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紀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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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悍將

序曲 相逢之處[ | ]

  卡米耶風暴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猛烈的颶風,或者是最大的旋風,它徹底摧毀了這座鑽油平台。凱利邊思考邊背起壓縮空氣瓶,準備最後一次潛入墨西哥灣。鑽油平台的上部結構已經全毀,四座巨大的腳架也嚴重受損,扭曲得像一個被巨人族兒童弄壞的玩具。所有可以安全拆除的部件都已被焊解拆除,用吊車移放到作為潛水基地的駁船上面,剩下的只是一個骷髏似的台架。這兒很快就會變成當地釣客的一個樂園。凱利一面這樣想著,一面走進汽艇,然後駛入潛水區。小組還有兩名潛水員,而他是頭兒。路上他們複習了一遍檢查程序,同時,一艘救生艇在周圍緊張地巡邏,以防止當地漁民接近。漁民此時進入這一海區並非明智之舉,因為在將來的幾小時內,在這兒捕魚可能會一無所獲。但是這種事難免會吸引好奇者旁觀。

  而這的確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表演,凱利心想著,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按著便離開汽艇,仰身潛入水下。

  水下像往常一樣,陰森可怕,但又給人一種舒適的感覺。陽光在泛著漣漪的海面上跳躍閃爍,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在他們身體周圍和平台腳架之間搖曳晃動,為水下作業提供了良好的能見度。C4炸藥已經安裝就位。每塊六英吋見方、三英吋高,用鐵絲緊緊地捆在鋼柱上,裝上引信,爆炸時將會主要向內而非向四面八方施力。凱利從容地檢查著每個炸藥箱。他們從距腳架底部十英尺的第一排開始檢查,很快地就檢查完畢了。凱利不想在這待得太久,另外兩個潛水員也有同樣想法。他們跟在凱利後面鋪設導爆索,將其捆在炸藥上。這兩名潛水員是當地人,有豐富的水下作業經驗,而且像凱利一樣曾是水下爆破大隊隊員。他們分工負責,相互檢查,因為謹慎小心和一絲不苟是他們這一行的專業特色。他們只用了二十分鐘就完成了第一排的工作,按著慢慢浮到上面一排。上排炸藥距水面也正好十英尺。他們小心翼翼地進行了同樣的工作。和炸藥打交道,絕對不能粗心大意、心存僥倖。羅賓。扎卡賴亞斯上校正凝神思考著手中的任務。在下一個山脊後面,有一個SA-2飛彈陣地。該陣地已發射了三枚飛彈,而它們正在搜索他要保護的戰鬥轟炸機。在上校的這架F-105G式雷神式野鼬防空制壓戰機的後座上,坐著傑克。泰特中校。

  他的外號叫「熊」,是一位壓制敵人防空力量方面的專家。兩人現在正實行他們曾協助制定的防空制壓教程。只見羅賓駕駛著野鼬機(譯註:美國空軍將專司執行反防空──即防空制壓──任務的戰機稱為「野鼬」機),將其置於敵人雷達的掃瞄圍之內,想引誘陣地發射飛彈,然後迅速俯衝低飛,躲過飛彈,逼近該陣地。

  這是一場凶險致命的遊戲。但它不是獵人與獵物之間的遊戲,而是獵人與獵人之間的較量──一方弱小、靈活、巧妙,另一方強大、固定、堅實。該基地會使羅賓上校的飛行大隊吃過苦頭。基地指揮官是一位雷達控制高手,知道何時開機何時關機,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不管這個小雜種叫什麼,反正在上周之內,他已擊落羅賓手下的兩架野鼬戰機。所以當轟炸這一飛彈基地的命令再次下達之後,上校馬上決定親自出馬執行這次任務。研究、穿透和摧毀防空設施是他的專長。在這種廣闊、神速的立體遊戲中,對勝利的獎賞就是生存。

  他的飛機在低空怒吼,距地面高度不超過五百英尺。他的手指自如地控制著操縱,兩眼盯住前面的山頭,耳朵傾聽著來自後座的談話。「敵人出現在我們的九點鐘位置,羅賓,」傑克對扎卡賴亞斯說:「對方仍在搜索,但發現不了我們。

  盤旋逼近!「扎卡賴亞斯想:這次不會再用伯勞鳥飛彈了,他們上次試過,結果對方把它給騙了。那次錯誤使羅賓損失了一名少校、一名上尉和一架飛機……阿爾。沃利斯,那位鹽湖城的老鄉……多年的老朋友……該死的!他驅散腦中的這些想法,甚至沒有為自己的粗話感到自責。」再給他一點甜頭。「扎卡賴亞斯邊說邊拉起操縱,飛機立即升高,進入基地雷達的掃瞄範圍,並在那兒盤旋、等待。

  基地指揮官可能經過俄國的訓練。人們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擊落過多少架飛機,總之數目不少,他一定為此感到十分得意。但是,驕傲自大在這一行中可是個致命的弱點。

  「發射了……羅賓,一共兩枚。」泰特在後座發出警告。

  「只有兩枚?」羅賓問。

  「可能他怕花錢吧,捨不得多用。」泰特冷冷地挖苦道:「目標出現在九點鐘位置,老羅,該來點飛行絕技了。」

  「像這樣嗎?」扎卡賴亞斯迅速左轉,以便監視飛彈,對著迎面飛來的飛彈,來了個破S動作。這一手羅賓設計得十分巧妙,飛機立即躲入到山脊背後。雖然飛機高度太低,十分危險,但SA-2基地的防空飛彈卻失去目標,在羅賓頭上四千英尺的高空疾馳而去。

  「我想是時候了。」泰特說。

  「對,是時候了。」扎卡賴亞斯用力將飛機拉向左轉,同時為集束炸彈瞄準目標區。F-一0五掠過山脊,再次向下俯衝,同時,羅賓兩眼目測前面的山脊,距離六哩,航程約需五十五秒。

  「對方雷達仍在開著,」泰特報告說:「他知道我們在逼近。」

  「但他只剩一枚飛彈了。除非他的裝彈手今天真的瘋了。但是,我們不會讓他們隨心所欲。」

  「十點鐘方向出現亮點。」距離太遠,不能考慮,但這確實提醒他應該朝什麼方向飛行。

  「前面是一片高地。」

  也許他們可以看見他,也許看不見?也許他只是雜亂無章的雷達幕上一個游移不定的信號,雷達員還沒有弄清它的來歷。飛機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在低空飛行,剛才的高空欺敵飛行十分有效。對方也許還在向上觀察。現在出現了一片無線電干擾牆,這是羅賓為野鼬佈置的計劃的一部分。一般美國的戰術只採用中等飛行高度和大角度俯衝。他們曾經試過那種方法兩次,結果都失敗了。所以扎卡賴亞斯決定改變戰術。改用低空飛行,利用石眼式集束炸彈轟炸目標,然後出另一架飛機將任務的剩餘部分完成。他的任務是摧毀基地指揮所,消滅地面的指揮官。

  他駕駛飛機上下顛簸,左右躲閃,避免給地面任何有利的射擊機會。在與地對空飛彈較量時,你還必須避免被地面的炮火擊中。

  「發現了星形建築物。」羅賓叫道。用俄文寫成的SA-6飛彈手冊要求在射控中心周圍設置六個發射台。加上所有的連結通道,這種標準的「導線式」飛彈(註:北約為此型飛彈取的代號)陣地看上去就像一個猶太教六芒星形的大衛之星。

  羅賓上校覺得這有點褻瀆神明。

  當他把轟炸瞄準器對準基地的指揮所時,腦海中突然閃過這種念頭。

  「選擇石眼炸彈,」他大聲說道,同自己確認就要採取的行動。最後十秒鐘,他控制住飛機的搖晃。「瞄準……放……好!」

  四顆空中減速集束炸彈從飛機的掛架上彈出,在半空中炸開,將數千枚小炸彈撒向下面的基地。在子彈頭著陸爆炸之前,他已遠離基地,未能目睹下面的人群奔向避彈坑道的情景。但他仍保持低空飛行,按著一個急劇的左轉彎,抬頭望去,想弄清是否擊中目標。在三哩之外,他看到星形結構的中央已籠罩在一片濃煙之中。

  羅賓心想,這是為了阿爾。這不是勝利的激動,只是一個想法。他保持水平飛行,挑選了一個合適的位置想飛離這一地區。現在可以向這個地區進行攻擊了,防空飛彈基地已經瓦解。他選擇了山脊上的一個凹口,以超音速朝它飛去。由於危險已拋在後面,他開始作直線水平飛行。就要回家過聖誕節了。從這個小隘口突然飛出的紅色追蹤物使羅賓大吃一驚。他沒料到它們會在這出現。這些追蹤物不偏不倚,直直射向他的飛機。他立即上升閃避。那炮手料定他會這樣做了,因此機身正好從火流中穿過。突然間,飛機猛烈地震動起來,好運頓時變成了噩運。

  「羅賓!」聲音從對講機中傳出,但很快就被警報器發出的悲鳴所淹沒。突然間,扎卡賴亞斯絕望地意識到──飛機完了。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情況便進一步惡化了,發動機著火,然後停止運轉,飛機開始左右搖晃起來,告訴他控制系統已經失靈。他的反應近乎反射動作,大喊跳傘,在他猛拉彈射把手時,後座傳來的喘息聲使他回頭一瞥,儘管此舉是徒勞無益的。他看到傑克。泰特的最後一眼是一片血紅,緊接著,他感到背脊上一陣從未有過的疼痛。「好,開始。」凱利說完,隨即發射了一顆信號彈。另一艘小艇開始將小炸藥包傾入海中,以便把魚群趕出這一海域。他站在那裡,觀察了大約五分鐘,然後抬頭望了望安全員。

  「清場完畢。」

  「炮眼點火。」凱利說道,同時把這話重複了三遍。按著他便扭動了起爆器的把手。結果令人滿意,平台腳架被連根拔起時,四周的水幾乎全部化為氣泡。平台緩緩地傾倒下來,整個結構向一個方向倒下,平台砸在水面上,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一時間,沈重的鋼片似乎漂浮在海面一樣。當然那是不可能的。巨大的鋼樑很快便沉入水中,落到海底。又一項工作完成了。

  凱利解下接在發電機上的電纜,將它們堆放在一邊。

  「提前了兩周,我想你們確實想得到那筆獎金。」經理說道。他是位退役的海軍飛行員,他喜歡看到一件工作做得又快又好,畢竟石油沒有四處漂散。「達奇對你的評價不錯。」

  「將軍是位好人,他幫過蒂茜和我不少忙。」

  「啊,我們在一起飛行過兩年。他是位出色的飛行員,很高興看到他對你的評價名副其實。」這位經理喜歡和與自己有著類似經歷的人一道工作,但他可能早把當年可怕的戰鬥忘得一乾二淨了。「那是什麼?我一直都想問你來著。」他指著凱利臂膀上的紋身問道。那是一頭紅色海豹,靠尾鰭坐著並且咧開一張大嘴。

  「我過去待的那個單位的習慣。」凱利作了一個籠統的解釋。

  「是什麼單位?」

  「不能說。」凱利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我打賭一定與營救達奇的那位公子的事件有關……不過,不說也罷。」身為一位前海軍軍官,他必須遵守保密的規定。「好吧,凱利先生,檢查工作由你負責,星期五之前完成。我會用無線電通知你妻子,叫她開車來接你。」

  蒂茜。凱利在白鶴商店的一間女試衣間對著鏡子看著自己豐彩照人的形象。

  還不到三個月,她可以穿任何她想穿的衣服。時間太短,買不到什麼特別的衣服,但她現在有空,可以看看有什麼可供選擇。她謝過售貨員,決定晚上把約翰帶來,請他為自己挑選幾件衣服,因為他喜歡做這種事。現在該開車去接他了。他們從馬里蘭州帶來的普利茅斯小汽車就停放在外面。

  她對這座沿海小城的街道已經很熟悉了。他們離開自己秋雨綿綿的家鄉來到這個海灣,對她來說無疑是一次很好的休息機會,這的天氣大都是明媚的夏日。她將汽車開到街上,朝南行駛,直奔石油公司廣大的生活區。她一路上很順利,甚至連交通燈也很幫忙,每逢路口綠燈都及時開亮,幾乎用不著去踩煞車。交通燈又變成了紅色,這位卡車司機不禁皺起眉頭。他已經遲了,而且開得也太快了些,不過這趟遠從奧克拉荷馬而來約六百哩的路程的終點已經在望。他用腳去踩離合器和煞車踏板,但令他吃驚的是,二者都已失靈,汽車仍然全速行駛。公路前方沒有車輛,他繼續筆直向前,一面盡力減速,一面拚命鳴笛。啊,上帝,上帝,請不要──她根本沒有看見開來的卡車,她一直沒有扭頭去看公路兩側。卡車好像是從十字路口跳出來似地。在那瞬間,司機依稀看到一個年輕婦女的側影在他的大車底下閃過,按著一聲巨響,隨著猛烈的震和顛簸,卡車前輪從小汽車的上面輾軋而過。

  最糟的事情莫過於沒有感覺。海倫是她的朋友,海倫就要死了。帕姆知道自己應當有所感覺,但她卻不能。她的身體已被捆住,但仍可以聽到比利和李克發出的聲音。

  呼吸仍在繼續。

  雖然她的嘴不能夠動彈,但那聲音是一個瀕臨死亡的女人所發出的呻吟,然而死亡還必須先付出代價。李克、比利、博持和亨利正在收拾東西。她想告訴自己說她確實是在另一個地方,但那可怕的窒息的哽咽聲卻不斷地把她的目光和知覺帶回到目前的現實中來。海倫的情況很糟。

  她曾企圖逃跑,但被他們抓了回來。這一點他們曾不止一次地警告她們,目前的情況也從某種程度上說明了這一點,亨利說,她們一定不會忘記。帕姆用手摸了摸自己被打斷的肋骨,想起了自己受的教訓。海倫的眼睛凝視著她的臉,但她感到束手無策,毫無辦法。她試圖用眼神表達同情,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不一會兒,海倫停止了呼吸,變得無聲無息了,一切都結束了。現在,帕姆可以閉上眼睛,想著什麼時候便會輪到自己的頭上。

  這票人覺得眼前的事情有些滑稽可笑。他們把那位美國飛行員綁在他們用沙包築成的工事外面,使他可以看到把他擊落的那些防炮。但是,他們的俘虜的所做所為卻沒有那麼好笑,他們已用拳打腳踢發洩了他們的不滿。他們也弄到了另一個人的屍體,把它放在他的身邊,幸災樂禍地欣賞著他看到自己的同伴時臉上出現的那種痛苦和絕望的表情。從河內來的情報官此時已來到現場,對照著他帶來的名單查對這個人的姓名,並低著頭再把名字讀了一遍。炮手們認為,從情報官的反應和他剛才打電話的緊急情況來看,目前的問題有些特殊。被抓來的戰俘因為疼痛昏了過去,情報官從死者的屍體上抹起一些血,塗在仍活著那個人的臉上,按著又拍攝了幾張照片。這些舉動使那些炮手更加迷惑不解。他似乎希望活著的那個人看上去也像他身邊的死人一樣。真有點不可思議。

  這不是凱利生平中所辨認的第一具屍體,但他感到自己已經失去繼續活下去的希望了。其他人趕快上前把他扶住。然而,沒有倒下和生存下去並不是同一回事。

  此時此刻,任何安慰都無濟於事。他走出急診室,醫生和護士都看著他。牧師已被請來為死者做最後的祈禱,他說了一些他知道死者永遠地無法聽到的話。一位警官解釋說,事故是由於卡車司機的過錯造成的,煞車失靈,機械故障了,實際上誰的過錯也不是,只不過是眾多事故的一個罷了。在其他類似情況下,他以前也說過這些話,同某個不幸的人解釋為什麼他的親人會死去的原因,好像真是那麼回事似地。

