很自卑。像她这种情况的人,往往因为自己是受害者而自我谴责,自暴自弃。正确的心理治疗有助于改善状况。你的态度很重要,但她也需要专业上的帮助,知道吗?”

  凯利点点头。“知道。”

  “那好,”莎拉说,抬头看著他。“我喜欢你,你很听话。”

  “我有其他选择吗,夫人?”凯利苦笑著问道。

  她大笑起来。“没有,真的没有。”

  “她总是这样得理不饶人,”山姆对凯利说:“她应该去当护士?医生理应更文明礼貌一些,而护士却总是把病人指挥得团团转。”听了这话,莎拉开玩笑地踢了自己丈夫一脚。

  “那我最好永远不要碰上护士。”凯利说完,领他们离开了码头。

  帕姆足足睡了十个小时才醒来,而且是在没吃安眠药的情况下。但她醒来后头痛得很厉害,凯利让她吃了点阿斯匹灵。

  “给她吃点胃药,”莎拉对凯利说:“这样可以减轻她的胃的负担。”女药学家做出要为帕姆进行检查的样子。同时,山姆在收拾他们的东西。从总体的情况来看,莎拉认为帕姆的情况不错。“我希望下次见到时,能增加五磅的体重。”

  “可是……”

  “约翰会带来看我们,给做一次全面检查,两周以后,行吗?”

  “好的,夫人。”凯利再次点头同意。

  “可是……”

  “帕姆,他们俩合作说服了我,我也只好同意了。”凯利怯懦地解释说。

  “你们这么早就要走了?”

  莎拉点点头。“我们本该昨晚离开的,可是,我在说什么?”她看了凯利一眼。

  “如果你们不按我说的来检查,我会打电话骂人的。”

  “天啊,莎拉,可真厉害!”

  “山姆也这么说。”

  凯利陪她来到外面的码头上。山姆的船已经发动。她和帕姆拥抱告别,凯利只打算同她握手,但她坚持亲了他的面颊。山姆也跳下船来同他们一一握手再见。

  “要看新的海图!”凯利对外科医生说。

  “是,船长。”

  “我来解缆绳。”

  罗森急于向他显示一下自己学到的驾驶技术。他将船倒退,主要依靠右轴转动哈特拉斯。这人没有忘记。不一会儿,山姆加大了两个主机的马力,直接把舵驶出了码头,朝深水开去。帕姆站在码头上,拉住凯利的手,一直目送著那船渐渐变成海面上的一个小白点。

  “我忘了谢谢她。”帕姆最后说。

  “不,没忘。只是没说出来而已。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的头不疼了。”她抬起头看著他。她的头发该洗了,但她的眼睛是明亮的,步履中有了活力。凯利想吻她,于是,他亲了她。“现在我们做什么?”

  “我们要谈谈,”帕姆平静地说。“现在是时候了。”

  “等等,”凯利回到工具间,取出两把折叠躺椅。他示意她坐下,然后说:“现在告诉我可怕到什么程度。”

  帕梅拉。丝塔尔。马登再过三个星期就要过她的二十一岁生日了。

  凯利终于知道了她的全名。她出生在德克萨斯北部贫穷地区的一个工人阶级家庭,父亲是个连浸信会牧师都感到头疼的人。

  她从小就是在这样一位父亲的严厉管束之下长大的。唐纳德。马登只知道宗教的形式,而不知其内容。他很严格,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去爱,他生活失意,嗜酒如命,自暴自弃,经常无端对自己发火。每当孩子做错了事,他便用皮带或木棍抽打他们,直到他的良心感到内疚为止。这种时候很少,多半是因为打累了方才罢手。

  长到十六岁以后,这个不幸的孩子终于不堪忍受。那天,她在教堂待了很久,然后和男朋友约会,当时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那样做的权利。

  那个男孩子的家庭也和她的家庭一样严厉,因此他们交往过程中甚至连一个吻也没有。

  但这一点并没有减少唐纳德。马登的愤怒。

  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时间是十点二十分,帕姆回到家,走进屋子,看到屋内的灯光似乎也在燃著怒火,她的父亲怒容满面,母亲吓得躲在一边。

  “他说的那些话……”帕姆眼睛凝视著地上的青草,慢慢地说著。“我根本没做那种事,甚至想也没有想过。阿尔伯特是清白的……我也是清白的……”

  凯利抓紧她的手。“不用和我说这些,帕姆。”但她不得不说,凯利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继续听她说下去。

  忍受了十六年来最残酷的一次毒打之后,帕梅拉。马登悄悄爬出了她那一楼卧室的窗户,步行了四哩的路程,来到了一个冷清、肮脏的小镇,在天亮之前登上了一辆开往休斯顿的灰狗巴士,因为那是第一班公车,她也不打算在中途下车。

  就她自己所知,她的父母从未报警找寻她。各种下贱的工作和更糟的居住条件加重了她的苦难。

  不久她便决定离开休斯顿,到其他地方去。带著她节省下来的一点钱,她搭上了另一辆大陆客运公司的公车到了新奥尔良。

  胆小、瘦弱和年轻的帕姆从来不知道人世间还有专门捕食离家出走的女孩子的坏人存在。

  她马上被一个穿著讲究、说话和蔼约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盯上了。

  那人名叫皮埃尔。拉马克。他请她吃饭,向她表示同情,并说愿意帮助她并提供住所。她当然接受了。三天以后,他成了她第一个情人,一周之后,一记沉重的耳光迫使这个十六岁的女孩接受了她的第二次性经验。

  这一次是一个来自伊利诺州春田市的商人,其年龄可以做帕姆的父亲。

  他占有了她整整一个晚上,事后付给了拉马克两百五十美元。

  第二天,她吞下了一个药瓶中的所有药丸,但那只使她呕吐了一场,并挨了一顿毒打。

  凯利静静地转她讲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的眼光平稳,呼吸正常,但他的内心却完全是另一种滋味。他在越南占有过的女孩,那些未成年的姑娘,还有蒂茜死后他所接触过的几个女人,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年轻女人可能并不能享受自己生活和工作的权利,他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而把她们虚假的反应当成真正的人类感情。

  因为他不是一个正派体面和值得尊敬的人吗?但是,他对那些女人的服务是付了钱的,尽管她们的经历可能与帕姆毫无不同之处。

  对此,他感到一种羞耻感像烈火一样在他内心燃烧。

  十九岁时,帕梅拉已经逃离过拉马克和另外三个老鸨的魔掌,但每次她都落入另一个坏人的掌握之中。

  在亚特兰大,一个皮条客竟当著客人的面用皮带抽打他掌握下的女孩,并以此取乐。

  在芝加哥,另一个皮条客开始强迫帕姆吸食海洛因,他以为这样可以更容易地控制那些他认为有点独立性格的女孩。

  但是,帕姆第二天就离开了他。她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女孩因毒瘾发作死在她的面前,那比遭受毒打更令她感到害怕。

  她不能回家,她打过电话回家,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请求帮助,她的母亲就砰地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她不信任社会服务机构会帮助她走上一条其他的生活之路,最后来到了华盛顿,成为一名颇有经验并染有吸毒习惯的街头妓女。吸毒的习惯帮助她不去想生活的真实情况,而且不仅如此,凯利还认为这一点还救了她的性命。在整个过程中她曾经堕过两次胎,患过三次性病,并四次被捕,但从未受过审判。帕姆说到这失声痛哭起来,凯利移动椅子坐在她身边。

  “现在你看清了我的真实面目。”

  “是的,帕姆。我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女人。”他用手臂紧紧地搂著她。

  “亲爱的,现在好了。任何人都可能走上歧路,但需要勇气加以改变,也需要勇气把它说出来。”

  在华盛顿的最后阶段她落入了一个名叫罗斯科。弗莱明的人的手中。那时她对毒品已经陷得很深,但她的面貌依然姣好鲜嫩,足以使那些喜欢漂亮脸蛋的嫖客出个好价钱。有一个男人名叫亨利,想扩大他的毒品生意,出了一个主意——叫他掌握的妓女替他销售毒品作为副业,这家伙一向十分谨慎,习惯让别人为他成交买卖。

  他从其他城市的皮条客买来的每一个妓女都是直接现金交易,这些女人事后都发现自己上了当。

  帕姆被弄来之后几乎马上就想逃走,但她被抓了回来,并遭到一顿毒打,有三根肋骨被打断。

  后来,她才知道她没有再被人毒打真算她的运气。亨利也利用这次机会强迫她吸毒,这一方面减轻了她的疼痛,同时也加强了她的依赖性。

  他还加重了对她的虐待,让她满足每一个想得到她的人的需要。利用这种方法,亨利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

  他终于挫败了她的锐气,打垮了她的精神。

  在五个月的时间内,毒打、强暴和服毒使她几乎处于一种精神崩溃的境地。一直到四周以前她看到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男孩因吸毒死在一家商店门口,死时毒针仍扎在手臂上,她才如梦方醒。帕姆表面上仍表现得唯命是从,暗地却在努力减少毒品的用量。亨利的其他走狗没有抱怨,他们认为这样可以在她身上少花费一些,而且他们那种男人的自尊更把这种情况归结于他们的本事和威力,而不知道她正日益觉醒。她在等待机会,等待亨利外出,因为亨利不在家时,其他人看管得比较松懈。五天前,机会终于来了,她收拾好自己仅有的一点衣物,逃了出来。她身无分文——亨利不准她们身上带钱——悄悄溜出了城。

  “谈谈亨利。”她说完后,凯利轻声说道。

  “三十岁,黑人,个头和你差不多。”

  “其他女孩也逃走了吗?”

  帕姆的声音变得冷漠如冰。“我只知道有一个人试过,大概在十一月。他杀了她……他以为她要去找警察,而且……”她抬起头。“他让我们都去看,太可怕了。”

  凯利平静地说:“那为什么还要逃跑,帕姆?”

  “我宁死也不愿再那样生活下去了。”她低声说,思想已经敞开。“我想死。

  那个小男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生命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是我做了帮凶,我协助杀死了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天夜……我……和他们每个人都……那些混蛋……所以他们喜欢我,让我从他们眼皮底下逃了出来。你现在懂了吗?”

  “做了逃跑的必要准备。”凯利回答说,他好不容易才保持了自己语调的平稳。

  “感谢上帝。”

  “如果你把我送回去,并送我上路,我也不会怪你。也许我父亲是对的,他对我的看法。”

  “帕姆,还记得去教堂的事吗?”

  “记得。”

  “记得那个故事吗?耶稣说:“走吧,不要再犯罪了。”认为我从未做过错事,从未感到羞耻过,从未害怕过,是吗?的情况不是绝无仅有的,帕姆。是否想过,把这一切都告诉我是多么地勇敢!”

  此时,她的语调中已完全排除了感情的色彩。“你有权知道。”

  “而且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但这并没有改变任何事情。”他停顿了片刻。“不,是有了变化。现在比我想像的要勇敢得多,亲爱的。”

  “你肯定吗?那今后呢?”

  “今后我唯一担心的是那些折磨过的人。”凯利说道。

  “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情感,是恐惧。“我们每次进城,他们都可能看见我。”

  “我们小心点就是。”凯利说。

  “我永远不会安全,永远不会。”

  “啊,我们有两种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一是不断地东躲西藏,二是帮助警方把他们铲除。”

  她猛烈地摇著头。“他们杀死了那个女孩,他们知道她要去报告警方。这就是我不能依靠警方的原因所在。另外,你不了解那些人有多么狠毒。”

  凯利看到,莎拉对别的一些事情的看法是对的。帕姆现在又穿上她的运动背心,在太阳的照耀下,背上的伤痕又显露了出来,因为那些地方太阳没晒黑。这一切都是由皮埃尔。拉马克开始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由唐纳德。马登那些使用暴力对待女人的懦夫所开始的。

  他们也算是男人吗?凯利问自己。

  不。

  他告诉她等一下。他跑回机房,取出八只空啤酒罐,把它们一字排开摆在距离他们的椅子大约三十以外的地上。

  “把手指塞进耳朵。”凯利对她说。

  “为什么?”

  “先别问。”他答道。帕姆照做了之后,凯利的右手一晃,从衬衫底下抽出一把点四五口径(译注:0?四五直径)自动手枪,然后两手握住枪柄,从左至右,开始对准那些啤酒罐射击起来。他一枪一个,中间相隔不到半秒钟,那些罐子不是被击倒,就是被击出一两之外,有的被击到空中又铛地一声落在地上。最后一发子弹刚刚射出,没等被击飞的啤酒罐落地,凯利已退出射完的弹匣,重新又装上了一匣子弹。八只啤酒罐有七只被击中。他检查了一下手枪,重新插入腰间,然后又坐回帕姆身边。

  “吓唬一个孤立无援的女孩子很容易,但要吓唬我可没有那么简单。帕姆,如果有人想伤害,他必须先问问我是否答应。”

  帕姆看了看远处的罐子,又看了看凯利。凯利显然为自己的枪法感到满意,这一番展示使他感到很满意。在这一阵简短的射击练习中,他的每一枪都是有所指的,每一个啤酒罐在那脑子都代表了一个名字或一张面孔。他似乎在帕姆的眼神中也看到这一点,但她好像还没有完全信服,那还需要时间。

  “不管怎么说,”他对帕姆说。“把自己的往事都告诉了我,是吧!”

  “是的。”

  “仍然认为那些使我有什么不同吗?”

  “不,你说过不会。我想我是相信你的。”

  “帕姆,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坏人。事实上,坏人是极少数。的命运很不幸,但那不是的错。有的人因事故受到伤害,有的人患了疾病。在越南,我看见过有的人不幸阵亡,我也差一点死去,那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不对,只是因为运气不好,所处的环境不对,站错了地方,走错了路,看错了方向。莎拉希望看看医生,和他们谈谈,我觉得她是对的。我们都希望健康起来,振作起来。”

  “那以后呢?”帕姆。马登问道。他深吸了口气,现在已经不能再回避了。

  “帕姆,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她的表情就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一样。凯利为这反应惊呆了。“你不能,你这样做只是因为……”

  凯利站在那儿,用手把她举了起来。“听我说完,好吗?一直有病,现在正慢慢康复。忍受了这个航脏的世界所给的一切苦难,但没有灰心,没有退却,没有自暴自弃。

  我相信。这需要时间,每件事情都需要时间,但到了最后,会成为一个好人,一个很好的人。“他把她放回地上,自己退后一步。他浑身在发抖,不仅为她过去所遭受的一切而激怒,也为自己开始把个人的意志强加给帕姆而恼恨自己。”对不起,帕姆,我不应该那样做,但请你多相信自己一点。““这很难,我做过的事情太可怕了。”

  莎拉的话是对的,她的确需要专业的协助。凯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很生自己的气。

  其后几天的日程安排得十分轻松。不管帕姆其他方面的才能如何,她的烹调技术应当说相当糟糕。

  两次失败几乎使她伤心地哭出声音。

  但对她做的任何东西,凯利都尽力吞下,而且面带笑容,好言安慰。

  她学习得很快,到了星期五,她已经能够自己做汉堡了,那味道起码要比炭球强些。

  在整个过程中,凯利都站在旁边鼓励她,尽量不使她感到什么压力,并且取得相当程度的成功。

  一句温柔的话语,一次轻柔的触摸或一个真诚的微笑,都是他用以安慰和鼓励她的工具。

  很快地,她也学著他的样子天亮即起,锻体魄。

  养成这种习惯确实不易。尽管她的身体基本上还算健康,但多年来她从没有在早上跑长途的路。

  所以一开始,他只要求她在岛的周围散步,每次两圈,一周之后她竟增加到五圈。下午她进行日光浴,常常只穿短裤,戴一个胸罩,皮肤已晒黑了些。

  她似乎从不去注意自己背上那些会使凯利血液沸腾、怒火中烧的伤痕。

  她开始十分重视自己的容貌,每天至少淋浴一次,洗一次头发,然后把头发仔细梳理一番。

  每当此时,凯利总站在她身边评头论足。她再没有服用过莎拉留下的苯巴比妥药片。

  也许有过一两次痛苦的挣扎,但是藉著锻身体,她养成了按时就寝按时起床的习惯。

  她的笑容变得更富有信心,有两次他看到她对著镜子观看自己,眼神中已经没有昔日的那种痛苦。

  “很舒服,是吗?”一个星期六晚上,她刚刚淋浴完毕,凯利问道。

  “有点。”她承认说。

  凯利从盟洗池旁拿起一把梳子,开始梳理她那湿漉漉的秀发。“阳光真的把的头发变得又亮又美了。”

  “可是梳起来不那么容易吧!”她说道,对他的抚摸感到很舒适。

  凯利的梳子碰到了一团乱发,他尽量不要梳得太重。“总会梳好的,是吧,帕咪!

  “”是的,我想会的。“她对著镜中的凯利说。

  “但也说不定,是吧,亲爱的!”

  “相当难说。”她笑了,一个真正的笑容,充满热情和信心的笑容。

  凯利把梳子放下,在她颈背上亲了一下,并让她在镜中看见,然后他重新拿起梳子,继续自己梳头的工作。他觉得这有点缺乏男子气概,但他喜欢这样做。“好了,都梳顺了,没有打结了。”

  “你应该买个吹风机。”

  凯利耸耸肩。“我从不需要那东西。”

  帕姆转过身,握住他的手说:“你会需要的,如果你还想……”

  他大约有十秒钟没说话。当他开始说话时,却又觉得难以做齿。现在害怕的是他。“肯定?”