  警官看得出,面前這位凱利先生是個堅強的人,因而也是一個感情最脆弱的人。

  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他本應該保護他們免遭任何災難的,現在都已在這次事故中死於非命。這沒辦法怪誰。卡車司機也是位有家室的人,現正躺在醫院,剛剛甦醒過來。當時他為了弄清蒂茜是否還活著,曾經爬進自己的大卡車底下去查看。

  凱利的同事坐在他身邊,表示願意幫助他處理後事。但是,對於一個寧願下地獄也不願看到眼前這種情況的人來說,人們又能做些什麼呢?因為他曾經看到過地獄。

  但是,地獄不止一個,他還沒有見過所有的地獄。


第一章 喪子之痛[ | ]

  他永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停車。凱利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斯考特小汽車開到了公路邊上。她並沒有伸手表示要搭便車,她只是站在路口,看著汽車在砂石路面上一輛接著一輛疾駛而過,揚起陣陣灰塵,留下縷縷灰煙。她的姿勢倒很像是要搭便車:一腿固定,另一腿前曲。她的衣服顯然已經很久沒洗了,一隻背袋鬆垮垮地吊在肩上,那黃褐色齊肩的長髮在疾駛而過的汽車捲起的氣流中,飛揚不定。她的臉上沒有表情,但凱利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直到他腳踩煞車,將汽車彎到路邊鬆散的砂石地面上時,才發現她並沒有表示要搭便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將汽車再開回車道。隨後他便意識到,他已將汽車停下,像要做什麼事情,但究竟做什麼,他也不清楚。那女子的眼睛一直看著這輛轎車。凱利從後照鏡中看見她聳了聳肩膀,並沒有顯出特殊的熱情,然後朝汽車走來。車的前窗玻璃已經放下,很快她便來到了汽車旁。

  「你去哪兒?」

  她問道。

  凱利吃了一驚。他原本認為第一個問題:要搭車嗎?應由他提出。他遲疑了一兩秒鐘,兩眼凝視著對方。她大約二十來歲,但看上去顯得更大些。面部不髒也不乾淨,可能走由於州際公路上的風沙所致。她身穿一件男用棉質襯衫,看來已有幾個月沒有熨過。頭髮都打起結了。但最使他吃驚的還是她的眼神,灰綠色的眼睛中透著動人的目光,像要穿透凱利看到什麼東西似的。他過去常常看到這種眼神,只不過那是心灰意冷的男人的眼神。他記得自己就有過這種眼神。但即使如此,他始終不明白自己的眼睛究竟看見了什麼?他從未想到他當時的表情和現在有什麼不同。

  「回我的船上。」他終於回答,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別的。突然間,她的眼神變了。

  「你有船?」她問道,像個孩子一樣,眼閃著亮光,一絲笑意從眼際展開,輻射到面部的其他部位,好像他回答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一樣。凱利注意到她的門牙之間有一個明顯的縫隙。

  「四十一呎長,是一艘柴油主機遊艇。」他朝車後揮了揮手,那裡堆滿了各種食品箱。

  「想一道走嗎?」他不加思索地問道。

  「當然!」她毫不遲疑地拉開車門,把肩上的背袋扔在前座的下面。

  重新把汽車開上車道是危險的。斯考特轎車的結構不適於州際公路行駛:軸距過短,馬力不足。凱利不得不全神貫注。這種車速度有限,只能在右車道行駛。由於不斷有車上下交流道,他得加倍小心,因為斯考特並沒有靈活到足以避開直衝海邊或到其他天殺的度假區的白癡,特別是正逢一個連續三天的週末假期。

  想一道走嗎?他剛才問她,而她回答說當然。他腦子裡重複著這一問一答。真見鬼!

  凱利沮喪地看著公路上奔馳的汽車,雙眉擰成一線,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在過去六個月中,他有過許多問題找不到答案。他告誡自己的思想要平靜下來,注意路上的車輛,但他的腦子仍然不停地思考著這些問題,儘管周圍的噪音攪得他的腦袋亂糟糟的。人的思想畢竟很少服從自己的指揮。

  他想,真是個值得紀念的週末。他周圍的汽車上坐滿了下了班急著回家的人們,有的是開車來接自己家人的。幾個孩子隔著車子的後窗玻璃向外張望,有一兩個還向他招手,但凱利裝作沒有看見他們。一個人要做到沒有靈魂是困難的,尤其是當你知道你確實有靈魂的時候。

  凱利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摸起來跟砂紙差不多。兩隻手也很髒。怪不得商場售貨員會是那副表情。算了,凱利,還是不要管這些。

  是啊,有誰關心這些呢?

  他轉過臉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客人,想到自己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他正在帶她去自己的船上,但卻不知道她叫什麼。實在好笑。她的兩眼凝視著前方,面色平靜如水。她的臉從側面看很漂亮,身體瘦削,也許應當說苗條,髮色介於金褐之間;但牛仔褲很舊了,有幾處已經破爛。這是她從那種要顧客多花錢去購買陳舊或褪色牛仔表的商店中買來的。凱利不知道也不關心這些。又一件不用關心的事情。

  天哪,怎麼把問題搞得亂糟糟的?他捫心自問。他知道答案,但這一答案並不能充分說明問題。身體的不同部分要求約翰。特倫斯。凱利瞭解整個故事的不同部分,但這些不同的部分永遠無法構成一個整體,使這個過去又堅強、又精悍和富有決斷力的男子漢的不同部分陷入困惑和──絕望中?他有了一個令人愉快的好主意。

  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去,想起了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災難與危險,並為自己能夠倖免於死感到驚訝。也許最痛苦的折磨就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無疑地,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那都是表現在外面的事情,於是他的理解迷失了方向,使他形同一塊行屍走肉,儘管依然活著,卻困惑無主。他的一切都在聽而由命,任其擺佈。他清楚這一點,但不清楚命運在把他帶向何方。

  她不想說話,她究竟是誰?凱利對自己說,這樣也好,儘管他感到有些事情他應該知道。這種認知來得很突然。這是本能的反應,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本能。突然一股緊張感襲過他的頸背和手膀。他看了一眼周圍的車輛,並沒有看見任何具體的危險,只是發現車輛正開足馬力在公路上飛奔,而坐在方向盤後面的人卻缺乏足夠的頭腦。他的眼睛仔細掃視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情況。但那種驚恐並沒有消失,凱利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在檢查後照鏡,同時用左手觸摸兩腿之間的下面,碰到了藏在座椅底下的那支柯特自動手槍的握柄。他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武器。

  真見鬼,拿槍幹什麼?凱利抽回手,帶著沮喪的苦笑搖了搖頭。但他仍然不斷地查看著後照鏡──但只是一如往常地觀察著周圍的車輛,在其後的二十分鐘內,他一直在這樣欺騙自己。

  船塢內一片繁忙景象,這當然是因為連續假期的關係。一輛輛汽車在又小又亂的停車場內飛快地左右穿行,每位駕駛都在極力避開由他們自己所製造的這種星期五忙亂的交通堵塞。斯考特終於開進了自己的停放位置。停車場的平台較高,凱利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逆戟鯨號遊艇的後艙玻璃。他將汽車停放在六小時前停放的地方。車停好後,他又將玻璃窗搖起並將車門鎖好,心裡感到十分輕鬆。公路上的冒險結束了,無垠的海灣呈現在眼前,他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安全感。

  逆戟鯨號是一艘用柴油發動的動力遊艇,四十一呎長,為傳統結構,但其形狀和內部安排都像一隻標準的大馬哈魚。遊艇並不特別漂亮,但有兩個寬大的內艙,船中部的客廳也可以作為內艙使用。柴油機很大,但不是增壓式的,因為凱利喜歡大型、運轉順利的主機,而不喜歡小型、被過度壓搾的主機。船上有一台高品質的海用雷達,還有各種可以合法使用的通訊設備,以及遠洋漁民常使用的航海用具。

  玻璃纖維的船身潔淨無垢,鍍鉻的舷欄沒有任何銹蝕的痕跡,他並沒有像大多數船主那樣在欄杆上部塗上油漆,因為他認為花太多維護時間並不划算。逆戟鯨號是艘工作艇,或者至少她被認為是工作艇。

  凱利和他的客人走下汽車,他打開貨箱的門,開始把食品箱搬到船上。他看見那位年輕女士很知趣地站在一邊,以免妨礙他的工作。

  「喂,凱利!」聲音來自航行駕駛台。

  「噢,是艾德,什麼事?」

  「儀表出了問題。發電機刷用久了,我已經換過,但我想是儀表的毛病,我也換了。」

  艾德。默多克是船塢的機械長,在他開始走下梯子時,突然看見了旁邊的女孩。

  他在梯子的最後一階上滑了一下,差一點摔倒在甲板上。驚奇之餘,他迅速打量了那女孩一眼,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

  「還有其他問題嗎?」凱利直言問道。

  「油箱已灌滿,主機也已預熱。」默多克回頭對他的客戶說:「都記在你的帳上了。」

  「很好,謝謝你,艾德。」

  「唔,奇普要我告訴你,有人給了個價,如果你想賣……」

  凱利打斷他的話:「我不賣,艾德。」

  「她是個寶貝兒,凱利。」默多克邊說邊收拾好自己的工具,滿臉笑容地走開了,他顯然很滿意自已的雙關語。

  凱利沒有馬上聽懂他的意思,等到他反應過來之後,也覺得十分得意,接著他把最後一箱食品搬進了船上的客廳。

  「我要做什麼?」那女子問道。她一直站在那兒。凱利覺得她好像在發抖,但她極力掩飾這點。

  「先去上面坐一會兒吧。」凱利用手指著駕駛台說:「幾分鐘後就可以開船了。」「好吧。」她對他嫣然一笑。那笑容足以使冰雪融化,她好像完全瞭解他的需要一樣。

  凱利從船尾朝自己的艙室走去。他至少為自己的船保持得如此乾淨整潔而高興。

  船長室的盥洗間也很整潔,他發現自己在對著鏡子端詳自己,並問道:「哈,你他媽的現在該幹點什麼呢?」

  他沒有立即回答,但依一般的禮節,他應該先把自己洗乾淨。兩分鐘後,他走進客廳,查看了一下食品箱是否放穩,然後便來到頂層。

  「唔,我忘了問……」他開始說。

  「帕姆。」她說,同時伸出了手。「你呢?」

  「凱利。」回答同樣簡單。

  「我們去哪兒,凱利先生?」

  「別稱先生。」他糾正她說,暫時仍保持一定距離。帕姆點點頭,又對他笑笑。

  「好吧,凱利,去哪兒?」

  「我的小島,有三十……」

  「你有一個島?」她眼中露出驚訝的神情。

  「不錯。」實際上,小島是他租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凱利覺得這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那我們走吧。」她熱情地說,同時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海岸。

  凱利大笑起來:「好,現在啟航!」

  他按動電鈕,打開底艙的通風機。逆戟鯨號使用的是柴油主機,實際上無需擔心會有油煙聚集。但是,儘管凱利最近越來越懶散,但他畢竟是一位海員,水上的生活有嚴格的秩序,也就是說,要遵守所有那些用粗心海員的鮮血寫成的安全規定。

  他根據使用手冊的指示在兩分鐘後按下左舷發動鈕,接著又按下右舷發動鈕,兩個巨大的底特律柴油主機立即開動起來,船上又恢復了生機。在此同時,凱利檢查了一下儀表,一切正常。

  他離開駕駛台去解纜繩,然後又回到駕駛台,輕輕向前拉動油門,使船離開傾斜台,接著又檢查了海潮和風力,二者都不大,他又看了一眼其他船隻的動靜。凱利轉動舵輪,加大左舷主機油門,使逆戟鯨號盡快駛進狹窄的航道中間,然後直向外海駛去。接著他又加大右舷主機油門,使遊艇以五節的速度行進。不一會兒,船塢中那一排排的帆船和快艇便落在了他們的身後。帕姆望著船後漸漸退後的船隻,目光在停車場上停留了一兩秒鐘,然後又向前方望去。在她做這一切時,她感到身體輕鬆了許多。

  「懂得船上的事嗎?」凱利問道。「懂得不多。」她承認道。他第一次聽出她的口音不同。

  「是哪兒人?」「德克薩斯,你呢?」

  「原籍是印第安納波利斯,但在那裡住得不久。」

  「這是什麼?」她伸手摸了摸他手臂上的刺青。

  「在過去我待過的一個地方搞的,」他說:「不是個很好的地方。」

  「唔,在那邊嗎?」她聽懂了他的意思。

  「是的。」凱利認真地點點頭。此時,他們已經駛出船塢的圍,凱利又加大了油門。「你在那邊幹什麼?」

  「不便對一位淑女說。」凱利回答說,同時轉身向周圍看了一眼。

  「你怎麼會認為我是位淑女呢?」她問。

  問題難住了他,但他現在已經習慣了。他還發現,和女孩子講話,不管什麼話題,都不能漫不經心。他第一次用微笑回答了她的微笑。

  「唔,如果我不把當成淑女看待,那可不太禮貌。」「真不容易看到你有了笑容。」你笑得很甜,她的語調告訴了他這一點。

  哪裡知道我六個月來所受的痛苦?他差一點說出來。但是他沒有說,而是大笑起來,主要是笑自己。他需要這樣做。

  「對不起。你大概覺得我這個人很難相處吧!」他再次轉身看著她,發現她眼中流露出理解的神情。那是一種平靜的目光,一種極富人情味和女性的眼神。凱利不禁為之大受感動。他可以感到這一點,而且他的感覺中被忽視的那一部分似乎在對他說,這正是他數月以來一直渴望得到的東西,然而又是他無需聽到和無需自己說出的東西。長久的孤獨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她又伸出手,假裝去撫摸他的刺青,但那目的並不在此。即使在炎熱午後的陽光下,這種觸摸仍使他感到特別地溫馨。

  也許這正足以說明他的生活已經變得何等地冰冷麻木。

  但是,他眼下有一艘船要駕駛。前方一千碼處有一艘貨輪。凱利現在正全速行進,船尾的俯仰角調整片自動地工作,使船航行得更有效率,速度已升到十八節,整個航行十分順利,不久就駛到了那艘商船的後面。貨輪掀起的尾浪使凱利的逆戟鯨號遊艇開始上下顛簸起來,幅度在三四呎之間。凱利立即轉舵,極力避開尾浪的衝擊。他全速行駛,貨輪像一座峭壁從他們旁邊退去。

  「有什麼地方我可以換衣服嗎?」

  「我的房間,在船尾,你願意的話可以去那。」

  「噢,真的嗎?」她咯咯一笑:「為什麼要去你的房間?」

  「呃……」她的問題再次使他陷入尷尬的境地。

  帕姆走下駕駛台,手裡提著自己的背袋,小心翼翼地扶著欄杆往下走。她穿的衣服不多。幾分鐘後,她回到駕駛台,身上穿得更少:短褲,運動背心,腳上沒穿鞋,顯得更加輕鬆自在。凱利發現她有一雙舞蹈家的美腿,勻稱而富有女性美,而且白嫩如玉,使凱利驚異不已。運動背心很寬鬆,邊緣已經脫線。也許她最近瘦了許多,也許是她故意買寬大的衣服。

  不管什麼原因,她的胸部露出了不少。凱利發現自己的目光在對方身上游移,為此感到不好意思。但帕姆對此並不在意,她挽住他的上臂,靠著他身子坐了下來。

  他居高臨下,可以從背心的縫隙間一直看到裡面的身體。

  「喜歡嗎?」她問道。

  凱利張口結舌,腦子一片空白。他狼狽地動了動身子,嘴巴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大聲笑起來,但並非笑他。她正朝著貨輪上的海員揮手,他們也向她揮手致意。