  “你还想……”

  “是的!”她刚洗完澡,没穿衣服,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也还没干,要举起她来可不容易,但是在这种时刻,一个男人必须抱起他的女人。

  她在变化,肋骨不再那么突出了。由于饮食正常了,她的体重在增加。但是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内心世界。

  凯利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迹,甚至不敢相信他自己就是这奇迹中的一部分,但他知道,奇迹确实发生了。不一会儿,他把她放下,注视著她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欢乐,他为自己在这方面所做出的帮助而感到欣慰和自豪。

  “我也有不少伤痕。”凯利提醒她说,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样的眼神。

  “大部分我已经看到了。”她证实。同时开始用手抚摸他胸部那黝黑多毛的皮肤,那上面布满了战争所带来的伤疤。她的创伤是内心的,他的也是。他们在一起,可以相互抚慰对方,愈合彼此的伤口。帕姆对此已深信不疑,对未来也不再看成是一个她可以躲藏和忘却的黑暗的所在,而是一个充满光明和希望的地方。


  第六章 伏擊

  休息总是令人舒服的。他们开快船到了所罗门斯。在那里,帕姆买了些小东西,在一家美容店理了发。和凯利生活了两周以后,她便开始晨跑,体重也增加了。她穿上两截式泳装,肋骨看不出来了,腿上的肌肉也渐渐结实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松软,而变得富有弹性,更符合她的年龄。但是,她仍然做噩梦。有两次凯利半夜醒来发现她在发抖,满身大汗,嘴里嘟嘟哝哝不知在讲些什么。每次他都是用温柔的抚摸使她安静下来,但他自己却无法平静。不久,他开始教她驾驶游艇。尽管她学历不高,但她十分聪明,学习东西很快,比起大多数船员毫不逊色。他甚至带她游泳,不过他发现她早在德州中部就学会了游泳。

  他很爱她,爱她的容颜,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尤其是她的抚摸。如果他几分钟看不到她,他就担心不已,好像她会突然消失似地。但是,她一直在他身边,在他眼前,朝他愉快地微笑,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如此。但有时他也发现她有异常的表情,似乎又在回想那黑暗的往日,或在担心将来的情况与凯利所计划的完全不同。

  他希望自己能够深入到她的内心世界,清除其中的有害因素,尽管他知道他应该相信别人也可以做到那一点。在这些时候以及其他时候,他多半都要寻找理由对她加以开导,用手指轻轻抚弄她的肩头,使她确实知道他就在她的身旁。

  山姆和莎拉离开十天之后,他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他让她开船出海,把苯巴比妥的药瓶拴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吊在船的一侧。它溅起的水花似乎就标志著她的一项苦难的结束。凯利站在她身后,用强有力的臂膀搂著她的腰,观看著其他船只在海湾中行驶。他在展望一个充满光明和希望的未来。

  “你的话是对的。”她说道,用手抚摸著他的前臂。

  “有时是这样。”凯利淡淡一笑,回答说。但她的第二句话却使他大吃一惊。

  “还有其他的人,约翰,亨利还控制著其他的女人……比如海伦,那个被他杀害的女人。”

  “这是什么意思?”

  “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帮助她们!不能让亨利再杀害她们。”

  “那样很危险,帕咪。”凯利说得很慢。

  “我知道……但她们怎么办?”

  凯利知道,这是她康复的征兆,她又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正常人才会担心别人。

  “我不能够永远躲起来,对吧!”凯利可以感到她的恐惧,但她的话在向恐惧挑战。他把她搂得更紧。

  “不能,是的,我不能。问题在于,那样很难再躲藏下去。”

  “你肯定你那位警方的朋友可以信任吗?”她问道。

  “是的!他认识我。他是个巡官!一年前我帮过他的忙,一把枪丢了,我帮他找了回来。所以他欠我一份情。另外,我帮他们训练潜水员,结交了一些朋友。”

  凯利停了一会儿,又说:“你不用亲自去做这事,帕姆。如果你能不参与此事,我会更放心些。我并不需要常回巴尔的摩,如果不是看医生的话。”

  “他们对我做过的事情,也正对其他女孩子做著。如果我不做点什么,这种事永远不会消失,不是吗?”

  凯利想到过这一点,也想到过自己的噩梦。有些事情是无法回避的,他知道,他曾经试过。帕姆的情况比他的更严重,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要进一步发展下去,就必须把这些噩梦彻底清除。

  “让我打个电话。”

  “艾伦巡官。”他在西区对著话筒说。今天的冷气不大管用,而且他的办公桌上还堆满了未处理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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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兰克吗?我是约翰。凯利。”警探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脸上露出了微笑。

  “海湾中的生活怎样,老兄?”

  “平静、懒散。你好吗?”凯利问道。

  “会好才怪。”艾伦答道,身子靠在转椅背上。他身材高大粗壮,像多数同龄警官一样,是一位参加过二次世界大战的老兵,当时在海军陆战队中担任炮手。艾伦最初只是纪念碑东街的一名徒步巡警,后来被升为专门负责调查杀人案的警官。

  虽然他的工作涉及人命关天的大事,但并不像大多数人所想像的那样紧张忙碌。

  “有什么事吗?”艾伦立即听出凯利声音有些异样。

  “唔,是……我遇到一个人,想和你谈谈。”

  “为什么?”警员问道,同时伸手在衬衫口袋中摸出香烟与火柴。

  “是公事,法兰克,有关杀人案的情况。”

  警探的眼睛眯了起来,但他的大脑却加快了运转的速度。“时间,地点?”

  “我还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想在电话上谈论此事。”

  “很严重吗?”

  “目前只限于你我之间!好吗?”

  艾伦点点头,眼睛看著窗外。“好吧。”

  “涉及贩毒问题。”

  艾伦的思想一动。凯利说他的情报来自“一个人”,而没说“一个男人”。艾伦想,那一定是个女人。凯利是个精明人,但由于工作性质,头脑并不复杂。艾伦曾隐约听说过有一个贩毒组织利用女人进行活动,一定与此事有关。那不是他的职权范围,那是中区的艾米特。雷恩和汤姆。道格拉斯负责的事情。所以艾伦对此了解得不多。

  “现在至少有三个贩毒组织在活动,这些人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艾伦平静地说。“能多谈点情况吗?”

  “我的朋友不想介入过深,只向你提供一些情况,就是这样,法兰克。如果要进一步,我们可以再考虑。假如情况属实,我们要对付的可是一些凶恶的人啊。”

  艾伦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从未认真探究凯利的背景,但他知道不少他的情况。

  他知道凯利是一位训练有素的潜水员,一位曾在湄公河三角洲作战过的海军士官长,是支援第九步兵团的。在水中他像条鱼,而且是一条很精明能干的鱼,他的工作曾受到五角大厦某位大人物的公开褒扬。他还在培训警方潜水员的工作中有过出色的贡献,同时也挣到一大笔钱。艾伦想起了这些情况。问题涉及的一定是个女的,因为凯利绝不会如此急迫地去保护一个男人。男人一般不大会去管其他男人的事。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一定很有趣。

  “你不会骗我吧!”他问道。

  “我是那种人吗,老弟?”凯利请他放心。“我只是提供一些情况。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碰头,好吗?”

  “你知道,要是别人,我一定要他来这儿找我。但是我答应你的要求,那次你确实为我破了古丁一案,我们抓住了他,判刑三十年,这你是知道的。为此我很感激你,所以这次我听你的,够公平吧!”

  “谢了。你的日程如何安排?”

  “本周值晚班。”此时正是下午四点钟,艾伦刚刚上班。他不知道这天凯利已经给他打过三次电话,因为每次都没有留话。“我半夜下班。大约在凌晨一点左右,要根据晚上的情况而定。”他解释说:“有时忙些,有时轻松些。”

  “明天晚上,我开车在前门接你,我们可以一块吃点宵夜。”

  艾伦皱起眉头。这有点像詹姆士。庞德电影中的间谍黑话。但他知道凯利是一个认真的人,尽管他对警察工作一窍不通。

  “好吧,待会儿见。”

  “谢啦,法兰克,拜拜。”电话挂断了,艾伦又回头忙自己的工作,在办公桌的日历上记下了此事。

  “害怕吗?”他问道。

  “有一点。”她承认说。

  他笑笑说:“这很正常。但刚才你听见我打的电话了!他对你一无所知。如果你愿意,可以永远不出面。我随时把枪带在身上。而且,我只是和他说说而已,可进可退。我们明天夜里才碰头,还有一个白天,一个晚上。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一分钟也不离开我?”

  “除非你进女洗手间。那就需要你自己提高警觉了,亲爱的。”帕姆笑了,心情也轻松多了。

  “我要准备晚饭了。”她说完便朝厨房走去。

  凯利来到房子外面,心想再进行一些射击练习,但他已经做过此事。于是,他走进工具间,从枪套中取出自己的点四五手枪,开始拆卸。他想把枪擦洗一下。他动作敏捷迅速,很快把枪拆下,然后拿起卸下的枪管,对著光线看了一下,果然由于射击变得很脏。他用抹布、霍普牌擦枪油和牙刷洗了每个部件,直到所有金属的表面都变得光光亮亮、一尘不染为止,最后又涂上机油。机油涂得不多,以免沾染灰尘,在紧急使用时发生故障。清洗完毕之后,他又将柯特手枪重新组合起来。他动作十分熟练,这种事他就是闭著眼睛也能完成。他试了一下,感到各部件都很灵活,使用起来十分方便。最后他又前后左右看了一遍,直到完全放心为止。

  凯利从抽屉中取出两盒子弹和一个空弹匣。他先将子弹装进弹匣,然后又推入枪膛。现在他手头有近百发子弹,足以面对目前的危险。尽管这些子弹不能满足在越南丛林中行走的需要,但对付在城市中走夜路是绰绰有馀的。在十码以内,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他可以弹无虚发地射中任何目标。他曾经历过枪林弹雨,从未惊慌失措,而且过去也枪杀过不少敌人,不管什么样的危险,他都能从容对付。而且,他现在的对手不是越共,要做的事情是在夜间进行,那更是他擅长的,周围不会有太多的行人妨碍他射击。并且,对方并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不用担心会遭到伏击。他只要提高警觉就行,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晚饭吃的是鸡,帕姆已学会做鸡。凯利本想喝酒,但后来想到帕姆不宜饮酒,他自己也该暂时戒酒。这对他算不上什么损失,为她作点牺牲是他应尽的义务,也是他对她的承诺。

  他们的谈话避免涉及重大问题。他的思考已不再顾虑面临的危险,没有必要再谈论那些事情。想得大多对解决问题没有好处,反而可能弄得更糟。

  “你真的认为我们需要新的窗帘吗?”他问道。

  “原来的与家俱不大协调。”

  “船上也用窗帘吗?”

  “那颜色有点阴暗,你说呢?”

  “阴暗!”凯利一面清理桌子,一面说。“下面你就会说我们男人都差不多…

  …“他突然停住了口,这是他第一次说漏了嘴,”啊,对不起……“她对他莞尔一笑。“从某些方面看,你们确实阴暗。和我说话不要那么紧张好吗?”

  凯利松了口气。“好。”他抓住她,朝自己身边拉近。“如果你觉得那样好,就……”

  “嗯……”她笑著接受了他的亲吻。凯利的手从她背上摸过来,衬衫下面没戴胸罩。她对他咯咯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发现不了呢?”

  “蜡烛挡住了我的视线。”他解释说。

  “点蜡烛很有意思,但有气味。”她的话不错,室内通风不好,需要解决这个问题。凯利的手触摸到了她更敏感的部位,他在考虑今后还要忙些什么事情。

  “我长得够胖了吗?”

  “是我的想像?还是……”

  “啊,也许我只胖了一点。”帕姆承认说。同时把他的手紧紧压在自己的身上。

  “你需要买些新衣服,”他看著她的脸说。她的脸上充满著新的信心。他让她驾驶,现在游艇已驶过主航道以东的沙普岛的灯塔。今天出海的船只很多。

  “好主意,”她同意地说。“但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好。”她像一位熟练的舵手查看了一下罗盘。

  “好商店多的很,停车场附近就有好几家。”

  “是吗?”

  “林肯服装店和卡地商场都有上等衣服出售,”凯利提示说。“绝对没问题,宝贝。”

  帕姆开心地笑起来。凯利发现她已经能够熟练地驾驶,尽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今天晚上我们住在哪?”

  “船上,”凯利回答说。“这样更安全些。”帕姆只是点了点头,但他向她做了说明。

  “现在的样子不同了,他们也不认识我,更不认识我的船和车。法兰克。艾伦不知道你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你是女的。我们的行动很安全,应该不会出问题。”

  “我相信你说的。”帕姆说,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她脸上那信任的表情像一股暖流流过他的血管,他那男人的自尊感到十分满足。

  “今晚会下雨。”凯利指著远处的乌云说,“这样很好,能见度会降低。我们过去经常在雨天执行任务,敌人在这种时候警觉心较低。”

  “你真的懂得这些事情,是吗?”

  他得意地笑了。“我在训练中心学过,亲爱的。”

  三个小时之后,他们靠了岸。凯利十分警惕地查看了停车场的情况,看到他的斯考特小轿车仍停放在原来的地方。他把她送下船,然后把船缆系好,接著便离开她,走到停车场把汽车开上码头。帕姆按照他的吩咐,从船边直朝汽车走去,既不向左看,也不向右看。帕姆上车后,他立即将车驶出了码头。天色尚早,他们很快就出了城,在蒂莫尼姆找到一个郊区购物中心。帕姆在那里花了两个小时选购了三件漂亮的衣服。这两个小时对凯利来说简直漫长得像过了两个月。凯利付款之后,她将一件他喜欢的衣服穿在身上,那是一套轻便的衬衫和裙子,和凯利的夹克、不系领带的装束很相配。这是凯利第一次穿著像样的衣服,他感到很舒适。

  晚餐也是在这一地区吃的。是一家上等餐馆,没有光线暗淡的角落包厢。尽管凯利嘴上没说,但他需要一顿美味的餐点。帕姆只会做鸡,在烹调方面,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看起来气色不错,我是说你恢复得很好。”他边说边啜饮著餐后咖啡。

  “我从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感觉,我是说,时间……还不到三个礼拜。”

  “是的。”凯利放下手中的咖啡,继续说。“明天我们就要去见莎拉和她的朋友,在两个月以后,一切都会更加不同,帕姆。”他握住她的左手,希望到那时她的手指上能戴上一枚戒指。

  “我现在相信这一点,真的相信。”

  “太好了。”

  “我们现在做什么?”她问道。晚餐吃完了,但和艾伦巡官的秘密会见还有几个小时。

  “开车兜兜风如何?”凯利把钱留在桌上,带她走出餐馆,朝他们的汽车走去。

  现在天已黑下来。太阳就要落下,天上开始下雨。凯利沿著约克路朝南向城市驶去,他现在吃饱了,也得到了休息,对夜间的兜风感到信心十足。进入托桑,他看到不久而被废弃的有轨电车道,使他感到一种对这个城市的亲切感,同时也意识到它潜在的危险。他的感觉立即紧张起来,一双眼睛不停地扫视著四周,观察著街上和两旁的人行道,每隔五秒钟就查看一次车上的三个后照镜。上车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点四五柯特自动手枪放在固定的地方,即前座下面的一个枪套之中。这比挂在腰间皮带上使用起来更迅速更方便,同时人也觉得舒服一些。

  “帕姆?”他问了一声,同时注意著街上的车辆,并检查了一下车门是否锁好。

  情况紧张时,他对安全的要求几乎达到了一种严密到不近人情的程度。

  “什么事?”

  “你很信任我吗?”

  “我很信任你,约翰。”

  “过去在什么地方……我是说,在什么地方工作?”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现在天黑了,又下著雨,我想看看那个地方像个什么样子。”虽然看不见,但他感到她的身体紧张起来。“听我说,我会小心的。如果发现什么情况不放心,我会很快把车开走。”

  “我有点害怕。”帕姆马上说,但立刻又停住口。她是信任她的男人的,不是吗?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他救了她。她应该相信他,不仅如此,他还应该知道她信任他。她必须有这样的表示。于是她问道:“你答应要小心的,是吗?”

  “相信我,帕姆,”他向她保证说。“只要看到任何情况觉得不对劲,我们马上就离开。”

  “那好吧。”

  五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一个街区。凯利诧异地发现这的很多东西明明存在,可是过去却从未引起他的注意,好像它们根本不存在一样。他曾经多次开车经过这一地区,却从来没有停下来认真看过一眼。多少年来他能够在危险中死里逃生,不都是多亏他能够仔细注意周围的环境吗?哪怕是一根折断的树枝,一声突然的鸟鸣,一个地面上的脚印,他都不曾放过。可是他上百次驱车驶过这一地区,都从未注意过这儿发生的事情,因为它是另外一种丛林,里面所进行的是完全不同的活动。他的一部分思想开始疑惑起来,并问自己:那么,你到底期望什么呢?但他的另一部分思想却注意到,这一直存在著危险,他却未曾发现,他的警觉也不像它应有的那么清醒、那么强烈。

  此时环境对他这次冒险来说是很理想的,天黑云低,星月无光,只有稀疏的街灯在那些行人稀少的人行道上撒下单调孤寂的光圈。阵雨时停时落,时紧时松,行人埋头前行,视野受限,大大减弱了他们对周围事物的兴趣。这对凯利来说,真是求之不得,天遂人意。他围绕冲区行驶,注意著每一条街道上每一个地点的不同之处。他发现并不是所有的街灯都在亮著,那究竟是因为城市工人的懒惰所致,还是由于当地“商人”们的杰作?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凯利想,即使有人偷窃灯泡也不会弄到如此程度,因为一张二十美元的罚款单子可能会使他们踌躇不前,而不致于冒险去偷下那几个不太值钱的灯泡。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造成了目前的气氛:街道黑暗。而黑暗一直是凯利的忠诚朋友。

  凯利想,这一带实在凄凉,到处可见过去那种只有夫妻经营的杂货店破旧的门面。它们大都是被超级商店打垮的,而超级商店又在一九六八年的骚乱中破产,使这一地区的经济结构产生了一个裂口,至今未能弥合。人行道断裂的水泥路面上积满了垃圾碎片。这有人居住吗?如果有,他们是谁?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的希望是什么?肯定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罪犯。他们晚上都躲起来吗?那白天又怎么办呢?

  在亚洲,凯利曾经了解到,如果给敌人几个小时,他们就会把这几个小时占为己有,然后得寸进尺,要求给他们二十四小时,并把整个一天用来做他们自己的事情。不,你不能给对方任何东西,一分钟,一寸土都不能,什么东西也不能给他们使用。那就是我们输掉了一场战争的原因所在。现在这也进行著一场战争,而胜利者并不是正义的力量。这种认识对凯利产生了深刻的影徘,他已经尝过输掉战争的滋味。

  这儿的人物形形色色,种类繁多。凯利驱车经过贸易区时已看到这一点。他们的姿态显示著他们的信心。在这一时刻,街道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之间可能存在著竞争,可恶的达尔文进化过程决定著谁占有人行道的这一边,谁拥有另一边,以及这个破窗前或那个港道口是属于谁的地盘。正是由于有了这种竞争,事物才很快达到了某种平衡和稳定,商业才得以进行和发展,因为说起来,生意正是这种竞争的目的所在。

  凯利将车转入一条新街。这种想法引来了一声叹息和一丝惨淡的苦笑。新街?

  不,这都是老街。很久以前,这的“好人”早已离开了这座城市,搬到了更好的地方,而让那些被认为不如他们高贵的人搬了进来。后来,这些人也搬走了。这种循环一直进行了好几个世代,直到情况变得更糟,到了目前凯利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他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弄清这儿仍然有人居住,并非只剩下垃圾遍布的人行道和罪犯。

  他看见一位妇女带著一个小孩离开了公共汽车站。他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是刚刚拜访完了一位姑妈?还是参观了公共图书馆?一定是某处地方吸引了他们,使他们不辞辛苦,甘冒危险,不惜让那孩子看到这些可怕的景象,听到这些可怕的声音,也要走上这趟艰难的路程。

  凯利的背坐得更直,眼眯得更细。他曾经见过这种景象。即使在越南那个他出生前就开始了战争的国家,也存在著父母和儿童,即使在战争中,人们在绝望之中也还向往著过正常的生活。孩子们需要时间玩耍,需要得到关心、爱抚和保护,以避免受到那些残酷现实的影响和损害,只要他们的父母有能力有勇气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也是一样。到处都有无辜的受害者,只是他们的苦难程度不同而已,而儿童则是他们当中最无辜的一部分。仅在五十码以外,他就可以看到这种情景。那位年轻的母亲领著她的孩子匆匆穿过街道,走过一个正站在街角兜售的毒贩身旁。凯利放慢车速,让她安全通过,希望她今晚所表示的关心和爱能对孩子有所影响。那些毒贩注意到她吗?这些普通的市民值得注意吗?他们是伪装的坏蛋?还是买东西的顾客?是讨厌鬼?还是受害者?那孩子会怎么样?他们关心他吗?大概不会。

  “狗屎!”他轻轻对自己说。这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没有公开表露自己的愤怒。

  “什么?”帕姆问道。她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身子靠著车窗。

  “没什么,对不起。”凯利摇摇头,继续自己的观察。他实际上开始在欣赏自己。这恰如一次侦察任务,侦察就是学习。凯利对学习永远充满激情。但这次完全不同于过去。当然也是犯罪、破坏、丑恶,但同时又是新的内容。这使他感到兴奋,他用手指轻轻地敲打起方向盘。

  这的顾客也是形形色色,种类繁多。有些显然是当地人,从他们的肤色和破旧的衣著一眼就可以看出。有些人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加专注。凯利不知道那究竟意味著什么。那些表面上忙忙碌碌的人是新近被奴役的人吗?那些踽踽而行的人是不是一些自暴自弃的吸毒老手,正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的死亡呢?正常的人看到他们因为吸了几次毒就这样毁灭了自己,怎能不感到恐惧呢?是什么在驱使人们做那种事呢?凯利想到这几乎把车停下。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这里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乘坐干净豪华的汽车从漂亮的郊外别墅来到城市。

  其中一个与凯利齐车而行,凯利匆匆朝对方车内看了一眼。那人甚至打著领带!但领口已经松开,以免在驶过这一地区时因紧张而喘不过气来。他一只手扶著方向盘,另一只手将车窗放下。他的右脚一定在轻轻踩著踏板,以便在危险情况下来个紧急煞车。驾车人的神经一定紧张到了极点,凯利在后照镜中看著他,心想。他来这里一定感到不舒服,但他还是来了。啊,注意,车窗中递出了钱,又有什么东西递进了车内,然后,那汽车以这条残破的道路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开走了。凯利一时兴起,跟著这辆别克牌轿车驶过了几个街区。那车左拐右弯,小心翼箕地脱离了这段烦人的市区之后,便上了公路干道,接著又进入左边的快车道,一溜烟地逃掉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竟丝毫没有引起任何手持罚单的警官的注意。

  凯利放弃了跟踪,心想,那些警察跑到哪儿去了呢?法律正遭到某个街道帮派明目张胆的践踏,然而这些警察却无形无踪。凯利摇著头,把车子又开回了商业区。

  他离开印第安纳波利斯自己的家乡仅仅十年,但变化却如此之大。一切何以变得如此迅速?他曾是多么地思念它?在海军的日子和小岛上的生活,把他和一切隔离了起来,使他在自己的国家成了一个乡巴佬,一个无知的傻瓜,一个外来的游客。

  凯利转脸看了帕姆一眼,她似乎还好,尽管有一点紧张。那些人是危险的,但对他们两个来说并不危险。他一直小心谨慎,不露声色,开起车来像其他人一样,装作在这一“商业”地段闲逛的样子。但他同时也在注意可能出现的危险。他没有刻意去寻求自己的活动方式。如果有人注意到了他或盯上了他的汽车,他肯定早有察觉。另外,他的两腿之间还有一把点四五柯特手枪。不管那些凶手看起来有多强大,也绝不能和他曾经面对过的北越人和越共相提并论。他们强,他比他们更强。

  这些街道上存在著危险,但与他过去经历的危险相比,则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五十码以外的地方,有一个身穿一件丝绸衬衫的毒贩。因为光线昏暗,很难看清衣服的确切颜色,似乎介于棕红之间,但从其反光程度判断,一定是丝绸衣服,可能是真丝。凯利十分肯定这一点,因为这些歹徒喜欢穿著华丽闪光的衣服。他们活在世上不单单是为了犯法,更是为了享受,难道不是吗?不,他们还想让人们知道他们是多么勇敢,多么大胆。

  凯利想,用这种方法让人们注意自己实在是愚蠢透顶。当你做坏事的时候,你应该隐藏自己的身份,避免抛头露面,而且每次至少要给自己留下一条逃跑的路线。

  “很奇怪,他们作恶多端,都能逍遥法外。”凯利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说什么?”帕姆转过头问道。

  “他们如此愚蠢。”凯利指著街角的毒贩说道。“即使警察不管,假若有其他人决定……我是说,他身上带有那么多钱……对吧!”

  “可能有一千块,也许两千。”帕姆答道。

  “所以,假如有人想抢他?”

  “这种事可能发生,可是他也有枪,如果有人想……”

  “注意,门廊内那个人是谁?”

  “他才是真正的毒贩,凯利,你难道不知道?穿衬衫的那个人只是他的代理人,他才是实际从事……你们怎么说来著?”

  “交易。”凯利毫无表情地答道。他想起自己忽略了点什么,他的骄傲掩盖了他的谨慎。真是个坏习惯,他告诫自己说。

  帕姆点点头。“是交易。现在你注意观察他。”

  一点没错,现在凯利终于看到了整个的交易过程。一个人坐在汽车中,凯利猜他一定也是从郊区来的,只见他掏出钱来,交到那个“代理人”手中。凯利虽然看不清,但猜想那绝不是美国银行的信用卡。“代理人”把钱塞进衬衣面,并递给车中人一样东西。汽车开走后,穿华丽衬衫的那个人便穿过人行道,走入阴影之中。

  由于天黑,凯利看不见其后的交易情况。

  “唔,我懂了。那个代理人拿著毒品,卖给了汽车中的人,然后把钱交到老板手中。老板最后得到了钱,但他身上也带有枪,以防止发生意外。他们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蠢。”

  “他们很聪明。”

  凯利点点头,心里埋怨自己至少犯了两个错误。但这没有关系,不然何必侦察情况呢?

  我们还是不能太轻敌了,凯利对自己说,现在你知道那儿有两个坏蛋,其中一个身上有枪,隐藏在那个门廊。他坐在汽车中,思考著潜在的危险,并注意观察可能采取的行动方案。门廊中的那个人将是真正的目标,那个所谓的代理人只是雇来的,也许是个学徒,肯定是那种游手好闲、留不住钱的家伙。他看不清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敌人。这样考虑才符合那种经过时间检验的思维方式,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微笑了,想起了北越军队中那位地区政委。

  那次行动也有一个暗号:貂皮大衣。在确认出那个家伙之后,他们悄悄跟踪了四天,一方面要确实弄清他就是他们要寻找的那个人,一方面了解他的行踪和习惯,以便决定用最有利的方式来除掉他。凯利永远记得那家伙被击毙时脸上的表情。事后,他们一口气跑了三哩路程回到了登陆地点,而北越军队的反击分队却被他布置的假象所迷惑,朝相反的方向追去。

  假若阴影中的那个人就是他的目标,他应该如何行动呢?他的大脑在饶有兴味地思考这个问题。他此时此刻的感情是高尚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天使,面对著一桌宴席,在观察、考虑,而更重要的,则是要攫取其中的美味。但他现在还没感到饿,只是在品味其中的香味而已。

  他微笑著,完全不顾他久经战火考验的那部分思想向他提出的警告。

  咦,他刚才怎么没看到那部汽车?那是一部马力强大、普利茅斯牌的越野车。

  红如苹果色,正停在半条街那么远,形状有些奇怪。(编注:美国普利茅斯Plymouth车国内代理商译为“顺风”车。此处Roadrunner系该公司于一九六八年出品八汽缸的越野车,马力强速度快,现已停产。)

  “凯利……”帕姆在座椅上突然紧张起来。

  “什么事?”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朝手枪位置摸去,手指触摸到它的木柄。他之所以会这样做,之所以突然感到有这种必要,说明他思想中还存在著一种不容忽视的信息,是他头脑中那警觉的一部分仍在紧张地工作,他那战斗的本能仍在起作用。

  一股自豪的激情涌入他的脑海。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在需要的时刻,那种自豪的战斗的快感仍然能够随即出现。

  “我认得那辆汽车……它是……”

  凯利的声音是平静的:“好吧,我们马上离开这儿。你的话是对的,现在我们该离开这里了。”他加快了车速,将车左行,想从那辆越野车旁驶过。他本想叫帕姆伏低,但那实际上没有必要,因为不到一分钟,他就会离去……该死的!

  但是,突然间一个普通的顾客,开著一辆黑色敞篷轿车,可能是刚刚做完那种交易,急于离开现场,突然停在了那辆越野车的左边,因为前面还有一辆车正在进行著相同的买卖。

  凯利赶快踩动煞车,以免发生碰撞。他不想现在发生什么意外。可是时间实在不凑巧,他的车刚好停在越野车的旁边,而越野车的司机却利用这个时间走下车来。

  他没有向前走,却朝车尾走来。就在他转脸的当儿,正好看到三吋外帕姆惊惧的面容。凯利的目光也正朝著这个方向,他立即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潜在的危险。从那人的眼神中看出:他认出了帕姆。

  “好,我看出来了。”凯利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那是一种准备战斗的声音。他将方向盘向左打,加大油门,从那辆小车旁边驶过。几秒钟之后,凯利已将车开到街角,他看了一眼街上的车辆,猛然左转,将车开出了这一地区。

  “他看到我了!”帕姆几乎是在喊叫。

  “没事,帕姆。”凯利回答说,同时注视著街道和后照镜。“我们已经离开这一街区。和我在一起,你会安然无恙的。”

  白痴!他的本能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感觉。你最好希望他们不会跟踪而来。那辆车的马力起码是你的斯考特的三倍。

  二十秒钟后,又低又亮的车灯光尾随著凯利的汽车射来。他看到后面的车灯左右闪动,知道后面的汽车在加速前进,在潮湿的柏油路上像鱼尾一样摆来摆去。从后面的双车灯判断,追来的不是那辆卡尔曼。吉亚牌敞篷轿车。

  你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他的本能平静地说,我们不知道危险的程度有多大,但必须提高警觉。他很清楚这一点。

  凯利两手紧握方向盘。现在还用不著手枪。他开始估计眼下的形势,有点不妙。

  他的斯考特不适于这种情况,它比不上越野车,它不是快速强力的运动用车。它只有四个小型汽缸,而普利茅斯越野车有八个汽缸,而且都比凯利的排气量大。更糟的是,越野车的速度快,不怕颠簸,而斯考特在不平坦的公路上的最高车速仅为每小时十五哩。这肯定不行。

  凯利不时地注视著雨刷和后照镜。两车的距离越来越小,越野车正在逼近。

  他的大脑开始考虑。汽车并不是完全无用的东西。他的斯考特有著大而笨重的保险,尽管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可以自由地奔驰,但在其他路面却颠簸得厉害。而普利茅斯却是那些歹徒的宠物,在这种时刻,它那良好的性能简直成了他们手中的一程武器。但是,你是知道如何使用武器的。想到武器,他的思想上的罗网终于被冲破了。

  “帕姆,”凯利的声音尽量地平静,“我可以把身子趴在座位上吗?”

  “他们……”她转过头来,声音中明显含有恐惧,但凯利的右手把她的身子拉向下面。

  “看起来,他们在跟踪我们。现在让我来对付他们,好吗?”他的声音中充满自豪和自信。是的,危险就在眼前。但凯利是个经历过危险的人,他对危险的了解要比后面越野车中的那种人多得多。如果他们想要领教一下,此时此地就十分合适。

  凯利两手握紧方向盘,慢慢打左,然后煞车,接著用力右转。这种车不能像越野车那样急转调头,但街道很宽,而且他的车在前,使他可以选择道路和时间。甩掉后面的车很难,但他知道警局在什么地方。最好把他们引到警察局去,那时他们一定会放弃追踪。

  他们可以射击,设法将他的车破坏。一旦发生那种状况,他还有自己的点四五手枪和一匣备用子弹,另外置物箱中还有盒子弹。他们可能带有枪在身上,但他们绝没有经过训练。

  他应该让他们走近些……他们有多少人?两个?还是三个?他应该先搞清楚,他知道时间很紧迫。

  凯利看了一眼后照镜。机会来了,另一辆无关的汽车的车灯闪过,正好照亮了越野车的车身。他看见里面坐著三个人。他不知道对方带著什么武器,如果是散弹枪事情就有些麻烦,最可怕的就是连发步枪。他们不是士兵,持有步枪的可能性不大。

  可能毕竟是可能,还是不能凭猜测行事,他心这样想著。

  他的点四五柯特在近距离具有步枪的杀伤力。他为自己一周来的射击练习感到庆幸。他将车转向左方。如果对方跟来,他就可以给他们一个闪电式的伏击。凯利对伏击了若指掌,他们只要敢来,就将他们消灭。

  越野车现在只有十码的距离了,它的司机此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凯利心想,跟踪者现在遇上了难题。你可以尽量靠近,这里正等著呢。你们现在要干什么?想撞死我吗?有这种可能。

  不,那司机并非傻瓜。车身后面的保险上有一个拖车钓,如果对方来撞车,拖车钓就会穿透越野车的散热器。那是很糟的事情。

  越野车拐向右方。藉著跳动的车灯光线,凯利看到那个司机把车速提到最高。

  凯利迅速右打方向盘,挡住了去路。他马上发现对方并没有胆量来撞他的车,他听到越野车的轮胎吱地一声煞住了车,以避免相撞。他们不想损伤自己车上的红漆。

  事情有改变是个好消息。接著,越野车猛然左转,但凯利也紧跟著左转。他意识到,这简直就像海上的两艘船在进行决斗一样。

  “凯利,出了什么事?”帕姆问道,声音在颤抖。

  他的回答仍然十分镇定,像几分钟前一样。“发生的事情说明他们不很精明。”

  “那是比利的车……他喜欢参加车赛。”

  “比利!是吗?啊,比利有点过于爱惜他的车。如果你想伤害某个人,你就应当愿意作出……”使他们吃惊的是,凯利用力踩了一下煞车,斯考特猛然停住,使比利清楚地看到了镀铬的后保险。接著凯利加快车速,以观察越野车的反应。他想紧紧跟踪,我可以把他吓破胆。他并不会喜欢这一点的。真是一个骄傲自大的小混蛋。

  这就是我的做法。

  凯利决定给对方来点软的,因为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他仍然在想,对付这个人还必须谨慎小心,要出奇制胜。他的脑子在估量著距离和角度。

  凯利用力踩下油门,来了个急转弯,他差一点被甩出车外。他是故意这样做的,为的是让比利看出他的驾驶技术很糟糕,这样他就会认为自己的技术高超。越野车利用自己的转弯功能和宽厚的轮胎,极力紧追凯利,并占领凯利右侧。一次有意的碰撞可能将斯考特撞得失去控制。越野车的司机此时在想,他现在占了上风。

  好吧……凯利现在不能右转。比利挡住他的路。因此他用力左转,进入了一条空阔的大街。这儿将修建一条高速公路,房屋已经清除,路面上垃圾成堆,夜雨使垃圾堆变成了泥潭。

  凯利转脸看了一眼越野车。噢,右边的车窗已经放下,那意味著会从那儿开枪射击。再靠近一点,凯利……但他马上意识到,那样可能会有帮助。他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说明他正张著嘴凝视著越野车,满面充满恐惧的神色。他用力猛踩煞车,转向右拐。期考特一下跳上人行道业已损坏的镶边石。这是凯利有意制造的一个惊恐动作。猛然的颠簸使帕姆尖叫一声。

  越野车的司机知道,他的车的马力、轮胎和煞车都比斯考特强,他本人也有高超的驾车技术,这一点凯利已经看到,完全相信。凯利的紧急煞车使越野车也不得不做出相同的反应,它一下子跳进了房屋拆迁遗留下来的水泥板柱之间,跟在斯考特后面,闯入了原来的一排房屋的基址之中,完全落人了凯利预设的圈套。越野车一下溜出七十呎的距离。

  凯利已经退下人行道。这儿的泥水有八吋深,也许斯考特不会陷入泥潭之中。

  但事与愿违。他感到车速变慢,轮胎陷进泥水之中有数吋深。轮胎在飞转,车又开始前进。啊!在这一时刻,凯利回头看了一眼。

  车灯的光线说明了一切。越野车正在朝著已铺就的城市街道慢慢退去,轮胎在黏稠的泥水中飞转,它吼叫著转向左边,后面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轮沟。随著车子在强大的引擎的推动下脱离了险境之后,车灯也立即熄灭了。发烫的引擎蒸干了汽缸中剩馀的水分,蒸汽立即从车头冒了出来。

  这场车赛结束了。

  三个人走下车来,站在那儿,泥水溅在他们擦得发亮的皮鞋上,看到他们漂亮的车像一只疲倦的公猪一样躺卧在泥泞之中,心里有说不出的不自在。他们的卑鄙计划竟然葬送在这小小的雨水和泥泞里面。而凯利却在为自己没有在这场较量中失手而感到庆幸。

  那三个人抬起头,看到凯利的汽车已开出三十码之外。

  “这些笨蛋!”他在细雨中喊道:“再见了,蠢猪!”他开始向前行驶,当然仍小心地监视著那三个人的行动。凯利对自己说,他就是这样赢得了这场比赛。谨慎、智慧、经验,当然还有勇气。但凯利很快便打消了这种自我陶醉的念头。他重新将汽车开上马路,然后一直向前开去,耳朵倾听著车轮卷起的泥水飞溅在护泥板上发出的沙沙声响。

  “现在可以坐起身来了,帕姆。我们暂时见不到他们了。”

  帕姆坐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比利和他的越野车。当时他们相隔那么近,她著实紧张了一阵子。“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让他们追我,追进了我选好的一个地方,”凯利解释说。“那辆漂亮的车在街上跑还差不多,在泥水里就玩不转了。”

  帕姆为他笑了,强作出勇敢的样子。其实她此刻并没有这种感觉,那表情只不过是增加了故事的完整性,以便凯利日后和朋友谈起此事时好说而已。凯利看了一下手表,距警察局换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比利一伙还会在这混很久,要对他们采取行动,还可以留待以后找个更僻静的地方进行。另外,帕姆看起来也需要镇静一下。

  他向前行驶了一会儿之后,找到一个比较安静的街区,将车停下。

  “感觉怎样?”他问。

  “怪吓人的。”她回答说,低著头,浑身仍在颤抖。

  “听我说,我们可以直接回船上……”

  “不!比利强奸过我……他还杀死了海伦。如果不制止他,他还会害别人。”

  这些话像是在说服凯利,也像是在说服她自己。凯利知道,这是勇敢的表现,但其中也含有恐惧,他曾经见过这种状况。这种精神可以促使人们去承担各种任务和完成这些任务。她曾经历过黑暗,现在见到了光明,她要让光明也照耀到其他人身上。

  “好吧,但在我们把事情告诉法兰克之后,我要让离开城内。”

  “我很好。”帕姆说道。她在说谎,她知道他看出了这一点,为此感到羞愧,因为她没有听出他的话中包含了对她此时心情的友好谅解。

  的确很好。他原想对她这样说,但她目前对这些事情还不了解。于是他问道:“还有多少其他女孩?”