  那是艘意大利船,七八個海員靠在船舷上面向她飛吻,她也以飛吻回報。

  這使凱利醋意油生。

  他將舵輪左轉,使船橫對著貨輪,掀起的弧浪超越了貨輪的駕駛台,凱利拉響了汽笛。

  這是正常的舉動,儘管目前小船很少找這個麻煩。此時,貨輪上的一位值班人員正用望遠鏡朝著凱利的逆戟鯨號瞭望,當然實際上是在觀看帕姆。凱利面對貨輪駕駛艙喊叫了幾聲。不一會兒,貨輪巨大的汽笛也發出了低沉的吼叫,帕姆嚇了一跳,差一點從座位上跌了下來。

  凱利大笑,帕姆也大笑了起來。接著她用力抱住凱利的臂膀,他可以感到一個手指在輕輕撫摸他刺青周圍的皮膚。

  「怎麼摸起來不像……」

  凱利點點頭:「我知道,很多人以為它摸起來像油漆一樣。」

  「你為什麼……」

  「要刺青?我們單位中每個人都有,軍官也不例外,也許是規定,實在愚蠢,真的。」

  「我覺得它很討人喜歡。」

  「是嗎?我覺得這樣才可愛。」

  「你真會說話,凱利。」她輕輕移動一下身子,用乳房摩擦他的肩膀。

  遊艇已駛出巴爾的摩海灣,凱利把船速固定在十八節的位置上。海面上現在只看得到那艘意大利商船。海水很平靜,海浪不到一呎高。他沿著主航道,一路向著契沙比克灣駛去。

  「你口渴嗎?」她問道。此時他們正面向南力行駛。

  「嗯,廚房有一個冰箱,在……」「我看到過。你想喝點什麼?」

  「隨便什麼,來兩瓶。」

  「好吧。」她高興地答道。當她站起身時,一股溫柔的感覺從他的手臂一直傳到肩頭。

  「那是什麼?」她回到駕駛台後問道。凱利轉身看了一眼遠處的天空。有了女人靠在自己的身邊,使他感到如此心滿意足,以致完全忽視了對天氣的注意。那是一場暴風雨,一大片黑沉沉的烏雲正從十哩以外的天空向這邊壓來。

  「看上去要下大雨了。」他一面從她手上接過啤酒,一面對她說。

  「小時候,我以為那就是龍捲風。」

  「不,那不是。龍捲風不曾在這裡出現。」凱利回答說,同時看了一眼船的周圍,確信一切都沒有問題。他知道船下面也都正常,任何時候都沒有出過差錯。接著他打開收音機,收聽海洋廣播電台的天氣預報。像往常一樣,預報提醒人們注意風暴。

  「這是艘小船吧!」帕姆問。

  「從技術上議是艘小船,但你可以放心。我對自己有把握,我曾當過帆纜士官長。」

  「那是幹什麼的?」

  「水手。是海軍的水手。另外,我們的船也不算小。航行可能有點顛簸,如此而已。如果不放心,座位下面有救生衣。」「你擔心嗎?」帕姆問道。凱利笑著搖搖頭。「好吧。」她坐回原來的位置,用胸脯頂著他的臂膀,頭靠在他的肩上,眼裡流露著夢幻般的神情,彷彿在期待著什麼來臨,管它有沒有風暴。

  凱利並不擔心什麼,至少不擔心風暴,但他也不粗心大意。駛過博德金角,他繼續向東行駛越過主航道,直到海水淺得使船有擱淺的危險時,他才轉向南方行駛。

  他不時觀察風暴的情況,她正以每小時二十呎的速度向前推進,現在已遮住了太陽。

  運動快的風暴往往是猛烈的風暴。既然是向南行駛,他勢必無法躲過這場風暴。凱利喝完手中的啤酒,決定再喝另一瓶。能見度將迅速下降。他掏出一張有塑膠封套的海圖,放在桌上儀表盤的右邊,用一根蠟筆標出自己的位置,然後又檢查一遍,確信自己的航線不會駛入淺水區。逆戟鯨號的吃水量是四。五呎,凱利認為低於八呎的水深都屬淺水範圍。一切滿意之後,他把羅盤收拾好,心情輕鬆許多。他受過的訓練是安全保證,既能抵抗災難,又能防止自滿。

  「風暴很快就要來了。」帕姆說道,聲音中流露著不安。她把他抓得更緊了。

  「如果你願意,可以到下面休息,」凱利說:「上面會有風雨,而且顛簸得很厲害。」

  「但是不危險。」

  「不危險,除非我做了傻事。我會盡量不做傻事的。」他保證說。

  「我可以留在這兒看風暴嗎?」她問道,顯然不願意離開他身邊,儘管凱利不知道為什麼。

  「在這會淋濕的。」他再次提醒她說。

  「沒關係。」她燦然一笑,更緊緊地抱住他的手臂。

  凱利把船速放慢了些,讓船平緩前進,沒有理由要趕路。速度放慢之後,不必再用雙手操縱舵輪。他用手摟住身邊的帕姆,她的頭自動落回他的肩頭。儘管風暴正在逼近,但世界的一切突然變得美妙起來。也許這只是凱利的感覺,他的理智卻告訴他說,情況並非如此美妙。這兩種觀點相互矛盾,各不相讓。理智提醒他說,身邊的這個女人是……什麼人?他不知道。他的感情卻對他說,不管她是誰,這都無關緊要。她是他所需要的。然而,凱利畢竟不是一個完全可由情感控制的人。這種矛盾和衝突使他怒視著遠處的海平面。

  「你不舒服?」帕姆問道。

  凱利開始想說什麼,但馬上停住了口。他提醒自己,他現在是和一位漂亮的女孩單獨在自己的船上。為了改變一下,這一輪他讓感情佔了上風。

  「不,我有點心煩意亂,不過不要緊,我知道,沒事。」

  「我看得出,你……」

  凱利搖搖頭:「放心。即使有什麼事,也不會馬上發作。我們還是放輕鬆些,來享受我們的航行吧。」

  不一會兒,第一陣風吹來,把船吹斜了幾度,凱利趕快調整舵,加以校正。雨很快下了起來,最初只在海面濺起輕微的漣漪,按著便是傾盆如注,像一塊巨大的水幕從天垂落,籠罩了整個契沙比克灣。幾秒鐘後,能見度降至幾百碼內,天空一片昏暗,恰如黃昏日落。凱利打開航行燈。此時風力更大,風速三十節,掀起的巨浪猛烈地踢打著船舷,海天一色,難以分辨。凱利斷定在這種情況下他本可以繼續航行,但他目前正處於較好的拋錨區,而要進入下一個拋錨區至少還得五個小時,凱利又看了看海圖,接著打開雷達確定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水深十呎,沙底,有利於拋錨。逆戟鯨號的船頭迎著風向,同時減少馬力,使推進器所產生的推力足以克服風暴的推力。

  「抓住舵輪。」他對帕姆說。

  「我不知道怎麼做。」

  「這不難,只要把舵抓穩,按照我說的方法行駛就行。我要到前面去下錨,好嗎?」

  「你要小心!」她在風中向他喊道。現在海浪有五高,船身上下跳動。凱利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肩頭,朝船頭走去。他當然必須小心謹慎,但他的鞋子有防滑底,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該幹什麼。他一路抓住上部周圍的船欄,很快來到了前甲板,兩個錨緊緊地鎖在上面。一個是丹佛斯式,另一個是鋤頭式,二者體積都較大。凱利先拋下丹佛斯式,然後打手勢要帕姆將舵輪輕輕左轉。船向南行大約五十哩後,他又將鋤頭錨從另一邊拋下。兩根錨纜都放至適當長度。凱利檢查了一切都安置妥當之後,又回到了駕駛台。

  帕姆臉上充滿緊張的神情,直到凱利回來重新坐在一張長椅上之後,她才放下心來。駕駛台上到處都是雨水,兩人的衣服都已濕透。凱利將航速降至零,讓暴風將船向後推一百呎。此時兩個船錨都已插進海底。凱利皺著眉頭看了看錨位,他本應使它們之間的距離再遠一些。但實際上只有一個錨發生作用,另一個只是用作保險的。一切滿意之後,他關閉了主機。

  「我們原本可以冒著風暴行駛的,但我想,最好還是不要那樣。」他解釋道。

  「也就是說,我們要停在這兒過夜了?」

  「不錯。可以回到下面的艙房去……」「你要我離開?」

  「不……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不想留在這兒的話……」她的手朝他的臉摸去。

  在風雨聲中,他好不容易才聽清楚她講的話。

  「我喜歡留在這。」這話聽起來似乎沒有矛盾。片刻之後,凱利問自己為什麼等待了這麼長時間。所有的信號都已經表明。感情和理智之間又展開了一場簡短的辯論,理智再次失敗。這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只有一個像他一樣孤伶伶的人。

  忘卻是何等容易。孤獨並不會告訴你過去失去什麼,它只告訴你正在失去的東西。

  需要付出如此的代價才能弄清空虛的含義。她的肌膚很柔軟、細膩,儘管上面還滴著雨水,但令人感到溫暖,完全不同於一個月前他曾兩次嘗試過的那種租來的情感。

  那時每次事後他都對自己感到厭惡,瞬間的激情很快便消失殆盡。

  可是,這次卻完全不同。這種感覺是真實的。理智在呼喚他,在警告他,不能那樣做,他在公路上讓她搭車,認識她還不到幾個小時;但感情卻告訴他,這沒有關係。帕姆似乎看出了他內心的衝突,乾脆把運動背心脫下。感情取得了勝利。

  「我覺得它們看起來很好。」凱利邊說邊伸出手去,在她的兩乳之間輕輕地觸摸,它們摸起來也很不錯。帕姆把背心掛在舵輪上,將臉緊緊貼在凱利的臉上,同時用雙手把他拉向自己的身體,用非常女性化的方式進攻。但她的感情並不是動物的本能,這中間有點區別。

  凱利不知道區別是什麼,但他並不去尋求理智的解釋,尤其是現在。

  兩個人同時站起來,帕姆差一點滑下去,凱利用雙手把她抱住,接著順勢跪在地上幫她把內褲脫去,她把他的雙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然後動手把他的上衣的鈕扣解開。他的襯衫一直穿在身上,因為兩個人誰也顧不得動手將它脫下。但最後他們還是一隻袖子一隻袖子地脫下了他的襯衫,接著,又把他的褲子脫掉。衣服脫光了,凱利乾脆把鞋也甩掉。兩個人站在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任船兒隨著波浪在他們身上顛簸搖晃,任風雨在身上飄灑。帕姆抓住凱利的手,把他的手臂向後懸起,慢慢使他仰臥在甲板上。接著,她立即騎在他的身上。凱利想坐起來,但她不讓他起身,而順勢朝他身上壓去,同時用自己的臀部輕柔而猛烈地蠕動起來。這一切來得如此突兀,凱利毫無準備,就像下午所發生的其他事情一樣。他高聲喊叫,聲音似乎要蓋過雷聲。他睜開眼睛,看到她的臉正向他貼來,臉上的笑容猶如教堂中那石雕天使的笑容一樣。

  「對不起,帕姆,我……」

  她咯咯一笑,打斷了他的道歉。「你總是這麼好嗎?」

  許多分鐘以後,凱利的雙臂緊緊裹著她那纖細的身軀,一直等到風雨停息。凱利不想鬆手,害怕這一切都像過去一樣變得虛幻不實。一陣風吹過,他們突然感到寒冷,於是來到下面艙房。凱利找來毛巾,相互為對方把身上擦乾。他想對她微笑,但忽然感到一陣痛苦,比剛才的歡樂來得更加猛烈。現在輪到帕姆吃驚了。她挨著他坐在客艙的甲板上。當她把他的臉拉向自己的胸前時,他突然哭了起來。於是她的胸部又被淚水浸濕。對此,她沒有發問,她這樣做十分明智。她緊緊摟著他,直至他停止抽泣,呼吸恢復正常為止。

  「對不起。」他沉默了片刻之後說。凱利想站起來,但她不讓他離開她的懷抱。

  「你不用解釋,但我願意幫助你。」她說道,知道自己已經幫助了他。她從坐進他的汽車的那一刻起就幾乎看到了這一點:一個堅強的人,但有過痛苦的傷心往事。他與她認識的其他男人是如此地不同。最後當他說話時,她可以感到他的話語在她的胸中迴響。

  「快七個月了。當時我在密西西比州進行一項工作。她懷了孕,我們剛剛才發現。

  她去商店買東西……一輛卡車,大型拖車……連接部分斷裂……「他無法使自己繼續說下去,也無需再多說什麼。

  「她叫什麼名字?」

  「蒂茜。派翠西亞。」

  「你們結婚多久……?」

  「一年半。然後她就……走了。我從未想到。我的意思是說,我花了很多時間,從事某件危險工作,但那都結束了……死的該是我,不是她。我從沒想到……」他的聲音又哽咽起來。帕姆藉著客艙暗淡的光線,看到他身上的傷痕,想像著他們的故事。她竟沒有注意到他身上的傷疤。這沒有關係。她低下頭,把臉頰貼在他的頭髮上。他現在本該成為一位父親,本該做成許多事情的。

  「你從沒對人說過,是嗎?」

  「是。」

  「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呢?」

  「我不知道。」他低聲答道。

  「謝謝你。」凱利吃驚地抬起了頭。「這是一個男人對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

  「我不懂。」

  「不,你懂。」帕姆答道:「蒂茜也懂,你讓我代替她的位置,或者說她讓我代替她的位置。她愛你,約翰,她一定十分愛你,而且現在仍然愛你。謝謝你讓我幫助你。」

  他又開始哭起來。帕姆摟著他的頭,像哄孩子一樣撫慰著他。這樣過了大約十分鐘,儘管他倆誰也沒有看鐘。他平靜了之後,含著感激之情吻了她,這使他們重新喚起了對方的激情。帕姆仰臥在甲板上,讓凱利採取主動。他現在又恢復了精神,他需要那樣做。他們二人配合得很好,彼此都從對方得到了應有的報償。這一次是她的叫聲掩蓋了雷聲。後來,他在她身旁睡著了,她吻著他那未刮洗的面頰。想到在經歷了這一天開始時的恐怖事件之後,居然有此奇遇,她不禁流下了眼淚。

第二章 偶遇[ | ]

  凱利像通常一樣於日出三十分鐘前在海鷗的鳴叫聲中醒來,他看到東方海平面上升起的第一抹混濁的天光。朦朧中,他首先發現一隻纖細的手臂搭在他的胸前,但幾秒鐘後,其他的感覺和記憶便向他說明了發生過的一切。他從她身邊起來,將毯子蓋在她身上,以避開清晨的寒氣。又該忙船上的事了。

  凱利打開咖啡機,接著穿上一件泳褲,直奔遊艇的頂層。他昨天沒忘記把錨燈打開,現在很高興地看到它依然亮著。天色已經明亮,經過昨夜的風暴,空氣顯得格外清新。他走上前去,吃驚地發現一個錨的位置被拉近了一些。雖然沒有出事,但凱利還是為此而責怪自己。海面很平靜,像油一樣光滑,微風輕輕吹拂,金黃色的朝霞把東方綠樹掩映的海岸線妝點得異常美麗。總之,清晨美好宜人,令人難忘。

  但很快地,他便意識到所有的變化實際上和天氣毫無關係。

  「該死!」他面對尚未破曉的天空低聲罵了一句。凱利渾身僵硬,於是做了一些伸展運動,使筋骨活動開來。他此時才發現,昨天晚上沒像往常那樣喝得酩酊大醉,現在感到多麼地舒適。又想到自己這一覺睡得真夠長的,大概有九個小時吧!