  “有多丽丝、赞莎、宝拉、玛莉亚和罗贝塔……她们都像我一样,约翰。还有海伦……他们杀死她的时候,叫我们都在旁观著。”

  “好了,亲爱的,我现在很幸运能为她们做点事情。”他用手臂搂著她,不一会儿,她的颤抖停止了。

  “我很渴。”她说。

  “后座上有冰柜。”

  帕姆笑了:“我忘了。”她转过身去取可乐,她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起来,紧张得像要停止呼吸。凯利挨著她的皮肤也感到了那种十分熟悉的令人不快的感觉,就像被电击了一样。那是被危险惊吓的感觉。

  “凯利!”帕姆尖叫一声,目光凝视著车后面的左方。凯利伸手去摸手枪,随即扭转身体,但他意识到太晚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际闪过:他可能完了,但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而且没有时间去考虑清楚这个问题,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抓起手枪,突然一道闪光,接著脑袋一热,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第七章 康复   发现斯考特小轿车的是一辆正在巡逻的警车。查克。门罗巡佐曾在部队服役过十六个月,刚刚才获得了自己的无线电警车,也因此养成了巡逻辖区的习惯。他并不怎么关心那些毒贩,那是反毒部门的工作,但他可以亮出自己的旗号,这是他在海军陆战队时学到的一个术语。他今年二十五岁,新婚不久,年轻好胜,嫉恶如仇,对城市中和自己辖区内发生的事情非常气恼。他发现斯考特不是本城的常见车种,决定上前检查一番,记下它的车牌后,他惊讶地发现轿车左面至少被散弹枪击中两处。门罗警察将自己的车停住,启动旋转警灯,他先用无线电报告说可能有麻烦,要求待命支援,然后走下自己的警车,左手提著警棍,右手握住手枪,慢慢朝轿车走近。他是一位训练有素的警官,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眼睛密切注视著周围的动静。

  他发现车上的情况之后,嘴骂了一声,赶快拿出无线电话呼叫,他原本要求警力待命支援,不过现在要呼叫的却是救护车了。接著他又将出事轿车的牌照号码通知了城区办公室。然后拿著自己的急救包回到斯考特车旁。车门是锁著的,但车窗已被捣破。他伸进手去把车门打开,面的情景使他呆住了。

  驾车人的头和左手俯压在方向盘上,右手垂吊在胯骨位置。车内溅满血,但面的人仍有呼吸,这使警察十分诧异。显然是被散弹枪所击,子弹穿透了斯考特的车身和塑胶玻璃,击中了受害人的头部和颈部以及上背,裸露的皮肤上有几个小孔,仍在向外倘著血。伤势像他在街上或海军陆战队中见过的一样,十分严重,但人还活著。门罗感到很惊奇,他决定放弃自己的急救,因为几分钟内救护车就会到达,他担心自己的急救可能有害无益。他把急救包像一本书一样夹在腋下,怀著沮丧的心情,无可奈何地看著受害人。这个可怜的家伙已昏迷得不省人事。

  他是谁?门罗看了一眼他瘫软的身躯,决定打开他的皮包看看。他把急救包换至左手,用右手去取下受害者的皮包。面是空的,但他的动作引起了反应,只见那身体动了一下,这是个好兆头,他用手推了一下,那人的头又动了一下。他认为头部最好不要移动,所以用手去触动了它一下,突然间一声痛苦的喊叫打破了夜的宁静,回响在细雨绵绵的街道。接著,那人的身体又瘫软不动了。

  “妈的!”门罗看了一眼手指上的血,下意识地在自己制服裤子上抹了两下。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辆消防队的救护车鸣著尖厉的笛声从东面疾驶而来。警察暗自祈祷,很快他就可以把受害者交给救护人员,自己便脱身了。

  几秒钟后,救护车拐进了街角,像一只红白两色的大箱子一样停在警车的旁边,车上的两个人立即朝警察走来。

  “有什么事?”很奇怪,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发问。一位老练的消防医疗人员几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毋需提出什么问题。在这种地段,夜深人静的时刻,不会是交通事故,一定是杀人事件。他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天哪!”

  另一个人急忙回到救护车去取担架。正在此时,又一辆警车也来到了现场。

  “发生了什么事?”值班巡佐问道。

  “近距离枪杀,人还活著。”门罗报告说。

  “颈部伤势很重。”第一位急救人员严肃地说道。

  “把衣领撕开。”另一位医疗人员喊道。

  “不要扭动头部。”那位年长的消防人员用手扶住受害人的头部。

  “有证件吗?”巡佐问道。

  “皮包是空的。其他部位我还没有查看。”

  “检查了牌照吗?”

  门罗点点头:“已打过电话,他们一会儿就到。”

  巡佐用手电筒照著车内,帮助消防急救人员处理现场。面除了血,大部分是空的,后座有冰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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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情况?”他问门罗。

  “我来时街道上空无一人。”门罗看了一下手表,又说,“大概十一分钟以前。”

  两位警官让开道路,以方便医护人员工作。

  “你从前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

  “检查一下两边的人行道。”

  “好。”门罗开始查看汽车周围的地段。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巡佐自言自语地问道。看著受害者的身体和那些血,他在想这个案子一定很难侦破。这个地区发生的很多犯罪活动一直没解决。对他这位巡佐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救护人员,问道:“他情况怎样,迈克?”

  “失血过多,肯定是散弹枪所为。”那人答道。“颈部有九个小弹孔,有的接近颈椎,伤得不轻。”

  “你们准备把他送到哪去?”警官问道。

  “大学医院病人住满了。”那位年轻的救护员说道:“因为环城公路上发生大客车车祸,伤亡的人太多。我们只好把他送到霍普金斯医院去。”

  “那要多十分钟的路程。”迈克说道:“你来开车。菲尔,并且通知他们我们有重伤患者,需要外科医生急救。”

  “好的。”两位救护人员将受害人抬上担架床。三辆警车又来到现场,那人的身体动了一下,两名警官帮助把伤者安置就位。

  “你伤得很重,朋友,我们会很快送你去医院的。”菲尔对著受伤的人说道,尽管他不一定听得见他的话。“要开车了,迈克。”

  他们把伤者放在救护车后面,年长的救护员迈克。伊顿已经架起输血瓶,由于受伤者面朝下躺著,进行静脉输血很不方便,但他仍在汽车启动之前把一切准备就绪。开往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共需十六分钟,一路上,迈克密切注意著伤者的动态,血压已低至危险程度。此时,他还做了初步的病情记录。

  你是谁?伊顿悄悄问。他注意到此人身体看上去很结实,年龄在二十六七左右。

  不像是吸毒者。这个人站起来一定很粗壮,但现在却像一个熟睡的大孩子,嘴张著,正透过氧气袋补充著氧气,呼吸是那么微弱,伊顿感到心很不好受。

  “开快点。”他向开车的菲尔。马科尼喊道。

  “路很滑,迈克,我已经尽力了。”

  “听我说,菲尔,我知道你们义大利人喜欢开飞车的。”

  “但我们不像你们那样嗜酒如命,”菲尔笑著回答说:“我已经给医院打了电话,他们已找了一位外科医生等在那准备做颈部手术。霍普金斯医院今夜很平静,他们为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

  “很好。”伊顿平静地答道。他看著面前受伤的被害者。坐在救护车后面常常是很寂寞的,但也可以避免听到那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他喜欢这一点。血仍继续从担架上滴到救护车的地板上,在金属地板上四处慢慢流开,好像那血液本身也有生命一样。这种事情是永远不会让人习惯的。

  “还有两分钟就到了。”马科尼回头对迈克说。伊顿移到车厢的后面,准备打开车门。

  他让救护车转弯,停住,然后倒车,最后停稳。伊顿还没来得及去开门,车的后门就被拉开了。

  “哎哟,是你们!”急诊室值班医生说道。“把他抬进三号病房。”两名护理人员将担架拖出救护车,伊顿赶快把输血瓶从车顶挂钩上取下,随病床朝病房走去。

  “大学出了事?”值班医生问道。

  “大客车出了车祸。”马科尼此时已站在医生身边,回答说。

  “最好离开这儿。老天爷,他撞在什么东西上啦!”医生低下头查看了一下伤势。“怎么这样多小弹孔?”

  “你先看一下颈部。”伊顿对他说。

  “哎呀……”医生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把受伤者推进宽大的急诊室,然后又推进角落中的一个小房间。五个人将受害者从担架上抬到诊疗台上,医疗组马上开始工作。另一位医生站在旁边,另外还有两名护士。

  住院值班医生名叫克利夫。塞弗恩,他走到治疗台前,轻轻解开受伤人的衣领,然后确定一下他的头部已固定妥当。他只看了一眼。

  “可能是颈椎受伤,”他立即宣布:“但首先我们必须给他输血。”他一连下了几道指示。两名护士叉拿来两个静脉注射器。塞弗恩替病人脱下鞋子,用一个尖尖的金属器具刺了一下他的左脚底部。脚部动了起来。很好,神经没有损伤,这算是个好消息。在腿部也进行了类似检查,得到了同样的反应,情况不错。与此同时,一位护士进行了一系列的验血。塞弗恩放心让其他人员进行各自的工作,他甚至不去看他们一眼。这情景就像一场足球赛一样,工作的熟练是数月来辛勤练习的结果。

  “神经科医生在哪?”塞弗恩对著天花板问道。

  “在这儿。”一个声音答道。

  塞弗恩抬起头。“噢,是罗森教授。”

  问候就此而止。山姆。罗森的心情不佳,住院医生一眼就看出来了。教授已经工作了二十个小时。为了救一个从楼梯上摔下的老妇,本来六个小时可以完成的手术,却花了几倍的时间,一个小时前刚刚结束,而且手术失败。他本可以救活她的,山姆对自己说,但他仍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延长了工作时间不但没使他生气,反而使他感到有些安慰。也许他可以赢得这一回。

  “情况怎么样?”教授问道。

  “枪伤,颈椎附近有几个弹孔,先生。”

  “知道了。”罗森低下头,双手背在身后,“这些玻璃渣是怎么回事?”

  “他在汽车内受的伤。”伊顿在小房间的对面回答道。

  “我们要把玻璃取出,先把头剃光。”罗森说道,一面查看损伤情况。“血压多少?”

  “高压五十,低压三十,”一位实习护士答道。“脉搏一百四十,很微弱。”

  “我们要忙一阵子了,”罗森说道。“此人昏迷得厉害。”他停了一会儿又说:“病人大体上来说还好,身体很棒。我们首先给他输够血。”罗森看到其他人员已在行动,急救护士工作特别认真,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的儿子好吗,玛格丽特?”他问年长的一位护士。

  “今年九月开始在卡内基大学读书。”她一边回答,一边调整输血瓶的流速。

  “玛格丽特,下一步请把他的颈部洗净,我需要检查一下。”

  “是,医生。”

  护士选了一把镜子,夹起一个大棉球,将其用蒸馏水浸过,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伤者的颈部擦洗。血被洗去之后,露出了伤口。她发现伤势比预估的还要严重。在护士清洗血的当儿,罗森找到了消毒衣穿在身上。他回到病床旁边时,玛格丽特已将消毒工具准备就绪,并将工具箱打开了。伊顿和马科尼站在角落,看著这一切。

  “做得好,玛格丽特。”罗森夸奖道,同时戴上自己的眼镜。“你儿子学什么?”

  “工程学。”

  “很好嘛。”罗森抬起双手。“消毒手套。”玛格丽特。威尔逊给他戴上手套,他又接著说。“年轻的工程师很有前途。”

  罗森在病人的肩上挑选了一个小的圆洞,那儿显然不是危险部位。他像魔术师一样,转瞬间便从小洞中取出一粒铅丸。他把它对著灯光看了一眼。“我想是七号子弹,对方以为他是一只鸽子呢?这是好消息。”他对两位救护医生说。现在他已清楚子弹的大小和可能射入的深度,于是低下头,对著脖子查看起来。“噢,现在血压多少?”

  “正在量,”另一位护士在手术台对面说:“五十五,四十,在上升。”

  “谢谢,”罗森说,仍低头看著病人。“谁开始为他输第一瓶血的?”

  “是我。”伊顿答道。

  “做得好,救护员。”罗森抬起头,对伊顿眨了眨眼。“有时我想,你们救的人比我们多。你们又救了这个人,毫无疑问。”

  “谢谢你,医生。”伊顿对罗森不太熟悉,但他注意到此人的声誉确实名不虚传。这是消防救护员第一次受到一名正规医生的这种称赞。“他的脖子的伤势怎么样?”

  罗森又低下头查看伤口。“怎么没有回答,医生?”他问的是那位高级住院医生。

  “阳性反应,凝结良好,没有周围伤害的征兆。”塞弗恩回答道。这简直就像考试,常常使年轻的住院医生感到紧张。

  “情况可能比预料的好些,但我们必须在伤口恶化之前把它们清洗干净。两个小时怎么样?”他问塞弗恩。罗森知道这位住院医生在创伤学方面此自己强。

  “不管怎样,我得去睡一会儿。”罗森看了一下手表。“我六点给他做手术。”

  “你准备亲自动手?”

  “为什么不呢?我在这,这个病例直接了当,手术不大。”罗森考虑到他每个月可能碰上一次容易的手术,作为一名正式教授,他主要负责解决棘手的病例。

  “那对我太好了,先生。”

  “我们有这病人的身份证吗?”

  “没有,先生。”马科尼答道:“警察一会儿会过来。”

  “好吧,”罗森站起身,伸了伸胳膊。“知道,玛格丽特,像我们这种人不应该工作这么长时间。”

  “我想赚点加班费,”护士威尔逊回答说,另外,她担任这个护理小组的组长。“这是什么?“她突然问道。

  “我看看!”罗森走到她的身边。其他人员仍在进行自己的工作。

  “他手臂上有刺青。”她报告说。罗森教授的反应使玛格丽特大吃一惊。

  ◇◇◇

  一般情况下,凯利很容易从睡梦中清醒,但这次却不然。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个想法是感到奇怪,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接著是感到疼痛,然而那疼痛本身还不及对痛苦的警觉来得那样真切。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凝视著暗灰色的地板,地上的几粒水珠反射出头顶上的日光灯。他觉得眼睛像针扎一样疼痛。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背上扎有输血的针头。

  我还活著。

  为什么我会为此吃惊呢?

  他可以听到周围的人走动的声音,压低的谈话和远处的钟鸣:那嗡嗡的声响是身边一台冷气机发出的,他感到背上的皮肤被冷空气吹得凉森森的。他想移动一下身子,但觉得身子十分虚弱。他尽力挪动四肢,但毫无效果,而只是感到疼痛。就像一只飞落在平静的水面激起的丝丝涟漪,他感到疼痛正从手臂向四周扩散,片刻之后,他方分辨出那是伤口在隐隐作痛。那疼痛宛如太阳的炙烤,因为从他的右颈一直到左肘,他都感到火辣辣的。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可能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在什么地方?

  凯利似乎感到一种来自远力的震动,那是什么?是轮船的主机声?不是,声音不像。几秒钟之后,他意识到那是城市的汽车,为什么我会在城?一个影子遮住了他的脸,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全身穿著淡绿色棉布衣服的身影的下半部分,手拿著一张纸。凯利甚至不能集中视力辨别那人究竟是男是女,很快那身影便离开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昏然睡去。

  ◇◇◇

  “肩部的伤面积较大,但都是小伤。”罗森对站在三十外的神经外科住院医生说道。

  “流血不少,四个单位面积。”她指出。

  “散弹枪伤都是如此。只有一处伤危及脊椎。让我想一下,看看如何取出子弹而不造成任何伤害。”

  “一共有两百三十七粒小弹丸,但是……”她把X光照片对著灯光。“好像都取了出来,这孩子会留下一片雀斑啦!”

  “太花时间了。”山姆疲倦地说道,他知道自己应该让别人来进行这次手术,但他最终还是自告奋勇承担这次任务。

  “你认识这个病人,是吗?”桑迪。欧图尔从恢复室走进来,问道。

  “是的。”

  “他就要出来了,不过还要等一会儿。”她递过图表,上面记载著病人的主要情况。“看起来不错,医生。”

  罗森教授点了点头,进一步向住院护士做了解泽。“身体很棒!消防救护员在维持病人血压力面做得很出色。他几乎流血致死,伤口看起来比实际情况严重得多,是吧,桑迪?”

  她回身答道:“是的,医生。”

  “此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不介意我请你照顾……”

  “非常乐意。”

  “真是个好人,桑迪。”

  “你还有什么吩咐吗?”她问道,显然很高兴听到上面的赞扬。

  “他是一个好人,桑迪。”山姆的话中充满真情实意。“莎拉也很喜欢他。”

  “那他一定不错。”她匆匆走回恢复室,心在想教授是否又在想为她作媒。

  “我要向警方说些什么?”

  “最少四个小时以后,我想到他们那儿去一趟。”罗森看了一眼咖啡壶,决定不喝咖啡。再喝下去他的胃酸会太多,受不了。

  “那他到底是谁?”

  “我了解的不多。我在海湾,船出了毛病,是他帮了我的忙,我们是在他家度周末的。”山姆没有进一步多讲什么。他确实知道得不多。但他作了很多推断,使他感到十分害怕。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凯利的命不是他救的是幸运和消防队救的他做了非常出色的工作,尽管他也惹烦了住院医生安。普雷特劳,因为他只让她观察,而不让她做任何别的事情。“我需要睡一会儿,我今天没有什么日程安排。

  能接著做好贝克太太的后续工作吗?“

  “当然。”

  “三小时后叫人喊醒我。”罗森说完便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那儿有一张舒适的沙发在等著他。

  ◇◇◇

  “皮肤晒得不错,”比利冷笑著说。“不知道她在哪晒的。”大家都在开心地取乐。

  “我们怎么处置她?”

  他已经考虑了这个问题。他发明了那种处理体的方法,这种方法就其本身而言是较为干净的一种,而且远比过去的方法安全。但它需要把船开出很远的地方,而他不愿意花过多的时间,找过多的麻烦。另外,他也不愿意其他人使用这种方法。

  这种方法太妙了,他不能与其他人共享。他知道他们中间的一个人会有异议,这是他的麻烦之一。

  “找一个地方,”他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说道。“如果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关系。”接著,他环视了一下屋子四周,看看大家有什么表情。上次有过教训,没有人愿意持反对意见,至少不会马上表示反对。他不用再多说什么。

  “今晚如何?最好在夜进行。”

  “这很好,现在还不忙。”这一天还有些时间,让其他人看看她躺在地板中间的样子,可以使她们学到更多的东西,不敢再企图逃跑。这中间他自己并得不到多少乐趣,主要是让其他人接受点教训。即使这个人已失去这种机会,其他人仍可以从她的错误中学到东西,特别是当这种教训既明显又严酷之时,即使是吸毒这种办法也无法与之媲美。

  “那个男人情况怎样?”他问比利。

  比利又一声冷笑。这是他常常喜欢用的表达方式。“把他炸飞了,双筒枪,只有十吋的距离。我们再也看不见他了。”

  “很好。”他说了一声便离开了。还有工作要做,有钱要收。这些小事也要等他去做,真遗憾不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全部解决。他在走回车子的路上这样想著。

  那体仍停放在原处。多丽丝和其他女孩也坐在同一个房间,眼睛凝视著她们这位过去的朋友,按照比利的愿望吸取著自己的教训。

  ◇◇◇

  凯利依稀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移动,身下的地板在退后。他注视著地板砖之间的缝隙像电影一样在流动,直到人们把他推进另外一个小房间内。这次他试图抬起头来,确实也抬高了几,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双腿,绿色的手术罩衣一直盖到她的脚踝,那肯定是个女的。他听到什么东西旋转的声音,同时他的视线在向下移动。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睡在一张电动床上,吊在两个不锈钢圈之间,但他的身体仍贴在床上。随著床板的转动,他感到自己已被束紧固定,但感觉并不难受。接著他看见一位妇女,年龄可能比他小一两岁,棕色头发上戴著一顶绿色帽子,明亮的眼睛闪烁著友善的光芒。

  “你好,”她脸上戴著口罩说。“我是照顾你的护士。”

  “这是什么地方?”凯利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约翰。霍普金斯医院。”

  “什么……?”

  “你被抢打伤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

  温柔的抚摸触动了他那被麻醉了的感觉。一时间凯利还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记忆像一团烟云,在飘动,在旋转,在他的眼前形成了一幅图画,失去的记忆在渐渐聚拢。尽管他知道等待著他的是恐惧,但他的思想在努力活动,想尽快找回那失去的记忆。最后,还是护士帮了他的忙。

  为了某种原因,桑迪。欧图尔常常戴著口罩。身为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她像许多护士一样,觉得男性病人若是认为像她这类女人对他们产生兴趣,恢复得会比较快些。现在她的病人约翰。凯利已经多少有点清醒过来,她解下口罩,对他灿然一笑,作为今天给他的第一件美好的礼物。男人们都喜欢桑德拉。欧图尔,从她修长的运动员般的体形一直到她两颗门牙之间的缝隙无不惹人喜爱。她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觉得那道缝隙性感。尽管吃饭时那儿经常被食物塞住,但那是她的一种工具,有助于病人尽快康复。因此,她对他微笑,仅仅是出自工作的需要,其目的与她遇到的其他病人完全一样。

  她的病人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像死人一样,那种白不是雪白,也不像洁白的麻布、而是一种泡沫般的病色。她的第一个想法是会不会哪儿出了大问题,比如内部大出血,或淤血导致的血栓。他本该高声呻吟,但呼吸困难,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她,欧图尔很快便意识到这种情况是由她引起的。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他的手,对他来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她马上了解到,原因并非如此。

  “啊,天哪!上帝……帕姆……”他那原本英俊的脸上充满了铁青色的绝望的表情。

  ◇◇◇

  “她和我在一起的。”几分钟后,凯利对罗森说道。“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医生?”

  “约翰,警察马上就到,但我什么也不知道。也许他们把她送到其他医院去了。”

  他希望如此,但山姆知道他自己在说谎,而且他讨厌自己说谎。他做出查看凯利病情的样子,然后又检查了他的背部。这些事情本来可以由桑迪进行的。“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肩上的感觉如何?”

  “没多大问题,山姆。”凯利答道,仍然感到头昏眼花。“情况很糟吗?”

  “双筒猎枪,你中了不少弹,但车窗很滑,起了些缓冲作用。”

  “啊,是的。”凯利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下雨。

  “正是这一点救了你。肩部的肌肉撞得厉害,你差一点流血致死。但是,那不会留下永久性损伤,只是有点难看。是我亲自为你做的手术。”

  凯利抬起头。“谢谢你,山姆。下雨不是坏事……但上次很糟,我……”

  “安静些,约翰。”罗森轻声命令道,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脖子。他心在想,应该再照几张X光片,以便确切了解他是否完全把弹丸取尽,也许在脊椎附近拍几张。

  “止痛药很快就会失去作用。除非使用大剂量的,我们这儿不使用那种药物,知道吗?”

  “啊,是,请查一下帕姆是否在其他医院,好吗?”凯利请求道,声音中含有希望,尽管他知道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两个穿制服的警官一直在等待凯利醒来。罗森将二位当中年长的一个带进屋内。

  根据医生的吩咐,询问十分简短。在证实凯利身份之后,他问及帕姆,他们已经从罗森口中了解了她的特征和有关情况,但不知道她的全名,需要凯利提供。警官记下了凯利和艾伦巡官的约谈时间。几分钟后,凯利又开始昏迷,他们便离开了他。

  枪?的震动、外科手术,加上服用的止痛药物,多少要降低一些他所提供的情况的价值,罗森向警官们指出这一点。

  “那么,那个女孩是谁?”年长的警官问道。

  “两分钟前我还不知道她姓什么,”罗森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说道。因为缺乏睡眠他感到头昏脑胀,回话也受到影响。“我们碰到他们时她已对巴比妥有些上瘾…

  …她和凯利住在一起,我这样想。我们帮助她戒毒。““‘我们’指谁?”

  “还有我妻子莎拉!她是这儿的药学家,如果愿意,你们可以找她谈谈。”

  “我们会的,”警官对他说。“凯利先生的情况呢?”

  “退役海军,越战老兵。”

  “你有任何理由认为他也吸毒吗,先生?”

  “绝对不会。”罗森答道,语气有些尖厉。“他的身体很棒,不可能是吸毒者。

  另外,当我们发现帕姆的药丸时,我看见过他的表情十分激动,当时我不得不劝他平静下来。他绝不会吸毒。我是个医生,他如果吸毒,我会发现的。“警官表面上仍不十分信服,但碍于情面还是接受了罗森的看法。他想,这个案子一定会使警探们感兴趣的。表面上似乎是一场抢劫案,但现在至少要加上绑架案了。美妙的新闻。

  “那么他去城市的那个地区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山姆承认道。“那位艾伦巡官是什么人?”

  “负责调查西区谋杀案的警官。”警察答道。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见面。”

  “这个问题我们会找巡官本人弄清楚,先生。”

  “这是桩抢劫案吗?”

  “可能,表面上很像。我们找到了他的钱包,面没有现金,没有信用卡,只有一张驾驶执照。他的车内还有一把手枪,抢劫者一定没有看到它。顺便提一下,那是犯法的。”警官提醒说。这时,另一位警官走了进来。

  “我又查看了一下他的姓名,我从前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帮助艾伦破过一次案,去年,还记得吗?就是古丁那个案子。”

  年长的警官抬起头:“啊,是吗?他就是找到遗失的那把枪的人吗?”

  “正是,他还为我们训练过潜水员呢。”

  “但这仍然不能说明他为什么要跑到那一区的原因。”警官指出说。

  “是啊!”他的同伴承认说:“但这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会是个花花公子。”

  年长的警官摇摇头说:“有一个女孩和他在一起,她失踪了。”

  “还有绑架?有什么关于她的资料?”

  “只是一个名字。帕梅拉。马登,二十岁,正在戒毒的吸毒者,失踪。我们还有凯利先生的汽车,他的手枪,就是这些。没有散弹枪的弹壳,没有目击者。一个失踪的女孩,单凭她的特征描述可以找到一千个当地与她相似的女孩。抢劫、绑架。”

  总之,案子没有任何特殊线索。许多案子开始时都是没有多少线索的。不管怎么说,两位警官基本上已做出决定,警探将立即对此立案侦察。

  “那女孩不是这一带人,说话带有乡音,像是德州一带来的。”

  “还有呢?”年长的警官问道:“医生,你还了解什么情况吗?”

  山姆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她曾经遭受过强暴。可能当过娼妓,我妻子说过,不,我也看得出来,她背上有伤疤的痕迹。她曾经被鞭打过,有鞭打的印记,反正就是那一类的伤痕。我们并没有逼迫她说这些,但她可能当过妓女。”

  “凯利先生的习惯很奇怪,常常结识一些怪人,是吗?”警官一面记录一面说。

  “从你刚才所讲的,他还帮助过警察,不是吗?”罗森教授有些生气。“还有问题吗?我还要去查房了。”

  “医生,从我们现在情况来看,这肯定是一件谋杀案,至少是抢劫的一部分内容,还有绑架。这都是严重犯罪,我们要遵循一定的程序,正如你们医生一样。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和凯利进行正式谈话?”

  “也许明天,但这两天之内他身体还很虚弱。”

  “上午十点钟可以吗,先生?”

  “可以。”

  警察站起身。“那明天见,先生。”

  罗森看著他们离去。很奇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受重大犯罪案件的调查。他工作中更多接触的是交通事故和工业事故。他觉得自己难以相信凯利会是一名罪犯,那似乎就是他对警方询问反感的原因。正在这时,普雷特劳医生走了进来。

  “我们完成了凯利的验血检查。”她将数据递给罗森。“淋病,他怎么那么不注意。我建议注射盘尼西林,有什么过敏性反应吗?”

  “没有。”罗森闭上双眼,骂了一声。今天还会发生什么倒楣事呢?

  “情况不严重,先生,看起来像是才染上的。等他好点以后,我想请社会服务部门的人和他谈谈……”

  “不,不能那样做。”罗森几乎是在吼叫。

  “可是……”

  “可是传染给他的那个女孩子可能已经死了,我们不能强迫他以那种方式去回忆她。”

  这是罗森第一次承认可能存在的事实,而且宣布她已经死去会把问题弄得更糟。

  他几乎没有什么依据这样认为,但他的本能告诉他事情一定是这样。

  “医生,法律要求……”

  这太过分了。罗森几乎要暴跳起来:“他是一个好人,我亲眼看著他爱上一个差一点被杀害的女孩,因此他对她最后的回忆不能是她让他染上了性病,听清楚了吗?医生。就目前这个病人而论,他现在服用的药物是为了防止后期感染,按照我的话进行记录。”

  “不,医生,我不能那样做。”

  罗森教授做了适当的记载。“照我的话做。”他抬起头说:“普雷特劳医生,可以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技术上的外科医生,但请记住,我们治疗的患者是人,他们有感情,知道吗?如果懂得这个道理,我认为今后会发现这种工作要容易得多,它也可以使成为一名更好的医生。”

  他今天怎么会这样激动?普雷特劳在离开的路上这样问自己。


第八章 隐瞒   许多事情都凑到一块了。六月二十日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天气很沈闷。巴尔的摩的《太阳晚报》的一位摄影记者得到了一部新的尼康牌相机,取代了他原来那架容易故障的宾得士相机。他一方面为失宠的旧相机感到难过,同时又为那如同新的情人一般的新相机给他提供的各种新的情趣而感到高兴。新相机还附赠了一整套长镜头。这个尼康相机是一种新型照相机,生产的公司希望它能迅速为新闻摄影界所接受,所以免费向全国各大报纸约二十名摄影记者赠送了这种相机。鲍勃。普里斯之所以获得这种相机,是因为三年前他曾经得到普立兹奖。现在他的车子停在德里德沿湖大道上,收听著警方的无线电通讯,希望有什么有趣的新闻,但什么也没有听到。同时,他也正在玩弄著自己的新相机,练习著变焦技术。尼康相机制造得很好看。普里斯像一名步兵学习在黑暗中拆卸和擦洗步枪一样,也在练习不用眼睛看就能更换镜头的技巧,因此他强迫自己的目光逡巡四处,希望自己的操作技术能更纯熟,有如天生本能般,比方说能够像拉上裤子的拉链一样熟练。

  路边的乌鸦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不规则的湖泊的中心有一座喷泉。其建并无多大特色,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泥圆筒,高出水面七八,有几个喷管将水向上喷射出高低不平的水柱。但是,今天因为有风,喷射出的泉水被吹得七零八落,四处飘。

  一群乌鸦在水面盘旋,偶尔想飞入喷泉之中,但均被白色的水花给挡了回来,而吓得往四下飞去。这些乌鸦为什么对喷泉发生了兴趣呢?他用手从摄影袋中摸出二百毫米的长焦镜头,把它安在机身上,接著马上举到眼前瞄准。

  “啊,我的天!”普里斯转眼功夫就拍摄了十张相片。这时,他打开汽车上的无线电,告诉办公室同仁马上通知警察。他再次更换镜头,这次用的三百毫米那个最长的望远镜头。

  拍完一卷之后,他换上另一卷,这是一个感光度一百的彩色胶卷。他将相机安放在他那又老又旧的雪佛陌牌汽车的窗栏上,很快又照完了一卷。这时他看到一只乌鸦飞进了泉水面,落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面。

  “啊,上帝,不……”那是一具人的体,一个年轻女人,浑身白如玉石。透过长焦镜头,他可以看到那乌鸦就停在那,在体周围跳来跳去,它那黑色冷酷的眼睛正在仔细查看著面前的体,对它来说那无疑是一顿丰盛的美食。普里斯收好相机,马上发动汽车,朝喷泉驶近。在这其间,他至少违犯了两项行车规定。对他来说,现在是人道战胜了职业准则,他用力按响喇叭,希望把乌鸦惊走。那乌鸦抬起头,似乎想看看这噪音来自何方。眼前还没有直接威胁,于是它又回头去琢食第一口美味。这时,普里斯突然无意中想到了一个有效的方法,他将车灯开亮,马上又熄灭,那乌鸦感到有点不同寻常,考虑片刻后,终于飞走了。那不是乌鸦,也许是猫头鹰。

  那美味没有被叨走,一旦危险消失,那乌鸦一定还会回来饱餐一顿的。

  “有什么情况?”一名警察将车停下,走过来问道。

  “你看,喷泉下面有一具体。”他把照相机递过去。

  “啊,上帝!”警察倒抽一口冷气,过了好一阵才将相机还给普里斯。他立即用无线电发出呼叫。与此同时,普里斯又拍摄了一卷底片。警车纷纷来到现场,也像乌鸦一样,每次一辆,直到最后,喷泉周围一共停下八辆警车。十分钟后,一辆救火车也来到这,同来的还有一位游乐区及公园管理局的人,他的汽车后面还拖挂著一艘小艇。船很快放入水中。接著,刑事人员也乘坐检验车来到现场。现在该上喷泉岛了。普里斯要求同行,他的摄影技术要比警察的摄影师强些,但他未得到同意,只好留在湖岸继续记录这次事件。这次可不会使他再次获得普立兹奖。但他想,也许有可能,只是这次奖金要涉及一只乌鸦或猫头鹰看来残忍的本能行为。在一个大城市的中间琢食一个女孩的尸体。那可够可怕的,这种事他已经经历的够多了。

  一群人很快聚集起来。警官们集中在一个小圈内,在悄悄议论著,同时禁止有人以此作笑料加以传扬。一辆电视新闻车也从公园以北一处叫做电视山的摄影棚开到了湖边。电视山上有一个市立动物园,鲍勃。普里斯经常带孩子去那儿参观。他们特别喜欢狮子和北极熊,以及所有其他被关在铁笼中和石墙后面的动物。他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一边在想,一边看著他们把体抬起,装入一个橡胶袋中。至少他内心的折磨结束了。普里斯又换了一卷底片,拍下了人们把体装入验处的汽车。一位太阳报的记者现在也来到现场,他会提出不少问题,但普里斯心在想,等他回到卡尔弗特大街自己的暗房时,他将会发现这架新照相机究竟有多好用。

  “约翰,他们找到了她。”罗森说道。

  学德。梅德韦杰夫《与盖世太保周旋的人》新增一章?独家推出:军事其它《第二次世界大战百科词典》新增一章?独家推出:科幻小说《大西洋底来的人》新增《海底地窖(上)》?当代文学张国《风雅南开》新增十章?当代文学连峰《活在当下》新增十章?当代文学李冯《十面埋伏》新增十章?报告文学赵秉志、王志祥、王文华《“9?11”委员会报告》新增十章?报告文学威廉。H麦加菲《成长的智慧》新增十章?报告文学《剑桥中国晚清史》新增十章?报告文学《剑桥中华民国史》新增十章?当代文学王山《血色青春》新增十章?言情小说乔南仪文选新增《水精涟漪》(全)?言情小说郑妍文选新增《都是千金惹的祸》(全)?言情小说张榆文选新增《王爷的灭火器》(全)?言情小说于媜文选新增《贱卖的嫁娘》(全)?言情小说梦萝文选新增《霸情之姐妹大不同》(全)?言情小说夙云文选新增《爆料小甜甜》(全)?言情小说偌儿文选新增《求爱》(全)?言情小说偌儿文选新增《逃婚记》(全)?言情小说凌嘉《情愿相思苦》(全)?言情小说水蓝《绝色贵公子》(全)?言情小说易琼《要嫁不嫁随便你》(全)?言情小说夏宛《玻璃鱼之恋》(全)?言情小说顾盼《不合法婚姻》(全)

  “死了?”凯利不能抬起头。山姆的语调已经告诉了他真实的消息。他并不感到吃惊,但希望的破灭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山姆点点头。“是的。”

  “怎么死的?”

  “我还不知道。警方几分钟前给我打的电话,我马上赶来告诉你。”

  “谢谢你,朋友。”假如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死人的声音,山姆觉得凯利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

  “我很难过,约翰,你知道我对她的看法。”

  “是的,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山姆。”

  “你还没吃饭。”罗森看了看盘中的食品。

  “我不饿。”

  “如果你想尽快康复,你就必须恢复自己的体力。”

  “为什么?”凯利问道,两眼看著地板。

  罗森走近他,抓住他的右手。大家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医生不敢看凯利的脸,他知道他的朋友在责怪自己,他不知道对他说什么才好。死亡是医学博士山姆。罗森的伙伴。神经外科所处理的正是人体中最微妙的那一部分的重大伤害事故,而他们经常处理的这种伤害往往又是人力所不能弥补的。但一个熟人的预想不到的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十分痛苦的。

  “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现在没什么,山姆,谢谢你。”

  “需要请牧师吗?”