  無怪乎他此刻感到如此精神煥發。早晨的另一部分工作是用長柄刷清除玻璃纖維甲板上的積水。

  突然,遠處傳來船用柴油機低沉的隆隆聲。凱利扭頭朝西望去,想找到聲音的來源,但被薄霧籠罩,什麼也看不清。他走上駕駛台,取出望遠鏡,正要舉鏡瞭望,一道十二的探照燈光直射入他那海用7*50的望遠鏡內。凱利被照得眼花繚亂。接著水面上傳來喊話器的聲音。

  「抱歉,凱利,原來是你。」兩分鐘後,一艘四十一呎長的海岸防衛隊的巡邏艇慢慢停靠在逆戟鯨號的旁邊。凱利趕快沿著左舷踉踉蹌蹌地去把橡膠護舷墊圈墊好。

  「你想把我撞沉是不是?」凱利半開玩笑地說道。

  「對不起。」航海上士曼紐爾。「波泰奇」。奧雷亞邁著老練的步伐從船舷的一邊從容走到另一邊,對著護舷墊圈聳了聳肩說:「這話有點傷感情吧!」

  「你怎麼連航海規矩也不顧?」凱利邊說邊朝奧雷亞走去。

  「我已經跟那個小伙子說過了。」奧雷亞向他保證道,同時伸出一隻手:「早安,凱利。」

  那只伸出的手上持有一杯注滿咖啡的杯子。凱利笑著接了過來。

  「我接受道歉,長官。」奧雷亞煮的咖啡遠近馳名。

  「搞了整整一夜,我們都累了,現在值班的是一組年輕人。」海岸防衛隊員解釋說,臉上仍流露著倦意。奧雷亞已近二十八歲,是船上最老的一位海員。

  「又有麻煩?」凱利問道。

  奧雷亞點點頭,看了看周圍的水面。「有點麻煩,有個倒楣的傻瓜駕駛一艘小型休船,在昨晚的風暴之後失蹤了,我們一直在找他。」

  「風速四十節,刮得夠狠的,波泰奇。」凱利指出這一點:「而且來得很急。」

  「是啊,我們已經救了六艘船了,只有這艘還沒有找到。昨晚你發現有什麼異常情況嗎?」

  「沒有。我們剛離開巴爾的摩灣,我想有一千六百碼,開了兩個半小時來到這裡,正好碰上風暴,就在這拋了錨。當時能見度很低,什麼也看不清,後來我們回到了下面的艙房。」

  「我們?」奧雷亞注意到了這個字,並且開始探究下去。他走到舵輪旁邊,撿起被雨水浸透的運動背心,丟給了凱利。他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眼睛中流露著好奇的神色。

  他希望自己的朋友已經找到了所需要的人。生活對這個男人並不怎麼公平。

  凱利把咖啡杯遞回奧雷亞手中,臉上表情同樣地平淡。

  「有一艘貨輪跟在我們後面,」凱利繼續說:「掛的是意大利旗,裝了半船貨櫃,航速十五節。還有別人離開海港嗎?」

  「有。」奧雷亞點點頭說道,語氣中帶有職業性的惱怒:「我很擔心,有些混蛋商船總是全速行駛,毫不在意。」

  「喂,你一直站在駕駛艙外面,當心著涼。另外,我們的海上拋錨法可能與某些行業規定矛盾,你要找的人也許被撞沉了。」凱利面色陰鬱地說。即使在契沙比克這種文明的水域,這種事也不止發生過一次。

  「有可能,」奧雷亞說,同時觀察著海面。他緊皺雙眉,不願相信凱利的估計,但疲憊的臉色難以掩蓋他的憂慮。「無論如何,如果你看到一艘掛有橙白條紋帆的日航帆船,請打電話告訴我,行嗎?」

  「沒問題。」

  奧雷亞向前方望了一眼,又回過頭來說:「昨晚那點風你竟拋了兩個錨?兩錨的距離卻不夠遠。當然你很在行。」

  「別忘了我當過帆纜士官長哩。」凱利提醒他說:「真正的水手和一個見習生的區別就在於此。」這只是一句笑話。凱利知道波泰奇是一個駕駛小船的能手,儘管他們兩人在這方面不相上下。兩個人都明白這一點。

  奧雷亞笑著走回自己的快艇。他跳上甲板,用手指著凱利手中的運動背心說:「別忘了穿上你的襯衫,看上去挺合身的。」沒等凱利回答,奧雷亞便大聲笑著走進了自己的駕駛艙。駕駛艙中似乎還有一個沒穿制服的人,使凱利感到很驚奇。不一會兒,奧雷亞的四十一呎的快艇便啟動向西北方向駛去了。

  「早安,」是帕姆的聲音:「剛才是什麼事?」

  凱利回過頭,看見她身上的衣服並不比他離開她時穿得多。但他馬上發現,只有當她做出什麼可以預期到的事情時,他才會感到驚奇。她的頭髮亂成一團,兩眼無神,似乎晚上睡得不好。

  「海岸防衛隊員!他們在尋找一條失蹤的船。睡得好嗎?」「很好。」她走近他身邊,眼閃著溫柔夢幻般的神情,在早晨看來似乎有些奇怪,但對十分清醒的凱利來說卻顯得無比動人。「早安。」他們親吻、擁抱。帕姆把雙手高高舉起,腳尖踮立,凱利抓住她纖細的腰肢,把她舉到空中。

  「早餐想吃什麼?」凱利問道。

  「我不吃早餐。」帕姆答道,兩手去摸他的下身。

  「唔,」凱利笑了。「好吧。」

  一小時後,她改變了主意。凱利用廚房的爐子煎好雞蛋和燻肉,帕姆狼吞虎地很快把它們吃下。他又給她煎了一份,儘管她一再反對這樣做。仔細看來,帕姆不僅長得很瘦,身上的肋骨也清晰可見。她營養不良,這種情況立即在凱利腦子中產生了另一個沒有提出的問題。但不管原因如何,他都有能力加以補救。她一共吃了四個雞蛋,八片燻肉,五片麵包,差不多是凱利吃的早餐約兩倍。一天又正式開始了。他告訴她如何使用船上廚房的各種炊具,然後,他又回到甲板上去起錨。

  他們再回到下面客艙時,差不多已經八點鐘了。這天將是一個炎熱的、陽光明媚的星期六。凱利戴上自己的太陽眼鏡,躺在椅子上休息,一邊啜飲著杯中的飲料,一邊警覺地注視著海上的情況。他沿著主航道的邊緣向西行駛,以避開今天可能出海捕捉石斑魚的成百艘的漁船。

  「那是些什麼東西?」帕姆用手指著水面上的浮標問道。

  「蟹簍的浮標。其實它們有點像捕獸器,螃蟹鑽進去之後就無法逃出。水面上有浮標就可以知道它們的位置。」凱利把望遠鏡遞給帕姆,指著東面三哩處的一艘海灣工作船,對她說。

  「他們捕殺那些可憐的小動物?」

  凱利大笑起來:「帕姆,早餐吃的燻肉是從哪來的?那些豬該不是自殺的吧!」她做了個鬼臉:「啊,不是。」

  「不要太多愁善感。一隻螃蟹不過是一隻大的水蜘蛛,但它的味道鮮美些。」

  凱利改變航道,將舵右轉,以避開一個紅色紡錘形浮標。

  「但似乎有點殘酷。」

  「生活就是這麼回事。」凱利立即說道,但他馬上又後悔了。

  帕姆的回答像凱利的話一樣充滿感情:「是的,我知道。」

  凱利沒有轉身看帕姆,因為他已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她的回答中包含有某種情感,使他感到她的生活中也有過苦難。這種氣氛很快就消失了。她坐回籐椅,靠在他身上,一切又恢復了原樣。凱利的感官最後提醒他說,這中間一定有難言之隱。

  但此時此地可沒有什麼苦難,不是嗎?

  「最好到下面去。」「為什麼?」

  「今天太陽可能很大。醫藥箱中有防曬油,在頭。」(編註:船上的廁所稱為head?)

  「頭?」

  「就是盟洗間。」

  「為什麼船上的說法不一樣?」

  凱利大笑起來。「這就是水手為什麼在這裡是老大的原因。現在,快去把那東西拿來,在身上多塗一些,不然等不到吃中飯就曬成肉乾了。」

  帕姆又做了個鬼臉。「我想沖個澡,行嗎?」

  「好主意。」凱利回答說,仍沒有看她。「不要把魚嚇跑了就行。」

  「你真壞!」她用力打了一下他的臂膀,隨後直奔下面艙房去了。

  「消失了,簡直是無影無蹤!」奧雷亞大聲吼道,他俯身看著桌上的海圖。這裡是湯馬斯角海岸巡邏站。

  「我們應該動用直升機,進行空中搜尋。」那位穿便服的市民說道。

  「昨晚風暴那麼大,怎麼可能?螺旋槳都會被吹掉。」

  「那他究竟上哪兒去了?」

  「鬼才知道,也許被風暴吞沒了。」奧雷亞仍對著海圖生氣:「你說他是向北行駛的,我們找遍了那兒所有的港灣,馬克斯也查看了西海岸。你肯定那條船就是你說的那個樣子嗎?」

  「肯定?我們把她搞得一清二楚,只差沒替他們出錢買下那條船了!」那個老百姓脾氣暴躁起來,跟他喝了二十八個小時的咖啡不無關係。加上對巡邏艇的不滿,情緒變得更壞,這使巡邏隊員們感到十分好笑。他的肚子看上去像是包了一層綱絲絨似地鼓脹著。「也許她確實沉沒了。」他最後悻悻地說,心裡並不信服這種解釋。

  「那不就解決了你的問題嗎?」他最後的話引起了一陣哄笑。航海上士曼紐爾。奧雷亞突然看到站長臉上掛著警告的神色。站長是一位有著灰褐色頭髮的准尉,名叫保羅。英格利希。

  「你知道,」那個疲憊不堪的人說:「我並不認為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但我有責任去試一下。」

  「先生,我們大家都一夜沒闔眼了。我的隊員已經筋疲力盡。如果你沒有什麼確實的理由一定要繼續留在這兒,我建議你去找個舖位,打幾個,好嗎?先生!」

  那個老百姓抬起頭,臉上露出疲倦的笑容,為掩飾自己剛才說的話而說:「奧雷亞士官,你那麼精明能幹,應該升為軍官才對。」

  「我如果精明能幹,昨晚就不會找不到你那失蹤的朋友了。」

  「天亮前我們碰到的那個人是誰?」

  「你是說凱利?退役海軍帆纜士官長,一個硬漢。」

  「他當士官長似乎太年輕了,不是嗎?」英格利希問道。他藉著外面的聚光燈看了一眼一張照得不太好的照片。他才來巡邏站不久。

  「他得過一枚海軍十字勳章。」奧雷亞解釋說。

  那個老百姓抬起頭。「所以,你認為沒有……」

  「毫無希望。」

  那個老百姓搖搖頭,停頓片刻,然後便直奔休息室去了。日落前他們還要出海,他需要休息一下。

  「到底情況怎樣?」那個老百姓離去之後,英格利希問道。

  「那傢伙運了很多貨,站長。」作為巡邏站站長,英格利希是名副其實的,所以他讓波泰奇全權負責這件事。「他肯定睡不好覺的。」

  「他暫時不會離開我們的,我希望你來處理這件事。」

  奧雷亞用鉛筆敲打著海圖。「我仍然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觀察位置,而且我知道我們可以信賴凱利這個人。」

  「但這位先生不信任。」

  「他不是海員,英格利希先生。這個人說什麼我可不管,他並不懂我們該怎麼辦。」奧雷亞用鉛筆在海圖的那個位置上畫了一個圈。

  「我不喜歡這樣。」

  「你用不著喜歡,」高個子男人說道。他拉開小刀,在硬紙上劃開一道口子,露出一個裝有白色粉末的塑膠袋。「不到幾個小時,我們就賺了三十萬。沒錯吧!

  我沒有損失什麼吧!「

  「事情剛剛開始。」第三個人說。

  「這船怎麼辦?」第一個人不無顧慮地問。

  高個子抬起頭,說:「你把她毀掉。」

  「好。」

  「啊,我們可以把她藏起來……不過最好還是把她鑿沉。對,就這麼辦。」

  「安吉洛怎麼處理?」三個人同時把視線轉向躺在一邊的那個人。那人仍昏迷不醒,身上流著血。

  「我想也扔進海底算了。」高個子不動聲色地說:「這個地方就很不錯。」

  「也許兩周以後他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水底下有許多魚蟹。」第三個人用手指了指外面的淺水灘。

  「你們看這事多容易。船不存在了,安吉洛不存在了,危險也不存在了。三十萬輕而易舉到了手。我說,埃迪,你還想得什麼?」

  「但他的朋友可能還是不高興。」這話與其說是道德上的悔罪,毋寧說是不滿的發。

  「什麼朋友?」托尼問道,目光仍注視著原來的地方。「他已經出賣了他們,不是嗎?一個叛徒會有什麼朋友?」

  埃迪低著頭思考目前的情勢。他走到仍然昏迷不醒的安吉洛身邊,他身上的傷口仍在流血,胸口起伏緩慢,呼吸很困難。應該盡快結束這一切。埃迪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他卻一直在盡力拖延那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點二二口徑的小型自動手槍,對準安吉洛的後腦扣響了扳機。安吉洛的身體一陣痙攣,之後便癱在地上不動了。埃迪把槍放在一邊,將屍體拖到外面,留下亨利和他的朋友去做那更重要的事情。他們曾買下一些漁網,埃迪用漁網把屍體包好,然後把它丟進他們的小艇後面的水中。埃迪做事一向小心謹慎,他向四周望了望,覺得有被發現的危險。於是,他把船開到幾百碼之外,找到一個適當地點把船停住,讓它在水面漂浮。他從船內搬出幾塊水泥板,將它們捆在漁網上。一共是六塊水泥板,足以把安吉洛的體沉入水底。這兒的水很清澈,這使艾德有點擔心。當他發現水中有許多魚蝦之後才鬆了口氣。不出兩個星期,安吉洛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對他們一貫的做法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改進,今後仍可如法炮製。但處置這條小船會困難一些,他必須找一個水更深一點的地方,他一整天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凱利右轉舵改變了航道,以免碰上一群正在進行水上活動的船。他的小島現在已依稀可見,還剩下大約五哩的航程。島嶼不大,遠遠看去,宛如海平面上的一個低矮的小土堆,連一棵樹也看不見。但是,這島是屬於他的,是他私人擁有的財產。只有一點令人遺憾,就是島上的電視接收效果很差。

  炮台島有著悠久而獨特的歷史。它現在的名稱源自十九世紀初葉,頗具諷刺意味。當時有一個大膽的民兵決定在島上設置一個小型炮台,以便在契沙比克灣保衛一個狹小的地段反抗入侵的英國人,因為那時英國艦隊正駛經這朝華盛頓進發,想懲罰這個不聽話而又膽敢向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挑戰的新國家。一位英國艦隊司令發現島上升起了幾股並無惡意的煙塵,當時也許是為了好玩,他立即命令在炮火射程之內的一艘軍艦用下層甲板上的長炮向島上發射了幾枚炮彈。駐守炮台的當地民兵急忙朝他們的木船跑去,一窩蜂地劃向大陸。很快地,一支海軍陸戰隊和幾名皇家海軍便乘舢舨登上了陸地,攻佔了炮台,並在炮眼內塞上了釘子,這就是所謂的「釘子炮」。在這場簡短且富有娛樂性的戰鬥之後,英軍繼續從容不迫地向前行駛到達帕塔克森特河口,並從那攻至華盛頓城下,迫使麥迪遜總統不得不疏散白宮人員。接著英軍又向巴爾的摩進發,但其後的結果卻與前面大相逕庭。聯邦政府對取得炮台島並不感到光榮,因它成了一場無益戰爭的難堪註腳。這塊土地由於長期無人管理漸漸變得荒草叢生,人煙罕至。這種情形一直延續了近一百年之久。