  “不,现在不要。”

  “这不是你的错,约翰。”

  “那么,是谁的错呢?她信任我,山姆,我却搞砸了。”

  “警方还想和你再谈谈。我告诉他们明天上午。”

  第二天上午,他们结束了第二次谈话。凯利告诉了许多他知道的事。她的姓名、出生地,以及他们见面认识的情况。是的,他们关系亲密。是的,她当过妓女,是从家逃出来的。是的,她有吸毒的习惯。但他并没有把一切都说出来。无论如何,他不能主动提供情况,因为那样做就等于向别人承认自己的失败。因此他有意回避了警方的一些问题,谎称身体疼痛,没有回答。他已经感到警察不喜欢他了,但这没关系。此时此刻,他自己也不太喜欢自己。。“那好吧。”

  “我可以……关于你的药,我应该做点什么的,我可以开少一点,我不喜欢过量,但药物可以帮你放松一些,得到较好的休息。约翰。”

  “要给我加重药量?”凯利抬起了头,脸上再次出现了罗森不愿看到的那种表情。“你认为那样真的会有用吗,山姆?”

  罗森两眼看著远处,他不敢正视他的眼神,尽管他可以那样做。“你可以睡普通病床了,几分钟后、我叫他们为你换床。”

  “好吧。”

  外科医生还想说点什么,但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凯利。

  桑迪。欧图尔和其他两名护理人员小心翼翼地将凯利抬到一张标准病床上睡下。

  她把枕头垫高一些,以减少对受伤臂膀的压力。

  “我听说了。”她告诉他说,他的痛苦使她也很难过,他是一个坚强的人,但不是个傻瓜,也许他是那种一个人单独哭泣的人,但她肯定他没有哭过。她知道哭泣是必要的,眼泪可以解除体内的毒素,而体内的毒素得不到消除同样会致命的。

  这位护士坐在他的床边,对他说:“我是个寡妇。”

  “越战?”

  “是的,蒂姆是第一骑兵师的上尉。”

  “对不起,”凯利说道,头部仍停留在原处。“他们曾经救过我的命。”

  “很艰苦,我知道。”

  “下一周,一年前,我是说,我失去了蒂茜,现在又……”

  “莎拉对我说过,凯利先生……”

  “叫我约翰。”他轻柔地说。他觉得自己不能对她粗暴。

  “谢谢你,约翰。我叫桑迪。坏运气不一定造就坏人。”她的声音一本正经,尽管听起来不那么自然。

  “不是运气。她对我说过那是个危险的地方,但我还是把她带去了那,因为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地方。”

  “为了保护她,你自己差一点被杀死。”

  “我没有保护她,桑迪,我害了她。”凯利睁大眼睛,望著天花板,“我粗心大意,愚蠢透顶!我害死了她。”

  “是其他人杀害了她。那些人还想杀害你,你也是个受害者。”

  “不是受害者,只是个大傻瓜。”

  我们待会儿再来治疗这个,欧图尔护士心这样想。“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约翰?”

  “不幸的姑娘。”凯利艰难地看著她的脸,但那使他感到更难忍受。他对她简要介绍了死去的帕梅拉。丝塔尔。马登的情况。

  “所以,在那些人利用她、伤害她之后,你给了她别人没有做到的一切。”欧图尔停顿片刻,等待对方回答,但凯利没有说话。“你给了她爱,是吧!”

  “是。”凯利的身体一阵战栗。“是的,我确实爱她。”

  “说下去。”护士对他说。“你应该说出来。”

  他首先闭上自己的眼睛,接著又摇了摇头。“我不能。”

  这是一个很难缠的病人,她对自己说。男人一心维护男性尊严的心态对她来说是一个谜。在她丈夫身上她曾经看到过。他投入越战的时候还是一名上尉,回来时已升为连长,他并不以此为荣,也不希望别人因为这件事而对他另眼看待,一切都只是社会加诸男人身上的义务而已。那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他这样对她说。两个月后,他就离开了她。一个愚蠢而无益的工作夺去了她的丈夫和她的生活,她为此担心害怕。谁会关心那个遥远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呢?但对蒂姆来说却那么重要。不管那是一种什么力量,对她造成的结果都是空虚。她现在从病人脸上所看到的那种痛苦的表情对她来说已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如果欧图尔能够进一步思考下去,她也许会更了解那种痛苦。

  ◇◇◇

  “真是愚蠢透顶。”

  “那只是一种看法,”塔克说道:“但我不能让我手下的女孩子未经许可就私自逃走,是吧!”

  “你最好把她掩埋好。”

  “那简单。”那人在黑暗中微笑著,一面看著电影。他们正坐在市中心的一家剧场的后排,那是三0年代的一家电影院,后来慢慢废弃了,开始在每天上午九点钟放映电影,为的是能够支付油漆的帐单。但它仍然是一个进行秘密活动的碰头地点,也就是眼下这次会晤得以进行的原因所在。

  “很可惜没有杀死那个男的。”

  “他会给我们造成麻烦吗?”塔克问道。

  “不会。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对吧!”

  “那是你说的,老兄。”

  “我不能介入这个案子过深,你不要忘记这一点。”那人停下来,抓了一把爆米花放在嘴嚼了起来。“他在国防部是个知名人物,退役海军,潜水能手,住在东海岸某个地方,就我所知,那儿有一个很漂亮的海滩。第一次谈话没有任何进展。

  雷恩和道格拉斯将负责这个案子,但看起来他们没有多少事可做。““我们审问她时,她也谈到上述情况。她搭了他的车,好像他们在一起过得很愉快,但她说她的药品断了来源,她要他带她进城,想找人借点钱。这样看来,没有什么危害吧!”

  “可能没有,但我们尽量不要走露风声,和露出马脚,懂吗?”

  “你想让我在医院把他杀掉,是吗?”塔克漫不经心地问道。“也许我能安排。”

  “不行!你这个天杀的笨蛋。这个案子在记录上只是抢劫案,如果再发生别的事情,问题会越弄越大,我们都不希望如此。暂时不要管他,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这样说,他不会带来麻烦?”塔克想弄清这一点。

  “不会。但你要记住,没有体他们就不可能进行谋杀调查。”

  “我会让我的人小心行事的。”

  “就我所知,你对她的做法……”

  “只是为了让其他女孩子听话,”塔克进一步强调说。“给她们一个榜样看看。

  这事做得好,一段时间内就不会出问题。你没有参与此事,用不著为此担心。“那人又吃了一口爆米花,暂时同意了这种看法。“你给我什么好处?”

  塔克在黑暗中笑了。“皮亚吉开始乐意和我做生意了。”

  黑暗中哼了一声。“我不信任他。”

  “事情很复杂,是吗?”塔克停了一会儿又说:“但我需要他的关系,我们要赚大钱了。”

  “什么时候?”

  “快了,”塔克一本正经地说:“我想下一步我们应该向北方供货?事实上,托尼今天正同那边的一些人商谈此事。”

  “现在情况如何?我需要作些大买卖。”

  “有三个人弄来一吨上等的大麻,怎么样?”

  “他们知道你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这毕竟是问题的关键,他的组织很严密,只有少数人知道他是谁,而这些人知道如果走露一点风声将会意味著什么。要加强纪律,必须有铁的手腕。

  ◇◇◇

  “对他不要太紧迫盯人,”罗森在单人病房外面说道:“他受了重伤,正在恢复之中,目前还在吃药治疗,他实在不能和你谈得太多。”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医生。”他是此案新接手的刑警,名叫汤姆。道格拉斯,年龄在四十上下。看起来像凯利一样疲惫不堪。罗森看出,他也同样非常气恼。

  “我理解这一点,但他的伤势很重,加上女朋友的死亡对他的打击……”

  “我们得到必要的情报越快,我们就能越快找到杀人的凶手。医生,你的责任是对活人负责,我的责任是对死人负责。”

  “如果你想知道我作为医生的意见,他现在确实不能帮你的忙。他经历了太多的痛苦,情绪很低沈,这封他的康复很不利。”

  “那你是说要我们干坐在这?”道格拉斯问道。难道我需要作的只是像一个业馀的福尔摩斯那样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破案线索吗?但那会是一场他不能取胜也不愿意为之战斗的战役。

  “如果能让我看著事情的进展,我心会好受些。请不要强迫他。”山姆重复说著,同时打开房门。

  “凯利先生,我们很难过。”刑警自己介绍之后说道。道格拉斯拉开记录本。

  这件案子提交到他的办公室,是因为它的高度重要性。《太阳晚报》的首页彩照几乎近似传播媒体所允许出版的黄色杂志。市长已亲自要求对此采取行动。鉴于这种情况,道格拉斯才接手了这个案件。他不知道市长的兴趣能保持多久,但他想一定不会太久。能够占据一个政冶家的头脑超过一周时间的事情只有拉选票这类大事,这件案子在他脑子停留的时间最多比迈克。库埃勒的一记螺旋球长些罢了。但这是他主管的案子,而且将要发生的总是最糟的事情。“前天夜你是不是同一位名叫帕悔拉。马登的年轻女子在一起?”

  “是的。”凯利闭著眼睛回答说。这时护士欧图尔端著他上午要服用的抗生素走了进来。她吃惊地看到病房内有两个男人,便在门口停了下来,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打断他们。

  “凯利先生,昨天下午我们发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体,其相貌特征与马登小姐相符。”道格拉斯伸手在自己大衣口袋中去摸什么东西。

  “不!”罗森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制止他。

  “是这个人吗?”道格拉斯问道,把照片举到凯利面前,希望自己正确的言词能够减缓一些它可能产生的影响。

  “真是胡闹!”外科医生一把拉起刑警,将他推到墙边。照片落在了病人的胸前。

  凯利的眼睛圆睁著,充满恐怖的神情,他的身体猛力抬起,想挣脱束缚,但很快又瘫卧在床上,脸色苍白。屋内的人都走开了,只剩下护士一人,两眼盯在病人身上。

  “听我说,医生,我……”道格拉斯极力解释。

  “你赶快滚出我的医院!”罗森大声吼叫著。“你想把病人吓死吗?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他需要确认……”

  “那可以由我来做嘛!”

  欧图尔听到这两个人争吵的声音就像运动场上孩子们吵架一样,但她眼下关心的是凯利,那抗生素药片仍在她的手中。她想把照片从凯利面前拿开,但她的眼光首先落在了那照片上面,使她感到一阵恶心。凯利把照片抓在手中,举到面前大约十二的地方,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它。她全神注视著他的表情,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但很快地,凯利的脸色便平静下来,他说:“好了,山姆,那也是他身为警察应做的工作。”凯利最后看了照片一眼,接著又闭上了眼睛,把照片递给了护士。

  事情平静下来,但欧图尔的工作并没有完成。她看著凯利大口把药片吞下之后,便离开病房,朝宁静的走廊走去。

  桑德拉。欧图尔回到护理站,回忆她刚才看到的情景。当时凯利的面容是那么苍白,她的第一个反应是:他一定是被惊呆了。接著她便走近自己的病人,不去管身后的吵闹声……可是,以后的情况又怎样呢?和第一次完全不同,凯利的脸色变了,就在一刹那间,犹如打开一扇通往另一处地方的大门,她看见了自己永远无法想像的情景,那样陈旧,那样野蛮,那样丑陋。她睁大眼睛,集中注意力,但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上已没有震惊,而是充满了愤怒,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像石头一样颤抖著。接著,他的脸色又变了,理解代替了盲目的、充满杀气的愤怒。她接著看到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危险的景象,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房门关上了,凯利的眼睛闭上了。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面色显得异常地平静。她意识到,整个过程不到四秒钟,一切都发生在罗森和道格拉斯在墙边争吵的那一刹那之间。他经历了从恐怖到愤怒再到理解的全部过程……最后进入到一种隐瞒自己感情的境界。但是,在理解与伪装之间所存在的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她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究竟看到了什么?她并不能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她看到了死亡,一种被控制的死亡,事先规划好的死亡,经过严格训练的死亡。

  但那仍然是死亡,生活在一个人心中的死亡。

  ◇◇◇

  “我并不喜欢做这类事情,凯利先生。”道格拉斯坐在那儿,一边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说。刑警和外科医生相互不好意思地看了对方一眼。

  “约翰,你没事吧!”罗森检查了他的身体,接著又摸了摸他的脉搏,他惊奇地发现他一切正常。

  “我没事。”凯利点点头,接著又看了刑警一眼。“那是她,是帕姆。”

  “对不起,凯利先生,我真的很抱歉。”道格拉斯真诚地说道:“但这样做我也很不安,很不得已。无论如何,现在都已过去了。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是尽快找到凶手,在这方面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好吧。”凯利平静地说。“法兰克在哪?他为什么没来?”

  “他不能插手此事,”道格拉斯巡佐说道,同时看了外科医生一眼。“他认识你,个人介入犯罪案件不符合职业规定。”事实上,这话并不完全正确,或完全不正确,但又必须如此。“你看见了那些人……吗?”

  凯利摇摇头,眼睛看著床,说话的声音很低。“没有,当时我在注意其他方向。

  她说了句什么,但我没有反应过来。帕姆看见了他们。我左右都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有看到。““当时你们在做什么?”

  “观察。听我说,你们同艾伦巡官谈过,是吗?”

  “不错。”道格拉斯点点头。

  “帕姆目睹过一次杀人案,我带她来和法兰克谈谈。”

  “说下去。”

  “她与贩毒的人有关,她看到他们杀人,是个女孩。我对她说她应报告此事,我当时也很好奇。”凯利用单调平静的语调叙述著,并回忆著往事,心仍沈浸在内疚和悔恨之中。

  “那些人叫什么?”“

  “我一个也不记得了。”凯利答道。

  “得了吧!”道格拉斯身子朝前靠靠,说道:“她一定告诉过你点什么。”

  “我没有多问。我想那是你们的工作……法兰克的工作。我们约定那天夜和法兰克见面。我知道的就是有一伙人在贩毒,他们利用女人为他们办事。”

  “你就知道这些吗?”

  凯利两眼盯著他说:“是的,没多大帮助,是吗?”

  道格拉斯停了几秒钟没有说话。可以打开这个案子的重要缺口没有出现。现在又轮到他来说谎了,但开始说两句实话,说起谎来会更容易些。“在本城的西区有两个抢劫犯在做案,是两个黑人男子,中等身材。他们的特征我们就只知道这些。

  他们的凶器是一把锯开的双筒猎枪,他们专门抢劫来购买毒品的人,尤其喜欢乡下的顾客,也许是因为他们作的多数抢劫案都没有人报案。我们掌握的情况说明他们和两件杀人案有关,这可能是第三件。““就这些?”罗森问道。

  “抢劫和谋杀是重大罪行,医生。”

  “但不是有人说这只是一次事故吗?”

  “那是一种看法,”道格拉斯表示同意,同时转过身面对自己的证人说:“凯利先生,你一定看见了什么,你去那究竟要干什么?马登小姐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

  “不是。”

  “听我说,事情已经过去,她已经死了。你可以告诉我,我必须知道。”

  “我已经说过,她同这帮人有关,可是,尽管听起来很蠢,我对毒品一无所知。”

  但我一定会搞清楚的。

  ◇◇◇

  凯利躺在床上,独自思考著问题,两眼平静地观察著天花板,仔细注视著那像电影银幕一样的白色的平面。

  首先,警察是错误的,凯利对自己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看法,但他的确这样认为,这就足够了。那不是抢劫,是那帮人,那帮帕姆害怕的人。

  所发生的事情和帕姆告诉他的情况完全符合。他们以前就做过这种事。他有两次让他们发现到,直到现在仍然感到内疚,但这已成为历史,做错了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是谁杀害了帕姆?他们依然逍遥法外。既然他们做过两次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定还会做第三次。然而,在那茫然的目光后面,他真正所想的问题并不是这些。

  他想到,好吧,他们从前从未碰上像我这样的人。

  我一定要尽快恢复健康,帆缆士官长约翰。特伦斯。凯利这样对自己说。

  他的伤势很严重,但他一定会好起来。他清楚地了解这一过程的每一步骤。复健是痛苦的,但他会按照医生的话去做,他要使这种发展更快一些,使他们能为他这个病人感到骄傲,然后再开始那真正困难的工作。他要跑步、游泳、举重,然后练习射击,接著做好思想准备,他已经在这样做了,他意识到……啊,不。在他们最可怕的噩梦中,他们也没有遇上像我这样的人。

  人们在越南称呼他的名字突然跳入他的脑海。

  蛇。

  凯利按了自己枕头下面的传唤钮。护士欧图尔不到两分钟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饿了。”他对她说。

  ◇◇◇

  “我希望今后再也不做这种事。”道格拉斯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自己的上司。

  “情况进展如何?”

  “啊,那位教授可能提出正式控诉。我觉得我已使他平静下来,但你从未同这些人打过交道。”

  “凯利知道什么吗?”

  “没有可利用的情报,”道格拉斯回答说:“他受伤后思想一直很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他没有看见那些人的面孔。如果他看见了什么,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我甚至把照片拿给他看过,想使他震惊一下。我以为那个可怜的家伙会心脏病突发。

  那个医生简直像疯了一样。我并不为此感到自豪,艾米特,没有人愿意看到那种情况。“”也包括我们,汤姆,也包括我们在内。“艾米特。雷恩巡官从一大堆照片中抬起头来说道。那些照片有一半是在现场拍摄的,另一半是在验处拍摄的。尽管他已从事多年的警察工作,此种情景仍然令他作呕,这并不是那种疯狂的杀人案或情杀案,但体却惨不忍睹。不,这个案子一定是那些冷酷而理智的恶人们所为,他们一定有什么目的。”我和法兰克谈过,这位凯利是一个出色的侦探,曾帮助他破了古丁一案。他同其他事情没有关系,医生们都说他是清白的,并不吸毒。““有关于那女孩子的情况吗?”道格拉斯无需明说,这是他们侦破此案的关键。

  如果凯利当时给他们打电话,而不是给艾伦打电话,事情绝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因为艾伦并不知道他们在进行调查。但是凯利没有那样做,而他们最好的情报来源已经死了。“有关帕悔拉。马登的其他情况说明:她在芝加哥、亚特兰大和新奥尔良当过娼妓,从未判过刑,一次也没有审判过。法官们不只一次放过她,大概是因为她虽有犯罪事实但并无受害者吧!”

  警长差一点骂起那些坐在法官席上的白痴。“毫无疑问,艾米,一个受害人也没有,所以我们同六个月以前一样,对这些人一无所知。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力。”

  道格拉斯说出了这一显而易见的问题。

  “去捕捉一个街头妓女的谋杀犯?”巡官问道:“市长不喜欢这张照片,但人们已经告诉过他这女人的身份。不出一个礼拜,情况就会恢复正常。你认为我们在一周之内会找到什么线索吗,汤姆?”

  “你可以向他报告……”

  “不。”雷恩摇摇头。“他会说话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不说话的政治家呢?那些家伙已在这座大楼安插了人,汤姆,你不是想多要人手吗?请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们信得过的人?”

  “我知道,艾米。”道格拉斯在这个问题上表示赞同。“可是我们现在对案情完全没有头绪。”

  “也许缉毒组会有什么线索。”

  “当然!”道格拉斯大声吼道。

  “凯利能帮我们吗?”

  “不能。那个傻瓜看问题总与别人相反。”

  “那就按常规办事,使一切看起来都太平无事,暂时不去管它。分析报告还没有送来,也许他们能发现点什么。”

  “是,先生。”道格拉斯回答说。警察工作常常发生这种情况,你可以游哉悠哉地等待破案的线索,等待对方犯错误。这些人不会犯很多错误,但迟早他们都要犯错误。两位警官这对自己说。但这种机会似乎从未及时到来过。

  雷恩巡官又低头看了看那些照片。“他们肯定拿她开心取乐过,就像另一个一样。”

  ◇◇◇

  “看见你吃东西很高兴。”

  凯利从快要吃得精光的盘子中抬起头来。“警察的话是对的,山姆。事情过去了,我应该好起来,应该集中精力做点事情,对吧!”

  “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总可以回到海军,或做点其他的什么。”

  “你必须消除你的悲伤和痛苦,约翰。”山姆边说,边坐在病床旁边。

  “我知道怎么做,我不是已经开始那样做了吗?”他抬起头。“噢,你告诉了警察关于我的什么事情吗?”

  “我们如何相遇的情形。你问这做什么?”

  “我在那边做的事,是机密,山姆。”凯利有些尴尬:“我所属的那个单位,正式上说来并不存在。我们做的事情,啊,从来没有真正发生过,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他们没有问我。另外,你也从未真正告诉过我。”外科医生说道,同时感到迷惑不解。看到他的病人的脸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更使他感到茫然不知所以。

  “我是一个海军的朋友推荐的,主要帮助他们训练潜水员。他们知道的都是我可以说出的。确切地说,那并不是我实际做的事情,但那听起来像真的一样。”

  “啊,是这样的。”

  “你这样照顾我,我还没有感谢你哩。”

  罗森站起身,走到门口,但他突然停下。又回过头来说:“你认为你可以愚弄我,是吗?”

  “我想我不能,山姆。”凯利防卫性地答道。

  “约翰,我一生都用这双手为病人开刀做手术。你可以站在一旁观看,但你不可以参与其中,因为你一旦牵涉进去,你就会失去它,失去你的锋芒,失去注意力。

  我一生中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你懂得我的话吗?““是的,山姆,我懂。”

  “那你打算做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山姆。”

  “我想帮助你,真的。”罗森说道,声音中充满真诚。“我也喜欢她,约翰。”

  “这我知道。”

  “那么,我可以做什么?”外科医生问道。他担心凯利会请他去做力不能及的事情,更担心他会同意。

  “帮我尽快恢复健康。”


第九章 锻炼   桑迪想,看到这种情况真令人感到残酷。奇怪的是,他一直是个好病患,没有悲泣,没有埋怨,一切都按照医生的吩咐去做。所有的物理复健师都有一丝虐待狂的倾向。

  这是必须的,因为这工作本身就意味著某种强迫人们去做一些他们讨厌去做的事情,正如运动教练的工作一样。当然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帮助患者。即使如此,一个优秀的治疗专家也不得不强迫病人,鼓励弱者,压抑强者,采取哄骗、羞辱的办法,所有这些都是在健康的名义下进行的。总之,它意味著从他人的辛劳和痛苦中得到自己的满足,然而欧图尔没有那样做,但她也看到凯利一点那样的感觉也没有。

  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人们的期望,当治疗者提出更多的要求时,他也都能予以满足。

  这样反复进行,直到治疗者被他的努力推出了骄傲自豪的界限并开始为他担心起来为止。

  “你现在可以休息一下了。”体疗师劝道。

  “为什么?”凯利气喘咻咻地问。

  “你的心跳达到一百九十五次了。”而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五分钟之久。

  “最高纪录是多少次?”

  “零次。”治疗者严肃地回答道。他大笑了起来,并看了医生一眼。凯利减缓了运动自行车的骑速,缓骑两分钟后,便停止了。

  “我要带他回病房了。”欧图尔宣布说。

  “好,再不然他就要出问题了。”

  凯利从运动自行车上下来,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高兴地看到桑迪没有把轮椅或其他令人感到羞辱的东西带来。“我不知该怎样感谢才好啊,夫人?”

  “我是负责监督你的,”桑迪答道:“你可不要太逞强了。”

  凯利本是一个很随和的人,现在却一本正经地说:“欧图尔太太,我必须清除头脑中的一切烦恼,对吧!运动可以使我做到这一点,我的一只手被捆住,不能跑步,不能做伏地挺身,不能举重,但我可以骑自行车,对吧!”

  “有我在这儿看著就可以。”她用手指指门口。两人来到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后,找到一个僻静处,她说:“我很为你的朋友感到难过。”

  “谢谢,夫人。”他回过头,由于刚才的锻,头仍有点晕眩。他们一面在人群中穿行,一面交谈。“在部队我们也有些仪式,比如吹号起床,升旗,持枪演习,大家都很习惯,它使你相信这些仪式都有一定的意义。有时身体尽管很疼痛,但结束时大家仍要正式地说再见。我们都学会了如何对付这种生活。当然,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情是不同的,就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不同一样。过去做什么?工作一直很忙吗?”

  “我完成了自己的硕士学位课程,我现在在实习。我一面教书,一面照顾病人。”

  这就是她现在的全部生活。

  “啊,不必为我抢心,好吗?我知道自己的极限。”

  “你的极限在哪?”

  “还远著呢,”凯利微笑著说,但那微笑很快便消失了。“我现在的情况怎样?”

  “很好。”

  事情并非一切顺利,他们二人都知道这一点。唐纳德。马登已经飞到巴尔的摩,来验站认领自己女儿的体,他把妻子丢在家中。尽管莎拉。罗森一再请求,但他仍拒绝会见任何人。他不愿意会见一个未正式结婚的女婿,他在电话中已表达了这种意思。桑迪知道这一情况,但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凯利。外科医生已同她谈过帕姆的背景,但那只是一个短暂而悲惨的一生的最后一幕,目前病人无需知道。凯利曾问及葬礼的安排情况,罗森和桑迪都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医院。凯利默默地接受了这一意见,这使桑迪感到很惊奇。

  学德。梅德韦杰夫《与盖世太保周旋的人》新增一章?独家推出:军事其它《第二次世界大战百科词典》新增一章?独家推出:科幻小说《大西洋底来的人》新增《海底地窖(上)》?当代文学张国《风雅南开》新增十章?当代文学连峰《活在当下》新增十章?当代文学李冯《十面埋伏》新增十章?报告文学赵秉志、王志祥、王文华《“9?11”委员会报告》新增十章?报告文学威廉。H麦加菲《成长的智慧》新增十章?报告文学《剑桥中国晚清史》新增十章?报告文学《剑桥中华民国史》新增十章?当代文学王山《血色青春》新增十章?言情小说乔南仪文选新增《水精涟漪》(全)?言情小说郑妍文选新增《都是千金惹的祸》(全)?言情小说张榆文选新增《王爷的灭火器》(全)?言情小说于媜文选新增《贱卖的嫁娘》(全)?言情小说梦萝文选新增《霸情之姐妹大不同》(全)?言情小说夙云文选新增《爆料小甜甜》(全)?言情小说偌儿文选新增《求爱》(全)?言情小说偌儿文选新增《逃婚记》(全)?言情小说凌嘉《情愿相思苦》(全)?言情小说水蓝《绝色贵公子》(全)?言情小说易琼《要嫁不嫁随便你》(全)?言情小说夏宛《玻璃鱼之恋》(全)?言情小说顾盼《不合法婚姻》(全)

  他的左臂仍然不能活动,桑迪知道它仍感到疼痛。她和其他人都偶尔看见他疼痛的表情,尤其是在要他服用新的止痛药时。但凯利不是那种喜欢抱怨的人。即使现在,在经过了三十分钟严苛的自行车锻之后,他仍然感到呼吸困难,他在练习快速走路。每次练习之后,他都像运动一样,坐下来使自己凉爽一下。

  “为什么要这么大运动量的练习?”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难道什么事情都要有个理由吗?我就是这样,桑迪。”

  “喂,你的腿比我的长,走慢点好吗?”

  “当然。”凯利放慢脚步,他们来到了电梯旁边。“那有多少女孩,我是说像帕姆那样的?”

  “很多。”她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但人们知道她们是一种病人,她们确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这已经足够了。

  “谁帮助她们?”

  桑迪按动了电梯的电钮。“没有人。人们设立了解决吸毒问题的计划,但是真正的问题,那些滥用毒品的环境以及它所产生的影响——现在有一个新名词,叫做”行为紊乱“。如果你是一个小偷,他们就有解决小偷问题的计划;如果你虐待儿童,他们也有一个计划。但是那些女孩子都是被赶出家门的。没有人为她们做过任何事情。做这种事的只有教会。如果有人说这是一种疾病,也许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那是一种疾病吗?”

  “约翰,我不是医生,我还在实习,那在我研究的围之外,我只负责手术病人的后期护理。好了,我们在午餐时谈谈吧,这方面我知道一点。令人吃惊的是她们很多人最终死去,或是吸毒过量,或是遇上事故,或被有意杀害,谁说得清呢?或者是她们遇上了坏人,再不就是她们的皮条客过于粗暴残忍。她们来医院看病,但医疗对她们帮助不大,她们很多人无可奈何,因为注射针头不洁而染上肝炎、肺炎,加上重大的伤害,以致最后变成致命的综合疾病。但有谁来关心她们呢?”电梯到了,欧图尔低著头,最后说:“年轻人不应该那样死去。”

  “是的。”凯利示意她先登上电梯。

  “你是病人,你先上。”她谦让著。

  “是女士,”他坚持她先上。“对不起,我从小受的这种教育,女士优先。”

  这个人是谁?桑迪问自己。她照顾的不止一个病人,但教授是这样吩咐的,尽管情况并非一定如此,但罗森医生的“建议”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她十分尊重他,把他看成是自己的朋友和顾问,他要她特别照顾好凯利。那并不是给她牵红线,尽管她开始时有这种猜测。

  他仍然十分痛苦,她也是这样,尽管她不承认这一点。他是这样的一个怪人,在许多方面与蒂姆如此相像,然而却更加保守。简直是文雅和粗鲁的奇怪结合。她没有忘记一周前她所看到的情景,但那早已消失,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对她和蔼、尊敬,从未评论过她的身材体形,一点也不像其他病人(对别人的品头论足,她总是假意反对)。他是那么不幸,然而又那么不屈不挠,充满信念。他为了康复在做出疯狂的努力。他那外表的粗鲁和他那温文尔雅的举止,二者之间怎么能够协调得起来呢?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凯利用一种半轻不重的语调问道。

  “一周以后。”欧图尔答道,同时把他领出电梯。“明天为你解除肩膀上的绷带。

  “”真的!山姆没对我说过。那我可以使用这只手了,是吗?““那样它还会再疼的。”桑迪警告说。

  “管它的,它本来就会疼。”凯利笑著说。“也许我还可以利用这种疼痛。”

  “赶快躺在床上。”桑迪命令道。他还没来得及反对,她已将一支温度计塞进他的口中,并开始为他把脉,接著又检查了他的血压。她将数据记在病历表上:体温华氏九十八点四度,脉搏六十四次,血压一0五/六十。她认为最后两个数字特别叫人惊讶。她还能对病人说些什么呢?他的健康在迅速恢复。她不知道有什么紧迫的事情在促使他这样快地康复。

  还有一周时间,他的这只倒楣的胳膊就又可以重新工作了。她离去之后,凯利心这样想著。

  ◇◇◇

  “那么,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麦斯威尔问道。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葛莱回答。“好消息是,目标的反应距离内,没有多少地面正规部队的抵抗力量。我们已经确认了三个旧的兵力,其中两个营正在受训准备开往南方,一个营刚从E军团归建,是通常的组织编装,没有多少重武器。

  他们的机械化部队都远离此地。“

  “坏消息是什么?”波杜尔斯基少将问道。

  “我一定要告诉你吗?海岸沿线有不少防空炮兵阵地,足以把天空炸个乌烟瘴气;还有相当多的SA-二飞弹基地分布在各处,对快速的飞机来说都十分危险,卡西米尔,更不用说直升机了。当然,一两架营救飞机是可行的,但大型空运实在是太冒险了。我们在观察大头针行动时完全经历了这种情况,还记得吗?”

  “那儿距海边只有三十哩。”

  “直线飞行来回要十五至二十分钟,他们无法做到,卡西米尔。我亲自研究过威胁分布图,我确定的最佳路线——这是你的工作,卡西米尔,但我也懂一点,好吗?航程是二十五分钟,而且我认为不适合在白昼飞行。”

  “我们可以使用B-五二先炸出一条走廊。”波杜尔斯基建议说。他从来不是世界上最清醒的人。

  “我以为你不愿意搞得太过招摇,”葛莱说道:“听我说,真正的坏消息是大家对这次任务没有多少热情。大头针失败后……”

  “那又不是我们的错!”波杜尔斯基插嘴辩驳。

  “我知道不是我们的错,卡西米尔。”葛莱耐心地说。波杜尔斯基总是一个热情的支持者。

  “它应该是可行的。”卡西米尔叫了起来。

  三个人都俯身观看著空侦照片。这是一组很好的照片,两张是卫星拍摄的,两张是SR-七一型黑马侦察机拍摄的,还有三张是最近由水牛射猎者侦察机拍摄的小倾斜度航空照片。营地面积为两百平方公尺,成正方形,无疑完全符合东方国家建安全设施手册中所述的要求。营地的每个角有一个防卫塔楼,每楼高十公尺,有一铁顶,可以防止北越军队使用的制式RPD轻机枪被雨淋湿,这种机枪是一种老式俄制武器。铁丝网内有三座大型建和两座小型建。他们认为,在三座大型建物中的一座面,收押著二十名美国军官,军阶都在中校以上,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战俘营。

  水牛射猎者的照片首先引起了葛莱将军的注意。有一张很清晰地显示出美国空军罗宾。扎卡赖亚斯上校的面孔。他的F-一0五G野鼬战机在十四个月以前被击落,北越曾报导说他和他的武器系统控制员均被击毙,甚至还登出了他的体的照片。

  这个战俘营的秘密名称叫做绿色发报机,而知道这一名称的人很少,男女加起来不到五十人。它独立于较为出名的河内希尔顿战俘营之外,后者可以接受美国公民的参观探访。自从那次大规模的大头针行动对西江战俘营偷袭失败之后,几乎所有美国战俘都被集中到了河内希尔顿营中。而绿色发报机因座落在偏僻荒凉的山区,人迹罕至,又从未正式披露过,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战俘营。然而,不论战争的结果如何,美国都希望它的飞行员能返回自己的国家。这个战俘营之所以秘密设在这样一个地方,那就意味著有些人将永远不能回国。一次战争伤亡统计研究报告表明,这方面存在著一种可怕的不正常现象:已公布的高阶飞官阵亡人数要高于低阶飞官的阵亡者。众所周知,敌方有良好的情报来源,其中不少存在于美国“和平”运动之中,这些人专门提供美军高级军官的档案资料,比如说他们的姓名,他们的知识领域以及他们兼任的其他职务等等。这些军官很可能被拘留在一个特殊的地方,而北越会利用他们掌握的知识作为向他们的俄国老板讨价还价的资本。他们将这些战俘所掌握约有关特殊战略意义的知识当作商品卖给他们的俄国老板,以取得这个后台国家继续不断的支持和援助,因为在当前世界上新的缓和气氛中,这个国家渐渐对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失去了兴趣。因此,他们必须耍弄各种花招。

  “有种!”麦斯威尔赞叹道。那三张照片都显示了那人的面孔,他正在仰望侦察机上的摄影机。第三张照片上有一个卫兵正用枪托打向那个美国人的后背。那人的面孔清晰可见,他正是扎卡赖亚斯上校。

  “这个人是个俄国佬。”卡西米尔。波杜尔斯基说道,同时用手指了指侦察机拍摄的照片。那军服可以明显地说明这一点。

  他们知道卡西米尔在想什么。这位过去波兰驻华盛顿大使的儿子,从其家族而论是一位伯爵,一个曾经同约翰。索比耶斯基国王并肩战斗过的家族的后裔。他的家族因为纳粹的占领而在分界线的一边与其他波兰贵族一起覆灭,而在分界线的另一边则被卡廷森林的俄国人屠杀,在那,他的两个哥哥在参加了那次短暂而徒劳无益的两面作战之后也被人谋杀了(编注:俄军在和纳粹瓜分了波兰之后,曾在卡廷森林大规模屠杀波兰军官)。一九四一年,波杜尔斯基在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天,就加入了美国海军,成为一名飞行员,有了一个新的国家和一个新的职业,并用自己的荣誉和技能为其服务效命。他现在的愤怒比任何时侯都更加强烈,因为很快地就要被迫退休了。葛莱知道其中的原因。他那纤弱得出奇的双手因患有关节炎而变得扭曲,尽管他极力掩饰这一点,但下一次身体检查就会使他永远退出军队。

  卡西米尔将怀著对一个死去的儿子和一个久病缠身的妻子的回忆面对自己的退休。

  他一生的事业可能会被他认为是一种失败,尽管他曾赢得过不少勋章和荣誉。

  “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办法,”波杜尔斯基说:“否则,我们将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你知道还有谁可能在那吗,达奇?彼得。法兰西斯,汉克。奥斯本。”

  “我在当勇往号舰长时,彼得曾为我工作过。”麦斯威尔承认。两个人同时看著葛莱。

  “就这个俘虏营的性质而言,我同意,但我仍有些怀疑。扎卡赖亚斯,法兰西斯和奥斯本都是他们感兴趣的名字。”这位空军军官曾经视察过奥马哈,联合目标选择委员会的部分成员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战略武器的基地,而他对美国最秘密的战争计划的所知简直就是一本百科全书。这两位海军军官掌握有类似的重要情报,尽管他们每个人都很勇敢、忠心耿耿,且会顽强地或否认、或隐瞒、或伪装,但他们毕竟都是人,而人的耐力是有限的。而且敌人有时间方面的优势。“听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设法把这种想法推销给别人,让别人去做,但我没有把握。”

  “如果我们不干,我们就是失信于我们的人民!”波杜尔斯基一拳砸在桌子上面。卡西米尔也有一个计划。找到这个战俘营,救出面的战俘,然后就可以清楚地宣布:北越在公开撒谎。那样可能破坏和平谈判,迫使尼克森采取五角大厦正在拟定的另一个方案:进攻北越。那将是美国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一次联合兵种的大举进攻,其胆略、规模和存在的危险将是史无前例的。直接轰炸河内,海军陆战队同时攻打海防两岸的海滩,而由空降部队攻击中间地带,并投入美国所能负担的一切支持这次行动,以图用一次大规模的打击一举攻占北越,活捉其政治领袖。这个计划的伪装名称每个月都要变更一次,目前称为肯定的音符。

  它将是所有职业人员复仇的圣杯,因为他们六年来一直看著自己的国家犹豫不决,一错再错,大量地牺牲美国儿女的生命。

  “难道你认为我不明白吗?奥斯本曾在苏特兰为我工作过?当他发出那个倒楣的电报时是我同他在一起的,不是吗?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记得吗?”葛莱不像卡西米尔和达奇,他知道“肯定的音符”只不过是一些工作人员的一份研究报告,它根本不会付诸实施。虽然它经过了国会讨论,但国会也有许多漏洞。如果是在一九六六年或一九六七年,甚至在一九六八年,这种计划都有实施的可能性,但现在采取这种行动,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但“绿色发报机”情况不同,因此这个行动是可行的,也是正义的。

  “冷静一些,卡西米尔。”麦斯威尔劝道。

  “是,长官。”

  葛莱把视线转向地形图。“你知道,你们这些飞行员的思想多少有些局限。”

  “你这是什么意思?”麦斯威尔问道。

  葛莱指了指一条红线,该线从一个沿海城市几乎延伸到那个俘虏营的大门。从空中摄影来看,它像是一条好路,线条又黑又粗。“反击部队在这儿、这儿和这儿。

  道路在这儿,一直沿著河流往上走。整个地区布满了防炮连,有道路通向每个炮阵地,但是你知道,防空炮兵对有合适的配备的人并不危险。““那就成了入侵。”波杜尔斯基说。

  “派进两个连的空运机械部队就不是吗?”