  一九一七年,美國真正的對外戰爭爆發了。美國海軍突然面臨著德國潛水艇的威脅,它需要一個隱蔽的地方進行武器試驗。炮台島和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這裡鑿沉的船隻正好變成了一個直接轟炸的靶場。於是就建立了三個巨大的鋼筋水泥觀測所。從這些觀測所,軍官們可以觀看TBF和SB2C型轟炸機對那些船形島目標進行轟炸演習的情景。有幾個目標被炸得粉碎,但是有一次,一枚炸彈因掛在投彈架上的時間過長,正好落在一個觀測所上面,把它完全摧毀,幸好當時上面沒有人。被炸毀的觀測所後來被清除了,據說是為了整齊美觀。這個島隨之也被改為救援站,一旦飛機發生事故,救援站隨即可派船援救。這樣就需要修建一個水泥碼頭和一個船塢,並對剩下的兩個觀測所進行整修。總之,該島對當地的經濟提供相當的貢獻,甚至對聯邦預算也做出了應有的貢獻。後來出現了直升機,救援船才失去了它的必要性,於是炮台島又變得多餘,不再引起人們的注意,成為聯邦國土登記表中一塊沒人需要的地產,直至凱利取得它的租用權為止。

  他們正朝著小島行駛。帕姆躺回地毯上,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她身上塗了一層厚厚的防曬油,沒穿泳衣,只著了胸罩和一條內褲。這並沒有使凱利不高興,但是從經不起邏輯分析的理由來看,這種不得體的衣著似乎有點使人感到心煩意亂。

  不管怎麼說,凱利眼下的工作是駕駛他的遊艇。所以,每當他放眼直視她半裸的身體時,他總在心告誡自己:現在還不是欣賞她的身體的時候。

  他將舵輪稍向右轉,以避開前面的一艘大漁船。他又看了帕姆一眼,她正把胸罩的繫帶從肩頭拉下,可能是為了吸收更多的日照。凱利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突然,一艘漁船的汽笛發出了急促的鳴聲,使他們二人都為之一驚。凱利迅速環顧四周,發現那船正在兩百碼以外向左轉舵。那是附近唯一的船隻,汽笛聲似乎就是她發出的。駕駛台上站著一個人,正向他揮手。凱利左轉舵輪向那船駛去。他慢慢使逆戟鯨號向她靠攏。

  那人是誰?看樣子不大像海員。在兩船隻剩下二十呎的距離時,他將自己的船停住,但兩手仍握住舵輪。

  「出了什麼事?」凱利通過喊話器問道。

  「螺旋槳掉了!」一個滿面鬍鬚的人回答道:「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

  用槳划!凱利幾乎脫口而出。但那樣回答不夠友好。他再將船駛近一些,以便觀察情況。那是一條中型遊艇,像是哈特拉斯廠的最新產品。站在駕駛台上的人身高約有五呎八吋,五十來歲年紀,一頭黑髮,胸部無毛。船上還有一個女人,情緒也很低沉。

  「螺旋槳不轉了嗎?」他們靠近後凱利問道。

  「我想是碰上了沙洲。」那人解釋說:「大約在半哩以外的地力。」他指著凱利原先避開他的地方。

  「沒錯,那一帶是有沙洲。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拖一下。你有足夠的拖纜嗎?」

  「有。」那人立即答道,說完就朝纜樁走去。船上的女人仍然情緒不佳。

  凱利調整船位,做好了拖船的準備,同時打量著那一位「船長」,這稱呼聽起來有點諷刺意味:他看不懂海圖,不知道同其他船隻進行聯絡的正確方式,甚至不知道如何向海岸防衛隊呼救,然而他卻買下了這條哈特拉斯遊艇。凱利一面這樣評價著對方,一面在想,那船很可能是從一個精明的商人手中買來的。可是,那人的動作卻使凱利感到有些吃驚,他熟練地將纜索遞給凱利,並揮手指揮逆戟鯨號調整船位。

  凱利將船尾靠近後,便走到後甲板拉起拖纜,並將它牢牢繫在船尾肋板上的一根巨大的繫纜羊角上面。這時帕姆也走上甲板觀看凱利工作。凱利匆匆回到駕駛台,熟練地按動油門的按鈕。

  「打開你的無線電,」凱利對哈特拉斯的船主說:「舵位放在正前方,聽我的通知再動作,好嗎?」

  「懂了。」

  「這就好。」凱利自言自語地說,同時推動油門,纜繩拉緊了。「他的船出了什麼問題?」帕姆問道。

  「有的人開船忘了水下還有海底,結果撞了上去,把機器撞壞了。」他停頓了一下,換了話題說:「是否應該多穿一點衣服。」

  帕姆咯咯一笑,走入艙下。凱利小心將航速調至四節,然後開始轉舵向南行駛。

  他以前也做過這類拖船的事,並曾抱怨說,如果他再做此事,一定要印製一種專門的票據,作為收費的收據。

  凱利考慮到後面拖了船,靠岸時特別小心謹慎。他匆匆地走下駕駛台,將護舷墊圈放下,然後跳上岸,解下兩根彈簧纜繩,接著朝哈特拉斯走去。那船的主人也已將泊纜固定,隨手拋給碼頭上的凱利,然後也把自己的護舷墊圈放好。把船拉近碼頭是凱利向帕姆炫耀肌肉的極好機會,他用了五分鐘時間把那船拖到了岸邊靠穩,接著又把自己的船靠好。

  「這島是你的?」

  「沒錯,」凱利答道:「歡迎來我的沙洲作客。」

  「我叫山姆。羅森。」那人說道,同時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穿上了襯衫。握住他強有力的手,凱利發覺他的手柔軟而細膩。

  「我叫約翰。凱利。」

  「這是我妻子莎拉。」

  凱利笑著說:「一定是領航員了。」莎拉個子不高,有些肥胖,棕黃色的眼睛眨動著,流露出一種介於愉快和尷尬之間的神情。「應該感謝你的幫助。」她的話帶有紐約口音。

  「這是海上的規矩,夫人!出了什麼問題?」

  「我們觸礁的地力,海圖上標明水深六呎!而船當時吃水只有四呎,而且落潮早在五小時之前就過了!」這位夫人抱怨著。當然不是生凱利的氣,但他是直接的發洩目標。她丈夫早就聽過了她這番怨言。

  「海底的沙洲從去年冬天的風暴就開始堆積,但我的海圖標明的要比實際少得多,而且海底是軟底。」

  正在此時,帕姆走了過來,現在的穿著還算得體。凱利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她姓什麼。

  「嘿,我叫帕姆。」

  「你們都需要休息一下吧!我們還有一天的時間來討論船的問題。」大家都同意這一點。凱利帶領大家朝他的家走去。

  「那是什麼?」山姆。羅森問道。他指的是那個一九四三年修建的觀測所。該所總面積兩千平方呎,屋頂只有三吋厚:整個結構曾用鋼筋水泥加固,看上去十分堅實。旁邊還有一個較小的觀測所。

  「這兒過去屬海軍所有,」凱利解釋說:「現在我租下了這地方。」

  「他們還為你修建了一個漂亮的碼頭。」羅森指出道。

  「是挺不錯,」凱利贊同地說:「不介意我問你的職業吧!」

  「外科醫生。」羅森答道。

  「唔,原來是這樣的。」怪不得他的手那樣細嫩。

  「外科教授。」莎拉糾正。「可是他駕駛船的技術太糟。」

  「是那該死的海圖過時的關係!」教授抱怨說:「你有沒有聽到?」

  凱利把他們領進所內。「算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讓我們一邊吃中飯,喝啤酒,一邊舒舒服服地研究這個問題。」凱利對自己的話也感到驚奇。正在這時,他的耳中聽到一聲尖厲的槍聲從南邊的海面傳來。海上會傳來槍聲,令人感到奇怪。

  「怎麼回事?」山姆。羅森耳朵也很敏銳。

  「可能是哪個小伙子在打獵,」凱利判斷:「這平時很安靜,只是偶爾有人打獵。在秋天,早晨會聽到野鴨一類水鳥的叫聲。」

  「我看到獵人搭的帳棚,你打獵嗎?」

  「現在不打了。」凱利答道。

  羅森理解地看了他一眼。凱利決定再對他重新評估一番。

  「有多久了?」

  「很久了。你怎麼懂得航海?」

  「我離開學校之後,曾到過硫磺島和沖繩,在醫療船上工作。」

  「唔,是在日本神風特攻隊時期吧!」

  羅森點點頭:「是的,很有趣。你在什麼船上幹過?」

  「通常在我肚子上,」凱利狡黠的笑著說。

  「水下爆破大隊?你看起來像蛙人,」羅森說:「我應該找幾個這種人來船上幹活。」

  「那也於事無補,但那樣做更蠢。」凱利按動號碼鎖的號碼之後,把沉重的鐵門推開。

  觀測所內的情況使來客大吃一驚。凱利擁有這個地方時,面被巨大的水泥牆隔成了三個房間,但現在已經佈置得頗像舒適的居家環境了。牆壁已經漆過,地上鋪有地毯,屋頂也經過整修,只有原來的了望孔仍保持沒變。傢俱和地毯顯然是派翠西亞所佈置的,但目前缺乏收拾的狀況清楚地說明這現在只有一個男人居住。

  儘管每樣東西排列有序,但顯然末經過女人之手。羅森夫婦還注意到是這位男主人把他們帶進「廚房」,從一個老式冰箱中取出食品的。帕姆睜大好奇的眼睛在屋內轉了一圈。「這很涼爽舒適,」莎拉說道:「冬天很潮吧!」「還好。」

  凱利指著屋內的暖氣說:「這有蒸汽取暖器。這地方原是依政府規格修建的,設備齊全,花費很大。」「你是怎麼搞到這個地方的?」山姆問。

  「一位朋友幫我租的,它原是政府的多餘財產。」

  「他還真夠朋友。」莎拉說,她很欣賞那設在牆內的冰箱。

  「是的,那是一位不錯的朋友。」

  美國海軍中將溫斯洛。霍蘭。麥斯威爾的辦公室設在五角大廈的東廂。

  辦公室臨街,可以看到華盛頓市區和示威的人群。面對這些示威者,他感到十分惱火。一個標語牌上寫著「嬰兒屠夫」的字樣!有人甚至舉著北越的旗子。隔著厚厚的玻璃窗,可以模糊地聽到這些星期六早晨示威者變了調的歌聲,但聽不清楚他們在唱什麼。這位過去的戰鬥機飛行員對此感到怒不可遏。

  「這事很令你頭疼,達奇。」

  「那還用說嗎?」麥斯威爾抱怨道。

  「這種自由正是我們所維護的東西,」海軍少將卡西米爾。波杜爾斯基說道。

  儘管他這麼說,但他並不相信那些人的舉動是出自對自由的信仰。這太過分了。

  他的兒子駕駛一架A-4型戰鬥轟炸機在海防上空陣亡了,由於父親地位的關係,這件事曾見諸報端。沒想到一周之後,竟招來了十一個匿名電話,有的大加嘲笑,有的甚至問他那痛苦萬分的妻子要將殺人犯兒子的屍體運到什麼地方。「那些都是愛好和平、聰明敏銳的好青年啊。」

  「你的興致怎麼這麼好,卡西米爾!」

  「這有一份密件,達奇。」波杜爾斯基將一份沉重的文件夾遞給了麥斯威爾,文件夾邊緣有紅白封條,上面印有「綠色黃楊木」的字樣。

  「他們讓我們來搞這件事?」這實在出人意外。

  「我一直搞到三點半鐘,我們只有幾個人。我們被授權進行一次完整的可行性評估。」

  波杜爾斯基將軍在一張皮椅中坐定,點燃一支香煙。他兒子死後,他消瘦了許多,但一雙晶亮的籃眼睛仍炯炯有神。

  「他們要我們先把計劃擬出來,是嗎?」麥斯威爾和杜波爾斯基已經為此工作了幾個月,但從未想到上級會讓他們繼續幹下去。

  「誰會懷疑我們?」波蘭籍的少將帶著諷刺的目光問道:「他們要我們秘密進行。」

  「吉姆。葛萊也參加嗎?」達奇問道。

  「他是我認識的最好的情報人員,除非你在那兒還藏有一個。」

  「他剛進中央情報局不久,我上周才聽說的。」麥斯威爾提醒說。

  「好,我們需要一個好間諜。他背景清白,我上次查過了。」

  「我們要利用敵人做這件事,很多敵人。」

  波杜爾斯基對著窗戶和外邊的喧鬧聲聲了聳肩。自從一九四四年離開美國海軍艾塞克斯號軍艦以來,他的性格並沒有多大的改變。「既然有了一百哩外的這些人,再多幾個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的船買了多久?」凱利第二瓶啤酒剛喝了一半,突然問道。中飯吃得很簡單,冷盤、麵包和瓶裝啤酒。

  「去年十月買的,但我們只行駛了兩個月。」外科醫生說:「我進過航海實習班,在班上還是個高材生呢。」凱利想像,他大概在各方面都是那種名列前茅的人。

  「你繫纜繩的動作很熟練。」凱利這樣說主要是為了使他感到好受些。

  「外科醫生也很善於駕船的。」

  「也是醫生嗎,夫人?」凱利問莎拉。

  「我是藥學家,同時在霍普金斯大學教書。」

  「你和你妻子在這兒住了多久了?」山姆問道。問題使談話陷入尷尬,大家一時無言。

  「唔,我們才認識。」帕姆貿然答道。這一說明顯然令凱利十分難堪,而醫學專家夫婦卻認為這事很自然。但凱利仍擔心他們會把他看成一個占女孩子便宜的人。

  這種有關自己行為的想法在凱利腦子裡打了幾個轉,後來他才意識到並沒有人對此過分在意。

  「我們去看看你的螺旋槳吧。」凱利站起來:「跟我來。」

  羅森跟他走出門外。外面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最好盡快把事情幹完。島上的第二個觀測所內有凱利的工作間。他挑選了兩把扳手,並將一台空氣壓縮機推到門口。

  兩分鐘之後,他將空氣壓縮機搬到了醫生的哈特拉斯旁邊,並在自己腰間繫了兩根加重帶。

  「有什麼事要我做嗎?」羅森問道。

  凱利搖搖頭,同時脫下自己的襯衫。「沒什麼事。如果空氣壓縮機停止了,我馬上就會知道。我只在水下五左右。」「我可從未做過這種手術。」羅森醫生的目光落在凱利的軀體上,看到上面有三處傷疤。如果是一位高明的外科醫生,這些傷疤是不會留下的。但他轉而又想到,在戰場上,戰地醫生可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美容問題。

  「這種傷疤,我全身都是。」凱利一面說一面朝梯子走去。

  「這我相信。」羅森輕聲地對自己說。

  四分鐘以後,凱利又從梯子上爬了上來。

  「問題找到了。」他將兩片螺旋槳的殘葉放在碼頭的水泥地上。

  「天哪!我們到底碰上了什麼?」

  凱利坐下來,解下腰間的加重帶。他差一點笑了出來。「水,醫生,就是水。」

  「什麼?」

  「這船你買之前檢查過沒有?」

  「當然檢查過。保險公司要求我那樣做的,我請了最熟悉的人檢查的,他收了我一百元。」

  「啊,是嗎?他開給你什麼處方?」凱利站了起來,走過去把空氣壓縮機關掉。

  「基本上沒有。他只說污水槽有點問題,我請鉛管工檢查過,他說沒有毛病。

  我想他是收了我的錢,不得不說點什麼。「

  「他說污水槽?」

  「他在電話上說的。我忘了把書面報告放到什麼地方去了,但這一情況是在電話上說的。」羅森解釋道。

  「是鋅片,不是污水槽吧!」凱利說完,大笑起來。(譯註:鋅Zinc,污水槽Sink?)