  “我总说你很精明,詹姆士,”麦斯威尔说:“你知道,这就是我儿子被击落的地方。

  那次海豹部队进去之后就在这儿找到他的。“上将用手指著地图说。

  “我们需要一个能从地面的观点了解那儿的人。”葛莱说:“他会很有用的。

  他在哪儿?“

  ◇◇◇

  “嗨,莎拉。”凯利示意她坐在椅子上。他觉得她看上去老了一些。

  “这是我第三次来了,约翰。头两次你在睡觉。”

  “我睡得太多了,我很好,”他对她说:“山姆每天来这儿两次。”他感到不自在了,现在最困难的事就是面对朋友,凯利对自己说。

  “噢,我们一直在实验室忙著。”莎拉说话很快:“约翰,我必须告诉你,我很后悔请你们进城,我本可以把你们送到其他地方的。她不一定去看玛姬医生,我在安纳波利斯认识一个人,是一位很好的医生……”她的声音硬咽起来。

  如此多的内疚,凯利想。“这一点也不是的错,莎拉。”他说:“是帕姆的好朋友,如果她的妈妈能像一样,也许……”

  她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我应该把你们进城的日子订晚一些,如果安排的时间不同……”

  凯利想,就这点而论她的话是对的。这中间有许多可变因素,有许多假如。假如他把车停在另一个街区?假如比利没有看见她?假如我当时只是一直停在那又看那个混蛋搞他的事情?假如是换一天,换一个礼拜?还有很多个“假如”。过去的事情之所以发生是因为许多偶然的事情按照确定的方式,以确定的关系,发生在确定的地点。人们很容易接受由此产生的好的结果,而对坏的结果感到恼怒。如果他当时从食品商店出来之后走的是另一条路?如果他在路边没有看见帕姆,没有请她搭车?如果他没有看见她的药瓶?如果他不关心,或他当时大发脾气把她赶走?她现在还会活著吗?如果她的父亲能够多一点理解,她不离家出走,他们就永远不会相遇。那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今这一切都真的发生了,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一切都是偶然事故?现在的问题是,这一切你都说不清楚。也许,如果他是上帝,从天上看到地下的一切,那这些事情也许都符合一定的模式,但从事情的内部来看,可能它本身就是如此。

  凯利这样考虑著,思索著,你做了最大的努力,想从你的错误中知道什么时候下一个偶然事故会对你发生。但是那有什么意义吗?他妈的,难道每样事情真的有什么意义吗?这对一位躺在病床上的前海军帆缆士官长来说,是一个太复杂的问题。

  “莎拉,一点错也没有。给她力所能及的最大帮助,怎么能改变这一切呢?”

  “可是,凯利,我们本来已经救了她!”

  “我知道。我把她带来这,是我粗心大意,不是。莎拉,每个人都对我说这不是我的错,现在来说是的错,”他脸上带著苦笑。“这会令人迷惑不解,但有一点是清楚的。”

  “它不是偶发事故,对吗?”莎拉说。

  “对,不是偶发事故。”

  ◇◇◇

  “看,那是他,”奥雷亚小声说,继续用双筒望远镜盯著远处的黑点。

  “正像你说的那样。”

  “让我看看。”一位警察在黑暗中说道。

  这只不过是凑巧,这位士官对自己说。所说的人在多尔切斯特郡有一个玉米农场,但在玉米行之间他栽种的是大麻。正如俗话所说,这样做既简单又有效。有了农场,当然就有仓库和外围建和私人住所。他们是聪明人,不想把他们的产品用货车运过海湾大桥,因为那在夏天交通时常堵塞,而且有一位眼光锐利的过桥收费员在一个月前曾帮助州警局逮著一帮人。对他的朋友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必须停止走这条路线。

  所以,他们采取了船运。这一天赐良机使得海岸防卫队得以加入一次搜捕行动,并发现了他的踪迹。他利用警察作为借口把安吉洛。沃雷诺杀死之后,这不会有什么伤害,查伦巡官在驾驶舱内这样想著,脸上露出了微笑。

  “现在逮捕他们吗?”奥雷亚问道。

  “好。他们要交货的人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这一点现在还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补充道:“我们不想和他们在庭外妥协。”

  “没问题。”这位航海士官加大油门,向右转动舵轮。“大家注意,准备行动。”

  他对船上的人员说。

  这条四十一快艇后面的主机加大了马力,隆隆的柴油机的轰鸣使快艇上的指挥官感到十分兴奋,小巧的钢质舵轮在他手中震动著,快艇沿著新的航道稳定地向前冲刺。令人感到有趣的是,这一行动来得如此突然,便大家觉得十分惊喜。虽说海岸防卫队是水上主要的执法机关,但他们的主要活动却一直是搜寻和救援,防卫的作用一直没有得到充分发挥。奥雷亚觉得这种情况实在令人郁卒。过去两年间,他曾经发现几个防卫队员抽过大麻,他尽管十分生气,但也只不过同一些看到类似情况的人谈谈而已。

  现在目标已看得较清楚,是一艘三十长的海湾渔猎船,在契沙比克湾这种船很多。

  她使用的是一种老式马达,这意味著她的速度不可能超过防卫队的快艇。奥雷亚面带笑容,心想道:尽管那艘船伪装得很巧妙,但拿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作赌注,毕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们要尽量显得自然些,像平常一样。”警察小声说。

  “请集中注意力,先生。”奥雷亚回答。船上的防卫队员都警觉起来,大家都掏出了武器,但表面上仍不露声色。船的航线正对著他们的托马斯角巡逻站方向。

  船上的人没有一个向后张望,即使那条船注意到了他们,也会以为他们正在驶回自己的驻地。现在只有五百码距离了。这时,奥雷亚猛然加大油门,把航速提高了两三节。

  “看,英格利希先生!”一位船员说道。另一艘四十一快艇正从汤马斯角巡逻站的方向开了过来,直奔灯塔方向行驶。

  “那条船上的家伙实在不够聪明,是吧!”奥雷亚问道。

  “如果聪明,就不做违法的事啦!”

  “是了,先生。”现在只剩下二百码了。那船的尾部露出一个人头,在朝这边张望。他似乎看见了小快艇那闪闪发亮的白色轮廓。那船上有三个人,看见快艇的那个人凑近身子对掌舵的人说了些什么。那情景有点滑稽可笑。奥雷亚可以想像出他们说话的内容:一艘海岸防卫队的快艇正在我们后头!我们要装作没事一样,也许他们的船在换班,看,那边又来了一艘……噢,不,我可不喜欢这种情况……尽量装傻,不动声色……我真的不喜欢这种情况。肯定没问题,他们的灯没有亮,巡逻站就在不远的地方,啊,上帝保佑!

  是时候了,奥雷亚对自己笑笑,该是说:“噢,狗屎。”的时候了。正在这时,那船上的舵手转过身去,嘴巴一张一台,似在说什么。一个年轻的防卫队员看著他那个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我想他们发现了我们在跟踪,艇长。”

  “打灯!”奥雷亚命令道,驾驶舱顶上的警灯开始闪亮,但这使奥雷亚有点不高兴。

  “明白了!”

  那船见势不妙,迅速转向南面行驶,但刚出海的另一艘防卫队快艇立即追了上去,很显然这艘双轴的四十一快艇的速度在这三艘船中是最快的。

  “应该花钱买艘速度更快的船才对。”奥雷亚自言自语地说。他知道,罪犯也会从自己的错误中汲取教训,而且买一条速度能超过巡逻快艇的船也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这艘快艇就目前而言还算可以,用她追捕一条小渔船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只要那个傻瓜警察不反对就行。但是,这种轻而易举的事情不会永远存在。

  那条船降低了速度,被陷在两艘快艇中间。英格利希准尉停在一百码之外,奥雷亚向她驶近。

  “停船!”奥雷亚对著喊话器叫道:“美国海岸防卫队,我们要行使登船权进行安全检查。请船上的人都站到甲板上来。”

  那些人就像刚刚输掉一场足球赛的队员,垂头丧气地走上甲板,他们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目前的处境,反抗是徒劳无益的。因此,他们没精打采地站在那,接受命运的安排。奥雷亚在想,这种情况究竟能坚持多久?他们中间是否有人会突然反抗?

  两名防卫队员跳上渔船的甲板,接著快艇尾部也有两名队员上了那条船。英格利希先生也把自己的船靠拢。奥雷亚看到,这位准尉果然名不虚传,是一位优秀的船员,他也命令自己的船员出来帮助,以防止那渔船上的人狗急跳墙,进行顽抗。

  那三个人低头站在那,眼睛盯著甲板,心在希望这真的是安全检查。奥雷亚的两个队员走进前舱,但不到一分钟便又走了出来,其中一人用自己的帽子装满了钞票、他把钞票倾倒在甲板上,接著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问题清楚了,船上装运的是毒品,一共五块。

  “我们大有斩获,长官。”奥雷亚平静地说。

  巴尔的摩市警察局缉毒组的马克。查伦巡官靠在舱门上,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今天穿便服,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名身穿橙黄色救生服的海岸安全人员。

  “你来处理吧,这事该如何登记?”

  “日常安全检查,但在船上发现了大量毒品。”奥雷亚用讽刺的口吻说。

  “完全正确,奥雷亚先生。”

  “谢谢。”

  “不客气,船长。”

  他已向奥雷亚和英格利希说明了程序问题。为了保护他的线民,这次逮捕的功劳应该记在海岸防卫队员的名下,这并没使巡逻站的奥雷亚和英格利希感到不快。

  奥雷亚要在自己快艇的桅处或雷达室的上面印上一个胜利的标志,即一个五叶大麻的图形,他让自己的队员们也有可资夸耀的东西。他们还可能在联邦地区法院出庭作证。但也可能没有这种机会,因为这些小业主无疑会尽力找出一些哪怕是最小的理由给他们的律师。他们会放话说,告密者就是他们的收货人,而这些收货人现在碰巧又都失踪不见了。这样就使他查伦的工作变得轻松多了,并在毒品的生态结构中出现了一个缺口——生态结构是这位警官信口拈来的一个商业术语。至少在这一生态结构中,一个潜在的竞争者现在已经永远破产。查伦巡官因此会受到他的队长的夸奖,他还可能收到一封美国海岸防卫队和美国检察署措辞华丽动听的感谢信,当然还有对这次机动、富有成效、没有牺牲告密者的逮捕行动祝贺。我们最优秀的人物之一,他的队长将会再次肯定他的部下。你是怎么搞到这种告密人的?队长,这你难道还不清楚?我必须保护这些报告情况的人。

  当然,马克,我很了解,你只管继续好好干吧。

  我将竭尽全力,长官。查伦巡官心美滋滋地这样想著,两眼凝望著正在下落的太阳。

  他甚至用不著去观看那些海岸防卫队员如何拳打脚踢抓来的嫌疑犯,同时又手拿那个塑胶封面的卡片向犯人宣读他们应享有的宪法权利。那些人一面这样做,一面脸上挂著微笑,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赏心悦目的游戏。此时此刻,对查伦巡官来说,自然也是这样。

  ◇◇◇

  那些混蛋直升机到哪去了?凯利自言自语地骂道。

  从这次倒楣的任务一开始,每件事情都不顺利。皮克特平时都同他在一起,现在患了急性痢疾,躺在家不能出来。所以他只好单独出来执行这次任务。这不是一件好差事,但任务很重要。他们必须一个小村庄一个小村庄地去查找。他一个人来到这,小心谨慎地从臭水中爬上岸来。地图上说这是一条河,但它只有那么宽,凯利很难认为它能算得上是一条河流。

  当然,这是他们要来的那个村庄。那些王八蛋。

  他观察著,倾听著,心在想,塑胶花,是他妈谁起的这个怪名字?

  “塑胶花”是北越军队的一个政治行动小组或其他差不多称呼的小组的秘密名称。这个小组还有其他几个名称,每个都互不相关。这个小组的成员当然不是凯利在印第安纳波利斯选举日所看到的那种选举工作人员,也不是河内专门培养出来的那些负责收买人心和替人洗脑的人员。

  这个村子的村长可真是胆大包天,但实际上是个大笨蛋。现在他正在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凯利从远处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政冶行动小组在半夜一点钟就到达了这个村子,他们以极其文明礼貌的方式走进每一个人家,最后唤醒了全村的所有农民,把他们带到村的一个公共场所,让他们去观看那个被引入歧途的“英雄”村长和他的妻子及三个女儿。这一家五口人的双手部被反捆著,坐在航脏的土地上,等待著全村人的到来。塑胶花的领队是一位北越军的少校军官,他用一种十分做作的声音请大家坐下。凯利离开他们的场地不到两百公尺,可以听到少校讲话的声音。

  这个村子的人需要好好上一课,让他们知道反对人民解放运动是多么地愚蠢。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被引入了歧途。少校希望透过这种简单的现场教育,使他们明白自己的行为是何等的错误。

  他们首先开始处置村长的妻子,一共花去二十分钟时间。

  我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对?凯利对自己说。

  他们一共有十一个人,白痴。这位少校可能是个残暴的色情狂,但随他一起来的十个士兵并不一定是清一色的政治坚定分子。他们可能是可以信赖的、经验丰富的和忠心耿耿的战士。但一个人怎么能对眼前的这种野蛮事情忠心耿耿呢?凯利简直难以想像,无法理解。但他们确实是忠心耿耿的,这一事实他不能忽视。

  接应分队现在在哪?四十分钟以前他就向基地发出呼叫,从接应基地到这,直升机只需二十分钟就可到达。他们想抓住这位少校,小组的其他成员也可能有用,但他们一定要活捉这个少校,因为他知道这个地区的政治领导人的所在地。六周以前,海军陆战队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扫荡作战,但没有找到这些领导人。塑胶花可能是对那次行动的一个反应,而且距离美军的基地这样近,显然是故意这样做的。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不,你们还没有把我们抓完,你们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

  凯利想,他们的想法也许是对的,但今晚这么进行的一切都远远超过了上述问题。

  大女儿可能有十五岁。这个娇小瘦弱的越南姑娘的遭遇简直叫人难以述说,她坚持了二十五分钟,还没有死去。她那痛苦的哭叫声在场地上空回荡著,一直传到凯利所在的河边。

  他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CAR-十五卡宾枪,他真想冲上去把那些混蛋杀光。

  十名士兵分散站在少校周围,两个人站在他的旁边。他们轮流在场地边上放哨,以便使每个人都有机会去亲自参加这次夜间的“晚会”表演。一个士兵最后用刀子刺死了那位姑娘。第二个女儿可能只有十二岁。

  凯利竖起耳朵对著阴霾的夜空聆听著,希望它能传来一架休伊式双叶旋翼直升机清晰的鸣声。空中有其他飞机的声音:一架一五五式飞机从海军陆战队军火基地向东飞去,一些喷射机尖叫著从头顶飞过,但这些飞机的鸣声还盖不过一个孩子的高声啼哭。他们有十一个人,而凯利只有一个人,即使皮克特在场,双方实力仍然十分悬殊,使他不能有所作为。他的卡宾枪面装有三十发子弹,袋子中还装有两匣子弹,他还有四颗手榴弹,以及两枚白磷燃烧弹(编注:WP,我国称之为黄磷弹,美军俗称之为威利。彼得,因缩写相同的缘故)和两枚烟幕手榴弹。他最致命的东西是他的无线电通话器。他已经喊过两次话,并收到了回话,命令他原地待命。

  回到基地,说起来容易,难道不是吗?

  那女孩子也许才十二岁,这么年轻,竟得忍受这样的折磨,也许这是没有年龄界限的,凯利对自己说。然而,他孤身一人,永远也改变不了目前的局面,而且把自己同这家人一起葬送掉,也丝毫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难道他们不是人,不是士兵,不是像他一样的职业军人吗?难道有什么事情会那么重要,以致使他们把人性人道抛弃不顾吗?他所看到的一切是不应该存在的,是令人难以想像的,然而,它就在你眼前发生著。远处的炮声继续不断,在向著一个估计的供应线(编注:北越军利用小径运送补送品)

  狂轰滥炸,头顶上的飞机陆续飞过,海军陆战队也许正在攻击什么地方,比如说一个空无一物的树林,因为那一类地方常常就是打击的目标。敌人在这儿,为什么不朝这打击?但是,那样也毫无帮助,不是吗?这些村民们已将自己的生命和家庭作为赌注,押在了某种行不通的东西上面。也许那位少校认为,他以这种生动的方式消灭一家人的生命,而没有用最有效的方式结束他们的性命,还是很富有仁慈之心呢?另外,死人不会讲故事,但他却希望这个故事流传下去。恐怖是他们利用的东西,而他们很会使用恐怖这种手段。时间在流逝,既慢又快。现在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子也停止了哭声,被丢到了一边。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女儿,只有八岁,凯利从望远镜中可以确定她不过这个年龄。那些狂妄的暴徒,生起了一堆大火。他们不会让任何人错过这种机会,是吗?

  只有八岁,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大声哭喊。凯利看到卫兵又换岗了,两个哨兵从村边上移到了场地的中心。政治行动小组的成员在休假期间不能像凯利那样可以到台湾去。距离凯利最近的那个人还没有机会观看这次夜晚“晚会”,也许是他不愿意。那位村长没有更多的女儿,这第三个小女孩可能要由少校亲自处置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位少校自己还没有亲身体验过一个,这一定使他感到十分沮丧。士兵的眼睛都在注视著场内,在观看他们的头目今晚会有什么样的精采表演。那位士兵的眼睛也朝场地中心张望,但他今夜没有机会了,也许下一次吧……但至少,他可以从远处张望。凯利看著这一切,怒火中烧,这天夜他第一次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凯利在湿润光滑的地上,悄悄地、迅速地向前爬行,他把身体尽量放低,他越爬越近,火边传来的哭声在驱使著他,把他拉近,拉近。

  你早该如此了,约翰。

  那时不可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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