  「什麼?」羅森沒聽懂他的笑話,有些生氣。

  「破壞你的螺旋槳的是電蝕作用,電解反應。是由於鹽水中有了兩種以上的金屬所造成的,金屬受到了腐蝕。沙洲只能使螺旋槳脫落,但它們早已全毀了。你在航海實習班上教師沒給你講過?」

  「啊……可是……」

  「可是──你總算學到了點東西,羅森醫生。」凱利手中舉著損壞的螺旋槳葉片,上面有一條條被腐蝕的裂縫。「過去這是用青銅打造的。」

  「該死!」外科醫生把破損的葉片拿在手中,將上面的殘片像酥餅一樣一片一片地往下掰。

  「檢查員是告訴你要拆換支柱上的鋅極,因為它們會起電蝕作用。每隔兩年就要拆換一次,這樣才能保護搖控的螺旋槳和舵。大致上就是這樣,我也不懂全部的科學理論,但我知道它的作用,懂了吧!你的舵也需要更換了,但還不太急。然而,我十分肯定,你必須換兩片新的螺旋槳葉。」

  羅森望著遠處的海面,罵道:「白癡!」

  凱利報以同情的微笑:「醫生,如果說這是你今年犯的最大的錯誤,那你還真幸運。」

  「我現在該怎麼辦?」

  「我幫你打電話訂購一雙槳葉。我會通知我在所羅門斯的一個朋友,他會派人把槳葉送來,可能明天就到。」凱利聳聳肩,繼續說:「醫生,這是樁小買賣。還有,我想看看你的海圖。」

  完全沒錯,他檢查了海圖的出版日期,發現是五年以前的。「你需要每年換一次新圖,醫生。」

  「該死!」羅森罵道。

  「這次差錯是一種有益的提醒,對吧!」凱利再次微笑著說:「不要看得太嚴重。這是最好的教訓,有點傷感情,但不厲害。吸取教訓,學習新東西,慢慢就熟悉了。」

  醫生終於鬆弛下來,臉上也露出笑容。「我想你是對的,可是莎拉準會嘮叨個沒完。」

  「把責任推給海圖。」凱利提示。

  「你會支持我嗎?」

  凱利笑著說:「男人們在這種時候會團結一致的。」

  「我想我會喜歡你的,凱利先生。」

  「他媽的,她會跑到哪兒去了呢?」比利問道。

  「我怎麼會知道?」李克答道。他心同樣生氣,也同樣擔心亨利回來會說什麼。他們二人的目光同時轉向屋裡的那個女人。「是她的朋友。」比利說。

  多麗絲渾身發抖,希望自己也能逃出這屋子,但那也不安全。比利朝她走來,她的手顫抖起來。她退縮著,但未能避開比利的手掌,他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板上。

  「這母狗,最好把知道的都說出來!」「我什麼也不知道!」她對他嘶叫著,感到被打的臉在發燒。她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李克,但對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一定知情,我勸你最好說出來。」比利邊說邊彎下身子去解她的襯衫的鈕扣,並解下自己的褲帶。「把其他人也叫進來!」他對李克說。

  多麗絲站起來,沒等到命令便把褲子脫了下來,一邊小聲抽泣著。她全身在發抖,知道痛苦就要降臨,卻不敢退縮,因為逃跑是不可能的,對她來說已無安全之處可言。其他女孩子慢慢走進屋內,眼睛沒朝她這方觀看。她知道帕姆要逃跑,但僅此而已。她聽到皮帶從空中呼嘯而下的聲音,但她感到唯一的安慰是,她沒有說出任何傷害自己朋友的事情。雖然身上痛苦難忍,但帕姆畢竟逃走了。


第三章 被俘[ | ]

  凱利把潛水工具放回工作間,從面推出一輛手推車到碼頭去裝運食品。羅森堅持要幫忙。他的新螺旋槳要明天才能運到,所以不急著開船出海。

  「這麼說,」凱利說:「你教外科學?」

  「教了八年了。」羅森把食品箱放在手推車上。

  「你看起來不像外科醫生。」

  羅森高興地接受了這種恭維:「可不是每個人都是小提琴家。我父親是個泥水匠。」

  「我父親是消防隊員。」凱利開始把食品推向觀測所。

  「說到外科醫生……」羅森指著凱利的胸部說:「給你開刀的醫生可真行。那個傷疤看來多可怕。」

  凱利幾乎停下腳步。「是的,那時我有些不在意。這個傷疤儘管難看,但還算幸運,只擦傷了一點肺。」

  羅森呻吟了一聲。「以我看,距心臟只差兩,夠驚險的。」凱利把食品箱搬進儲藏室。「你很善解人意,醫生,很高興和你聊天。」他說道,同時內心又痛苦地想起子彈在自己周圍飛過時的感覺。「剛才我說過,我那時非常粗心大意。」

  「你在那邊待了多久?」

  「可能有十八個月吧。看你要不要把住院時間算在內。」

  「你牆上掛著的那枚海軍十字勳章就是代價嗎?」

  凱利搖了搖頭:「那是別的事。我去北方營救過一位A-六式攻擊機的飛行員。

  我沒有受傷,但是病得死去活來。我被荊棘劃破了皮膚,傷口又被河水感染,在醫院躺了三個星期。你可能不會相信,那滋味真比死了還難受。「「那地方條件很糟嗎?」羅森問道。他們只剩最後一車了。

  「聽說那有一百多種蛇,幾乎都是毒蛇。」「有沒毒的嗎?」

  凱利把一箱食品遞給醫生,笑著說:「有一種無毒蛇專門咬人的屁股。我可不喜歡那個鬼地方,但那是工作。最後我救出了那位飛行員,一位海軍中將升我為帆纜士官長,送我一枚勳章。算了,現在我帶你到我船上看看。」凱利招呼羅森來到船上,在上面轉了五分鐘。

  醫生注意著船上所有的不同之處。兩個人表現得都很友好,但還沒有達到親密無間的程度。

  醫生看到面前這個小伙子辦事很認真,他的航海圖是全新的。凱利從冰箱中取出兩瓶啤酒,一瓶遞給醫生,一瓶留給自己。

  「沖繩島是什麼樣子?」凱利笑著問道。兩個人在相互評估,都喜歡自己所看見的。

  羅森聳聳肩,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緊張。我們要幹的事情很多,日本神風特攻隊的飛機似乎覺得船上的紅十字是他們轟炸的好目標。」

  「他們來轟炸時你還在工作?」

  「救人刻不容緩啊,凱利。」

  凱利喝完自己的啤酒:「要是我,非向他們還擊不可。我去把帕姆的東西拿來,咱們也該回屋去享受一下冷氣了。」他朝船尾走去,取出帕姆的背袋。他走出船的主艙時,羅森已經到了碼頭上,正在調整手推車上的食品箱。凱利把帕姆的背袋朝羅森扔去。羅森沒注意,沒有接住,背袋落在水泥地上,面的東西甩了出來,滾到二十以外的地力。醫生回頭看著凱利,凱利知道自己失了手。

  被拋出的東西中有一個很大的棕黃色塑膠藥瓶,但上面沒有標籤。頂蓋已經鬆動,兩粒膠囊掉了出來。

  有些事情馬上明朗了。凱利慢慢從船上走到碼頭上。羅森撿起散落的膠囊,放回瓶內,再擰上瓶蓋,遞給了凱利。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東西,凱利。」

  「是什麼,山姆?」

  他的聲音再平靜不過:「商業名稱是巴比妥酸鹽,一種止痛鎮靜藥。這也是一種安眠藥,用來幫助入睡,作用很好,但有點厲害。很多人,其中包括莎拉,都不贊成在市場上出售這種藥物。沒有標籤,它不是處方藥物。」

  凱利突然感到很疲憊,衰老了許多,有點被人出賣的感覺。「是這樣啊!」

  「你們過去不認識?」

  「山姆,我們才遇見不久,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我對她一無所知。」

  羅森伸了伸手臂,兩眼凝視了一會兒遠處的海面。「好吧,現在我要盡一個醫生的職責,你吸過毒嗎?」

  「沒有!我討厭那種混帳東西,很多人為它喪了命!」凱利的憤怒是顯而易見的,當然不是針對山姆。羅森。

  對於凱利的激動,教授表現得相當平靜。現在輪到他認真了:「冷靜,人們被捲進這種事情,不管多麼嚴重,發火總是無濟於事的。做個深呼吸,慢慢吐出來。」

  凱利照辦了,臉上帶著苦笑。「你說起話來簡直像我的父親。」

  「消防隊員是很精明的。」他稍為頓了一下,又說:「好了,你這位女朋友可能有點問題,但她看起來是一個好女孩,而你看起來有點不近人情。我們是要解決問題?還是不解決問題?」

  「我想那要看她自己了。」凱利說道,語調中含有深深的痛苦。他覺得自己被出賣了,受了欺騙。他已開始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但現在他必須面對這樣的現實!

  他可能把自己的心交給了毒品或被毒品戕害的人了,他可能又是在浪費時間。

  羅森的臉色變得嚴峻了起來:「是的,是要看她自己,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取決於你。如果你表現得像一個瘋子,那對她不會有什麼幫助。」

  在這種情況下,醫生還能說出這麼理智的話,使凱利十分吃驚。「你真是位好醫生。」

  「我沒什麼好,」羅森說道:「這不是我的專業圍,在這方面,莎拉才是專家。可能你們兩個運氣不錯。她不是個壞女孩,約翰,她心一定有事,在為著什麼苦惱、擔心,難道你看不出來?」

  「啊,是的,可是……」凱利的另一半腦子在說:看吧!

  「但是,你只注意到了她的美貌。我也有過二十來歲的時候,約翰,來,我們可以先做點準備工作。」他停了一會兒,斜眼看著凱利,又說:「我覺得你這兒缺了點什麼,為什麼?」

  「半年多以前我妻子過世了。」凱利向他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那你是否覺得她……」

  「是的,我曾經想過。有點蠢,是吧!」凱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公開心的想法,為什麼不讓帕姆做她願意做的事呢?但這並不是問題的答案。如果他那樣做,那就只是利用她來滿足自己的私慾了。好比一旦花朵失去了鮮艷的色彩,便把她拋棄。他過去生活中所經歷的一切苦難使他知道他不能那樣做,那不是一個正直人的行為。他看到羅森的目光正凝視著自己。

  羅森審慎地搖搖頭:「我們大家都有弱點,你有,我有,她也有。你受過教育,有經驗來解決自己的問題,但她沒有這種能力。好了,我們還有活要干。」羅森用一雙寬大而細嫩的手抓起手推車,朝屋子走去。

  屋內的涼爽空氣使人們吃驚地感到現實的嚴酷。帕姆正在款待莎拉,但很不成功。

  也許莎拉已經不在意這種尷尬的社交場面,但她那醫生的頭腦卻從未停止過工作。她已經開始用一種職業的眼光審視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山姆走進客廳時,莎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凱利是可以理解的。

  「啊,就那樣,我十六歲那年離開了家。」帕姆用一種單調的聲音不停地訴說著,那語調中似乎包含了比她知道的更多的內容。她也轉過身去,看到了凱利手中的背袋。

  凱利發現,她的聲音中有一種他一直沒注意到的尖銳快速的特點。

  「啊,太好了,我正需要一些東西。」她走到凱利身邊,從他手中接過背袋,接著便去了主人的臥室。凱利和羅森目送著她離去,然後,山姆把塑膠瓶遞給妻子。

  她只看了一眼,心就完全明白了。「我不知道,」凱利說,感到有必要為自己辯解:「我沒有看見過她吃什麼藥丸。」他極力回想他不在場的時候,於是得出了結論:她可能吃過兩三次藥。此時他才意識到她為什麼會有那種朦朧的目光。

  「怎麼樣,莎拉?」山姆問道。

  「二百毫克。情況不太嚴重,但她確實需要幫助。」

  幾秒鐘後,帕姆又回到客廳,對凱利說她有些東西丟在船上了。她的手沒有發抖,但那只是因為她把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的緣故。事情很清楚,大家知道她在找什麼。她在極力控制自己,幾乎是成功的,但她畢竟不是演員。

  「是這東西嗎?」凱利手拿著藥瓶,問道。向帕姆提出這一嚴厲的問題,就像一把尖刀紮在他的心上。

  帕姆沒有馬上回答。她兩眼凝視著那棕黃色的塑膠藥瓶。凱利首先看到的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渴的表情,似乎她立即就要把藥瓶抓在手中,吞下面的藥丸,然後期待著藥力發作的效果,使她進入一種無憂無慮的虛幻境界,忘卻周圍還有其他人存在。但就在這時,羞恥感攫住了她,使她體認到她曾經極力向他人展示的那種形象正在迅速消失。但更糟的是,當她的目光從山姆移到莎拉,又從莎拉移向凱利之後,最後落在了凱利的手和臉之間,並上下不停地移動起來。一開始,似乎渴感還和羞恥感進行了一番較量,但最後還是羞恥感佔了上風。當她的目光和凱利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時,她臉上最初出現的表情就像孩子做錯了事一樣,但當她看到那種原本可以發展成愛的東西正在剎那之間變為鄙視和厭惡時,那種表情便悄然而逝了。她的呼吸突然加快,接著便開始抽泣起來。她意識到最大的厭惡來自她自己的想法,因為即使是一個吸毒者,也有內心活動,而別人的眼神祇是在她的自我解剖中又加上了殘酷的一刀。

  「對不起……凱利……我事先沒告訴你……」她想說下去,但她的身體已癱軟在地上。

  在眾人的眼,她似乎在縮小,因為她看到本來可以成為機會的東西已經像氣泡一樣破滅了,現在留下的只是絕望。帕姆把臉轉向一邊,傷心地啜泣著,不敢面對她已經開始愛上的這個男人。

  現在是約翰。特倫斯。凱利必須作出決定的時候了。他可能感到厭惡,覺得自己被出賣,他也可以表示出二十四小時以前他曾慷慨給予她的那種同情。然而最後使他下定決心的是她投向它的目光,是她臉上明顯流露的羞愧。他不能站在那兒無所事事,他必須做點什麼,不然的話,他自己引以自豪的形象也會像她的一樣迅速消失殆盡。

  凱利的眼中也充滿了淚水。他走到帕姆跟前,用他那粗壯的手臂把她摟在懷,以免她跌倒,接著又像抱小孩一樣,把她的頭拉向自己的胸前,因為此時此刻,他應該表示出足夠的力量來保護她,而把其他的想法暫時丟在一邊。即使他腦子中那些最不協調的部分在目前情況下也不得不俯首聽命,因為在他的懷抱中是一個受到傷害的人。在這種時候,他不能有其他的舉動。他們摟抱著站在那,另外兩個人看著他們,心有一種個人的擔心和職業上的疏遠相混雜在一起的情感。

  「我一直在努力,」她終於說道:「我真的在努力,但我恨害怕。」

  「好了,」凱利對她說,但他沒有完全領會她剛才的話。「昨天安慰了我,現在換我了。」

  「可是……」她又開始抽泣起來,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沒有你所想的那麼好。」

  凱利仍然沒有理解她的話,微笑著說:「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帕咪,好了,別難過。」他全神貫注在帕姆身上,沒注意到莎拉。羅森已走到他們身旁。

  「帕姆,我們出去走走好嗎?」帕姆點頭表示同意。莎拉把她領到屋外,屋留下凱利和山姆,二人相互看著對方。

  「你是個凶神惡煞,凱利。」羅森滿意地宣佈,很高興自己對凱利的判斷沒有錯。

  「附近哪個鎮上有藥房?」

  「我想所羅門斯應該有,她需要住院嗎?」

  「我可以讓莎拉打電話問一下,但我認為沒有必要。」

  凱利看了一眼仍握在手中的藥瓶。「我真想把這東西扔進大海。」

  「不要扔!」羅森立即說道:「把它交給我,上面有產品批號,警方可以鑒別出是什麼時候運進來的。我會把它鎖在船上的櫃子。」「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兒,在這等她們。」二十分鐘後,莎拉和帕姆回到了屋內,兩人手拉著手,像母女一樣。帕姆的頭已經抬了起來,但眼仍含著淚水。

  「喂,大家聽著,帕姆這一仗打贏了!」莎拉一進門就大聲說:「她自己一個月前就開始戒毒了。」

  「莎拉說,戒毒並不難。」帕姆說。

  「我們可以使它更容易些。」莎拉鼓勵她。她將一個單子交給丈夫:「找一家藥房,約翰,現在就開船,好嗎?」

  「到底怎麼回事?」船開出三十分鐘,大約行駛了五之後,凱利突然問道。

  所羅門斯已經隱約出現在西北方的地平線上。

  「治療方法很簡單,真的,我們可以讓她服用巴比妥之類藥物,慢慢減輕她的病情。」

  「以毒攻毒,是嗎?」

  「不錯。」羅森點點頭說:「現在都是採用這種方法。要使她的身體排除組織中的殘留毒素,需要一段時間。身體已對這種藥物產生了依賴性,如果我們急於求成,可能會有副作用,比如說會造成痙攣什麼的,有時會導致死亡。」

  「什麼?」凱利吃驚地問:「我對此一無所知,山姆。」

  「你沒有必要瞭解這些,這是我們醫生的事。莎拉認為帕姆的情況不嚴重,你放心,約翰,你把……」羅森從口袋中掏出莎拉的單子。「是的,我也是這樣想,是苯巴比妥,你可以用它來減輕脫癮症狀。聽著,你精通如何駕船,是嗎?」

  「不錯。」凱利轉過頭,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那就讓我們來做我們精通的事,好嗎?」

  海岸防衛隊員們看到那個人並不太想睡覺,心很不高興。他們還沒有完全從前一日的疲勞中恢復過來,這個人就又來到他們的值班室,一邊喝咖啡,一邊看海圖,並且用手指在上面劃著圈,比劃著那條四十一小艇可能採取的航線。「帆船的速度是多少?」他朝著旁邊正因為被打擾而十分惱怒的航海上士曼紐爾。奧雷亞問道。

  「那種船嗎?不太快,如果風平浪靜,每小時可能五,如果舵手是個有經驗的人,可能會快一點。就那條船而言,估計就是每小時五六。」他希望那個老百姓能對這些航海知識留下應有的印象。

  「昨天晚上有風。」一位隊員插嘴指出這一點。

  「小型船在有風浪的海上行駛得不快,速度會慢些,因為她必須花不少時間上下顛簸而非向前。」

  「那你為什麼還沒有發現她?」

  「不是我沒有發現她,懂嗎?」奧雷亞不清楚說話的人是誰,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甚至不願聽一個真正的軍官對他進行這類指責,但一個真正的軍官不會這樣責難他,他會理解他的困難,會聽他解釋。這位士官深深吸了口氣,希望這能有一位軍官把情況加以說明。老百姓們比較願意聽軍官的,而軍官們總是大談那個老百姓的聰明才智。「聽我說,先生,是你要我返航,對吧!我告訴過你在暴風雨中我們會失去他的蹤跡,結果確實如此。我們所用的那些老式雷達在天氣不好時一點用處也沒有,何況我們的目標又是那麼一條小型的休帆船。」「這些話你已經說過了。」

  但我還要繼續說下去,直到你完全聽懂為止。奧雷亞盡量控制自己不說話,他看到英格利希向他投來警告性的目光。波泰奇深深吸了口氣,又埋下頭去看海圖。

  「那麼,你認為他會在哪?」「鬼才曉得。海灣有那麼寬,而你有兩道海岸線要查。更何況許多人都有自己的小碼頭,又有那麼多小港灣。如果是我,我就直奔一個港灣,在那兒一躲,豈不更好?」

  「你是說他跑了?」那個老百姓陰沈地問道。

  「肯定如此。」奧雷亞答道。

  「三個月的工作落到這麼個結果?」

  「我們毫無辦法,先生。」防衛隊員停了片刻接著說:「也許他去了東面,而不是西面,因為他一定是避開風暴行駛而不會去和它硬碰。如果是這樣,那還真算幸運,因為問題在於,像那種小船,只能拖著走,或順風行駛。現在她可能已經到了麻薩諸塞了。」

  他從海圖上抬起頭來。「哼,我可不想聽你說這些!」

  「先生,難道你希望我對你說謊嗎?」

  「三個月?!」

  他還是不肯就此罷休。奧雷亞和英格利希都在想這件事。你必須學會如何處理這類問題。有時船在海上出了事,你費了很大勁去尋找,大多數情況下你找到了,但並非每次都是如此。一日一你失敗了,你就必須付出代價。沒有人希望這樣,但事情就是如此。

  「也許你們可以發出警報,請求直升機幫助,海軍在帕克斯河有不少直升機。」

  英格利希指出。這樣做也許能使這個人離開巡邏站。英格利希和其他防衛隊員已經受夠了這個人的干擾,都希望盡快把他打發了事。

  「你們想趕我走?」那人問道,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

  「對不起?你說什麼?先生?」英格利希無辜地答道。很遺憾,這個人並不是一個十足的傻瓜,准尉心想。七點鐘後,凱利回到碼頭,把船纜繫好。他讓山姆先把買回的藥品帶回岸上,自己留下來把船上的各種儀表板蓋好,並把船上的一切安排妥當,以便過夜。他們從所羅門斯回來,一路風平浪靜。路上,凱利提出了許多問題,山姆。羅森都做了完整的答覆。他把自己應該知道的事情問了個一清二楚,並一直在想這些問題,考慮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和怎樣去做。這些事情可沒有那麼容易,完全不像船上的事情那樣熟悉。最後,他又花了一些時間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船和羅森的船上的纜繩,然後才回到屋內。

  洛克希德DC-一三0E力士型在低層雲上面巡行著。這架飛機自從幾年前離開喬治亞州馬裡塔洛克希德工廠之後,已經飛行了整整二千二百五十四個小時。一切情況都表明,今天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飛行日。在寬敞的座艙,飛行小組四名成員按照各自的職責,正在觀察著晴朗的天空和各種儀表。四個渦輪螺槳發動機發出正常可靠的轟鳴聲,使飛機產生的穩定的高頻振動,透過舒適的高背座椅傳送到每個人的身體,並使他們面前的咖啡杯中激起陣陣的漣漪。總之,整個氣氛表明一切正常。但是,只要看一眼飛機的外面,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這架飛機屬於第九十九戰略偵察中隊。

  在力士型飛機每個機翼的外部發動機旁邊,還掛有另外兩架飛機,它們是一四七SC型遙控無人駕駛飛機。這種飛機原來是被當作一種高速靶機的,定名為火蜂二號,現在的非正式名稱啡做水牛射獵者。在DC-一三0E飛機的後艙,坐著第二組機員,他們正在為兩架小型飛機充電加油。他們是按照計劃在執行一項秘密任務,但他們當中誰也不知道任務的具體內容,他們也無須知道。他們只需遙控無人駕駛飛機做什麼和何時做就行了。主管技師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上士,他正在控制其中一架代號寇迪一九三的無人飛機。飛行站允許他通過一個很小的觀察孔用肉眼觀察他的飛機。雖然他這樣做了,但實際上並沒有這個必要。上士喜歡這種飛機,就像孩子喜愛自己心愛的玩具一樣。

  他從事遙控無人飛機的工作已有十年之久,這架寇迪一九三他已操作了六十一次,可算本戰區的最高紀錄。

  寇迪一九三有著顯赫的祖先。它的製造者是加利福尼亞聖地牙哥的鐵勒達因-雷恩公司。這家公司曾經製造過查爾斯。林白所駕駛的聖路易精神號,但在航空史中它從未因此而發過財。它接受一個又一個的小合同,掙扎著支撐公司的業務,最後終於藉著製造靶機獲得比較穩定的經濟來源。戰鬥機需要進行射擊演習,火蜂二號靶機最初就是為此目的而設計製造的。它是一種小型噴射機,其使命就是在戰鬥機飛行員的手中光榮犧牲,除非這位上士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他是位靶機遙控員,他的工作就是以巧妙的技術操縱靶機,使之避開那些自負的戰鬥機駕駛員所發射的飛彈,讓他們無法擊中以教訓他們。事實上,那些戰鬥機飛行員儘管根據空軍的守則,在他們每次沒有擊中目標時都要給這位靶機遙控員買酒喝,但同時他們又在背後罵他搞鬼。幾年前,有人發現到,如果火蜂二號靶機難以被自己的人擊中,那麼在執行比每年一度的神射手競賽(全國空軍射擊比賽)更重要的任務時,它也不會輕易被敵人擊中。那對執行低空偵察任務的機組人員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寇迪一九三的發動機在全速轉動,由於它是懸吊在母機的支架上,實際上倒給母機增加了幾哩的飛行速度。上士看了它最後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到自己的儀器上面。在機翼的左前方印有六十一個很小的傘形標誌,如果這幾天他仍然如此幸運的話,這種標誌就會增加到六十二個。儘管他不清楚這次任務的確切性質,但單單為了贏得這次競賽,也使他有足夠的理由,以謹慎的態度為目前的行動把自己的飛機準備得完美無缺。

  「小心,寶貝!」上士看到寇迪一九三已經脫離母機飛行,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莎拉準備了一頓清淡的晚飯。凱利尚未打開門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他走進屋內看到羅森在客廳。「帕姆在哪?」「我們讓她吃了一點藥,」山姆回答說:「她現在應該在睡覺。」

  「她在睡覺。」莎拉證實。她穿過客廳朝廚房走去:「我才看過。可憐的人兒,她太累、有很久沒睡覺了。現在藥力在她身上發揮作用了。」

  「可是,如果她一直在服用安眠藥……」

  「約翰,人體對藥物有一種奇怪的反應,」山姆解釋說:「它可以抵消或試圖抵消這些藥力,同時又變得依賴於這種藥力。短期內她的最大問題還是在睡眠。」

  「還有點其他問題,」莎拉報告:「她非常害怕,對某種事情心存恐懼,但她不願意說出來。」莎拉停頓了片刻,最後決定應該讓凱利知道,便接著說:「約翰,她被糟蹋過,我沒有細問,是過去的事,有人曾粗暴地對待她。」

  「什麼?」凱利從沙發上抬起頭:「說什麼?」「我說,她曾經遭受過性強暴。」莎拉的語調中充滿專業式的冷靜,掩蓋了她真實的情感。

  「是說她被強姦過?」凱利低聲問,手臂上的肌肉變得緊張起來。莎拉點點頭,不能再掩飾自己的憤怒。「可以肯定,而且不止一次。她的背部和臀部也有被毒打的痕跡。

  「我沒有注意到。」

  「你不是醫生,」莎拉指出:「你們是怎麼相遇的?」

  凱利告訴了她,同時想起了帕姆的眼神,現在終於瞭解為何有那種神情。他當時怎麼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呢?還有很多事情,他也沒有注意到。凱利對自己感到惱怒。

  「所以,她企圖逃跑……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讓她染上吸毒的?」莎拉問道:「這個人可真壞,會是什麼人呢?」

  「是說,有人糟蹋了她,又讓她吸毒?」凱利問道:「可是為什麼?」「凱利,請不要責怪她……可是,她可能當過妓女。皮條客都是用這種方式控制女孩子的。」莎拉,羅森不願意說這些,可是這是實情,凱利必須知道。「她年輕、漂亮,從一個環境不好的家庭逃出來。身心被踐踏,營養不良,各種情況都說明有這種可能性。」

  凱利低頭凝視著地面。「可是,她不像那種人,我不懂。」但是,他內心知道,回想他們的接觸,從某方面說,他是明白的。她靠在他身上的樣子,貼近他的方式,那中間有多少是故作姿態?又有多少是真實的感情呢?這是一個他不想面對的問題。

  現在應該怎麼辦?按理智行事?還是服從感情的驅使?理智和感情會把他引向何方?

  「她在掙扎,在回頭,約翰!她已經有了勇氣。」莎拉在凱利對面坐下:「她在這條路上已經掙扎了四年的時間,她在做什麼,我們不知道,但她身上有一種不願意沈淪的精神,一種永不退卻的決心。但她不能孤軍作戰,她需要你。現在我想提個問題,」

  莎拉緊緊地盯著凱利的眼睛:「你願意幫助她嗎?」

  凱利抬起頭,藍色的眼睛中流露著水一樣的光芒。他在尋找自已真正的感情。

  「你們真的關心這事,是嗎?」

  莎拉喝了一口為自己準備的飲料。她是一位身材矮胖的女人,她的黑髮已有數月沒有認真梳理過。總之,她的樣子看上去就像那種坐在汽車後座令司機討厭的女人。但是她說起話來卻充滿激情,一語中的,而且她的聰明才智已經清楚地展示在這位男主人面前。「你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糟嗎?十年前,濫用毒品的事例還很罕見,我幾乎可以不為此事操心。啊,當然,我知道這種事,讀過列剋星頓的文章,而且偶爾也遇上吸食海洛因的病例。當然這種病例不多,主要是黑人,人們都這樣認為,但沒有任何人真正關心這件事。現在我們正為這一錯誤付出代價。現在情況完全變了,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了這一點。

  除了我現在進行的項目之外,我幾乎全部時間都花在治療吸毒青年的工作上面。

  我沒有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我是一個科學家,一個研究藥物作用和化學結構的專家,我們怎麼能設計新的藥物並用於特殊目的呢?……我現在幾乎把全部時間都用於臨床工作,努力使那些孩子們能夠生存下來,學會如何喝啤酒,而不讓他們的身體系統中塞滿那些該死的根本不應該在實驗室外面出現的化學狗屎!「「現在情況正在日益惡化。」山姆陰鬱地說。

  莎拉點點頭,說:「是啊,第二大毒品就是古柯鹼。」

  「她需要你,約翰。」莎拉接著又說。她身體前傾,好像她身體周圍被她自己充滿電能的雨雲所包圍。「小伙子,你應當和她在一起,不要離開她。她被別人的魔掌所傷害,但她在戰鬥,她有自己的人格。」

  「是,夫人。」凱利恭順地說。他抬起頭來,笑了笑,思想不再困惑。「不用擔心,我已經決定了。」

  「很好。」莎拉高興地點點頭。

  「我首先該做什麼?」

  「現在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休息,需要營養,需要時間清除她身體組織中的毒素。

  我們會用藥物幫助她,只要她不退縮就好,我並不認為會出現那種情況。你們倆不在的時候我為她進行了檢查,她身體上的問題還不在於中毒,而是疲勞和營養不良,她的體重應該再增加十磅。如果我們再從其他方面對她多加鼓勵,她就不會退縮。「「是指我吧!」凱利問道。「你的幫助會有很大的作用。」她朝開著的臥室房門看了一眼,鬆了口氣,緊張的心情消失了。「從她的情況來看,她服用的苯巴比妥可能幫助她度過這個夜晚。明天我們就開始給她吃東西,讓她進行治療。現在,我們該吃飯了。」莎拉最後說。

  晚飯問的談話,大家有意集中在其他事情上面。凱利發現自己大談起契沙比克灣海底的情況以及他所瞭解的捕魚區的情況。他們很快地做出決定,兩位客人可以在這兒一直住到星期一晚上。晚飯延續到十點鐘結束,凱利收拾乾淨之後,便悄悄走進臥房,看到帕姆一直睡得很香。

  水牛射獵者長十三,淨重三千零六十五磅,還不及燃料重量的一半。它開始把飛行速度加至每小時五百哩,朝地面俯衝而下。它的航空電腦是由李爾。席格公司出品,此時正指示著十分有限的時間和高度。遙控這種無人駕駛飛機的程序是沿著特定的道路和高度飛行的,整個系統都是用十分原始的標準精心預定的。儘管如此,寇迪一九三仍像一隻精力充沛的野獸,從側面看去猶如一條藍色鯊魚:前伸的尖鼻、顎部看來像大嘴的進氣口,兩邊漆有兩排兇惡的牙齒。這架飛機此次亦進行一種新迷彩的試驗:底部漆成白色,頂部染有黃綠斑點。據說這樣無論從地面還是從高空都不容易發現。用一句當時還沒發明的話來說,它是匿蹤(隱形)的。兩翼的表面包了一層雷達波吸收材料,而進氣孔則用一層屏幕遮住,以減弱發動機葉片旋轉對雷達波產生的反射截面。

  寇迪一九三在當地時間十一點四十一分四十八秒飛越了寮國和北越邊界。它繼續下降,第一次降至距地面只有五百的高度,然後轉向東北作水平飛行。因為距地面很近,空氣密度高,航速減慢了一些。由於低空飛行,加上體積小速度快,這種飛機很難發現,但絕不是不可能發現。北越防空網的邊界高炮陣地發現了寇迪一九三。飛機筆直朝一個新近設置約三十七公厘雙管防炮陣地俯衝過去,機警的炮手迅速轉動他們的炮位,並對準飛機一連發出二十枚炮彈,其中三枚從飛機旁邊擦身而過,但是沒有擊中。寇迪一九三不顧一切,毫不躲避飛來的炮彈,它沒有大腦、沒有眼睛,繼續沿著其預定路線飛行,宛如一個玩具火車圍繞聖誕樹不停打轉,而其新主人正在廚房上津津有味地用著早餐一般。事實上,遙控者正在密切地觀察著它的行動。一架遠方的預警機EC-一二一警戒之星通過安裝在遙控飛機垂直尾翼上的雷達詢答器,正在追蹤寇迪一九三。

  「繼續飛行,寶貝。」一位少校自言自語地說,同時觀察飛機的飛行圍。他知道這次任務十分重要,而且也知道為什麼別人都不知道。他的旁邊放有一張地形圖。它發現要尋找的山谷後,寇迪一九三突然轉向北飛,高度降至三百,沿著一條支流前進。至少,這一飛機的程式設計師的確有一手,少校心在想。寇迪一九三此時已用完三分之一的燃料,而且因為低空飛行,燃料消耗得更快,它在看不見的山峰間左右穿行,程式設計師儘管做了最大努力,但當一陣狂風吹來,遙控駕駛員還是來不及糾正,不由得發出一聲令人心寒的呼叫,使得寇迪一九三幾乎撞在一棵大樹上,只差七十。山頭上的兩個民兵竟用步槍朝飛機射擊起來,寇迪一九三再次毫髮無損地脫離了。其中一位民兵迅速朝山下的電話跑去,但他的同伴喊住了他,因為寇迪一九三正盲目地繼續飛行,等到電話打通之後,飛機早就飛遠了。而且,他們已經射擊過它,盡了自己的職責。他現在只擔心他們的子彈會落到哪去,不過現在再想這個也來不及了。

  美國空軍上校羅賓。扎卡賴亞斯正走過一片饑髒的地段。這兒在其他時候或別的場合,可能被稱為檢閱場,但此時這並沒有遊行隊伍。身為一個被囚禁了六個月的戰俘,他每天度日如年,要面對難以想像的折磨和侮辱。在他的第八十九次飛行任務中,眼看就要圓滿完成任務勝利返航、並輪調返國了,但不幸噩運降臨,他被擊落了,一次完全成功的任務最後以血腥的結局收場。更槽的是,他的那位外號叫「熊」的傑克。泰特中校死了。上校心想,他也許比較幸運。他兩手被縛在背後,腳踝上銬著腳鐐,由兩個不友好的背著槍的小個子士兵押著走過院子。兩名押送兵儘管手有槍,甚至院子周圍的崗樓上也有人監視,但他們仍然很怕他。

  這些小混蛋一定覺得我很可怕,這位戰鬥機飛行員心想。

  扎卡賴亞斯並不感到十分危險。跳傘時他的背部受了傷,現在仍在疼痛。他當時重重地摔在地上,腿也跌跛了。他盡了最大努力防止被俘,一顛一跛地走了五分鐘,還沒有走出一百碼距離,正好遇上擊落他的飛機的那群士兵。

  磨難從此開始。他被押著走過了三個村莊,迎接他的是石塊和髒水,最後來到了這個地方。這是什麼地方?有海鳥飛翔,也許離海邊不遠,上校心琢磨著。但是對鹽湖城的記憶——那是他童年度過的地方——使他想起不只是海邊才有海鷗一類的水鳥。在頭幾個月中他受到了各種體罰,但很奇怪,近幾周來這種肉體的折磨減少了許多。也許他們已經厭倦折磨他了吧,扎卡賴亞斯這樣對自己說,或者真的是有什麼聖誕老人。他低頭看著航髒的地面。

  使他感到有點安慰的是,這還有其他囚犯。然而他和他們交談的努力都完全落空了。他的牢房沒有窗戶。他見過兩個人的面孔,但一個也不認識,而且這兩次他剛開始向對方打招呼時,都被身邊的衛兵用棍棒揍倒在地。那兩個人也看見了他,但誰也沒有作聲,只對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這是他們最大的努力了。那兩個人和他年齡相仿,階級也不相上下。他所知道的就是這些。對於一個將要受盡折磨的人來說,最可怕的就是他不知道將要受到什麼樣的折磨。這不是河內的希爾頓,據說那兒的所有戰俘都集中在一起。除此之外,他一無所知,而不知情則是最可怕的,對他這樣一個二十多年來一直是自己命運的主人的人來說,情況更是如此。他的唯一安慰是,反正情況再壞也不過如此。然而他錯了。

  「早安,扎卡賴亞斯上校。」一個聲音從院子的另一邊傳來。他抬頭看見一個男人,個頭比他還高,是位白人,身上的軍服與他的衛兵大不相同。他微笑著大步朝犯人走來。「這和奧馬哈不大一樣,是嗎?」正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一個聲音,猶如尖細的悲泣,從西南方向的空中傳來。他本能地轉過頭去,就像一個飛行員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會不由自主地抬頭去看空中的飛機一樣。這聲音來得很快,周圍的哨兵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水牛射獵者!扎卡賴亞斯立即想道。他挺直身子,揚著頭,看著它在空中飛過,目送它遠去。他甚至看見了它那黑色的長方形攝影窗。他暗暗祈禱那裝置如果正在拍攝就好了。當衛兵明白到他在幹什麼之後,便一槍托打在上校的腰部,使他跌倒在地上。他忍著痛,嘴差一點罵出聲來。按著,兩隻皮靴向他踢來。「你不要太興奮了,」另一個人說道:「那是朝海防飛去的。朋友,現在我們需要互相認識一下了。」

  寇迪一九三繼續向東北方向飛行,在進入北越唯一重要港口周圍的防空密集帶之後,開始保持常速和不變高度飛行。水牛射獵者上面的攝影機已經拍下了幾個防空炮兵陣地和觀察點,以及許多手持AK-四七式步槍的士兵的照片,這些人無一不向遙控無人飛機射擊,至少也做出了射擊的樣子。寇迪一九三之所以安然無恙,主要是因為它體積小。在其他情況下,它便做直線水平飛行,用它那二點二五的膠卷拍下地面的景象。唯一沒有向它射擊的就是地對空飛彈,因為寇迪一九三的飛行高度太低,地對空飛彈對它沒有作用。

  「加油,寶貝,加油!」少校在兩百哩以外說道。警戒之星機身外面四個活塞發動機正在竭力工作,以保持必要的高度,使他能夠觀察寇迪一九三的進展。他的目光凝視著平滑的玻璃螢幕,緊張地追蹤著閃動的雷達信號。飛機上的其他控制人員注視著同時造訪這個敵對國家的其他美國飛機的方位,並不斷和紅色皇冠號保持聯繫。紅色皇冠號是停泊在外海的一艘用來指揮這次行動的海軍艦艇。「轉向東,寶貝——現在!」

  按照預定時間,寇迪一九三開始向右傾斜飛行,並降低高度,以每小時五百哩的速度掠過海防碼頭的上空,上百發的炮彈在它的後面爆炸。沿海的漁民和各種船隻上的水手抬頭看著它疾飛而過,既好奇又憤怒,對於在他們頭頂飛掠而過的敵機,也沒有絲毫害怕的表情。

  「好!」少校大叫一聲,聲音之大,使得坐在他左邊的控制士官不禁有些惱怒地抬起頭來,因為在這他們應該保持安靜。他按了一下話筒開關,開始與紅色皇冠號講話:「寇迪一九三成功啦。」

  「收悉,記下寇迪一九三賓果。」很快地,回答就來了。這是在誤用「賓果」

  這一空軍術語,它的原意系指「燃料不足的飛機」,但它使用得過於頻繁,已超過了原來暗語的本意。線路另一端的海軍人員,於是立即通知一架停機待命的直升機的機組人員趕快醒來。

  無人駕駛偵察機按照計劃準時完成了任務,開始飛離海岸。在繼續低飛數哩之後,便是它最後一次的爬升,利用剩下的一百磅油料,到達了距海岸三十哩以外的預定地點,並在上空開始盤旋。此時,另一個詢答器開始作用,它與美國海軍警戒艦的搜索雷達同波段。這些警戒艦中的一艘是亨利。B?威爾遜號驅逐艦,她在預定的時間和地點發現了預定目標。她的飛彈技師利用這一機會進行了一次攔截演習,但開始時卻把照明雷達關掉了幾秒鐘,使飛機上的機務員著實緊張了一陣。

  寇迪一九三在五千的高空盤旋了一陣之後,終於燃料耗盡,開始滑翔。當飛行速度降至預定數字時,一聲爆炸使艙蓋從頂部脫落下來,隨即彈出一具降落傘。

  海軍的直升機已經奉命起飛,那白色的降落傘正是它的好目標。寇迪一九三現在的重量不足一千五百磅,大約相當放八個人的體重。這一天的風力和能見度均十分恰當,直升機一舉即將無人機鉤住,接著立即返航,直奔美國星座號航空母艦。直升機緩緩降落,小心翼翼地將寇迪一九三停放在母艦的台架上,從而結束了它第六十二次的戰鬥任務。在直升機進入飛行甲板上自己的位置之前,一位技師已經從寇迪一九三飛機上揭開了攝影箱的蓋板,並從卡槽中拉出了那沈重的膠卷盒。他立即取出膠卷,交給船上暗房的另一位技術員。沖洗膠卷只需短短約六分鐘。仍然潮濕的膠卷被揩乾之後就轉交給了情報官。攝影的效果不錯。膠卷在平滑的玻璃盤上從一個卷軸纏到另一個卷軸上,玻璃盤下面有兩盞日光燈。

  「怎麼樣,少尉?」一位上尉緊張地問道。

  「不錯,長官,請等一下……」少尉轉動卷軸,指著第三張照片說:「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參考點……這是第二號……它正在航線上……太好了,這是起點,在谷底,越過山頭……看,長官,我們有兩三張底片。太棒了,天氣晴朗,光線正合適……你知道人們為什麼把這些飛機叫做水牛射獵者嗎?那是因為……」

  「我看!」上尉差一點把那位下級軍官推倒。底片上有一個男人,是個美國人,旁邊還有兩名士兵,還有第四個人。……但他想看的是那位美國人。

  「拿去,長官,」少尉遞過來一個放大鏡。「用這可以把他的臉看得更清楚些。

  如果有時間,我們可把照片沖洗出來。我說過,這些攝影機可以照男人和女人來……」

  「嗯……」這臉是黑的,衝出負片來就是白人。可是……「他媽的,我看不清楚。」

  「上尉,那是我們的事,懂嗎?」他是情報官,而上尉不是。「讓我們來搞清楚吧,長官。」

  「他是我們的人!」

  「沒錯,長官!而這個人不是。讓我把它們拿回暗房去沖洗放大。空軍方面也想看一看港口的照片。」

  「他們不急。」

  「不,長官,他們很急。」少尉反駁道。他拿起一把剪刀把有關底片剪下,而把剩下的底片交給了另一位初級軍官。少尉和上尉回到了暗房。為了這次寇迪一九三的飛行任務,他們足足工作了兩個月,上尉急於知道這個二點二五的膠捲上究竟能提供他什麼情報。

  一小時之後,他得到了應有的情報,又一個小時之後,他登上了飛往峴港的飛機,第三個小時之後,他己身在飛往菲律賓丘比岬海軍航空站的途中。緊接著,一艘快艇把他載到了克拉克空軍基地,在那他乘上KC-一三五型飛機直飛加利福尼亞。儘管經歷了二十小時的飛行,上尉仍然未能好好地睡上一覺,因為他就要解開一個謎,而其結果有可能改變美國政府的政策。


第四章 第一線曙光[ | ]

  凱利幾乎睡了八個小時,又是被海鷗的叫聲喚醒。他發現帕姆不在屋內,便走到室外,看到她正站在碼頭上,眺望大海的遠方。她看起來依然很疲憊,未能得到所需要的休息。海灣像往常一樣寧靜,玻璃似的水面偶爾被大青魚追食昆所掀起的漣漪劃破。這樣的情景似乎很適宜一天的開始。微微的西風吹拂著面頰,在出奇的靜寂中,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船用主機的隆隆聲,然而卻看不見船正駛向何方。

  這正是一個人單獨欣賞大自然的好時光,但是凱利知道帕姆只是感到孤獨。他朝她走去,腳步盡量放輕,然後用雙手慢慢抱住她的纖腰。

  「早安!」她過了一會兒仍沒有回答。凱利靜靜地站在那兒,輕輕抱著她,輕到只讓她剛剛能感到他的觸摸。她穿著他的一件襯衫。他不想使自己的觸摸帶有性感的成分,只想給她安全感。他害怕自己的行動會傷害一個曾經受過那種蹂躪的女人,他擔心什麼舉動又會觸痛她那看不見的傷疤。

  「這麼說,你知道了。」她說道,聲音小得剛好能聽見,她不願轉過臉去面對著他。

  「知道了。」凱利答道,聲音同樣細小。

  「你怎麼想?」她的語調幾乎是痛苦的呢喃。

  「我不太明白的意思,帕姆。」凱利感到她開始發抖,於是把她摟得緊些。

  「怎麼想我?」

  「想?」他把她抱得更緊,身子貼得更近,同時變換了一下手的位置。「我覺得很美,我恨高興我們能相會。」

  「我吸毒。」

  「醫生說正在努力戒掉它,他們要幫助,我也會幫助,假如願意的話。」

  「還有比那更糟的,我做過……」她想說下去,但凱利打斷了她。

  「我不在乎那些,帕姆。我也做過錯事。但為我做了一件好事,給了我一個關心人的機會,我一直沒敢抱這樣的希望。」凱利把她抱得更緊些。「在我們見面前所做的那些事不算什麼。並不孤單,帕姆,如果需要我,我現在就可以幫助。」「可是,當你發現……」她提醒說。

  「我要抓住自己的機會。我想我已經知道了主要的情況,我愛,帕姆。」凱利對自己的話也感到驚奇,他一直害怕對自己說出這種想法。這太不理智了,但是感情再次戰勝了理智,而且理智也第一次認可了這種想法。

  「你怎麼能這樣說?」帕姆問道。凱利輕輕地把她轉過身來,並對她微笑著。

  「鬼才知道?也許是因為的亂髮,或是的塌鼻子。」他透過襯衫觸摸到她的胸脯,「不,我想是因為的心。不管過去如何,的心是善良的。」「你真的這樣想,是嗎?」她問道,同時看了一眼他的胸膛。這樣過了好一會兒。

  後來,帕姆抬起頭,微笑地看著他。那笑容像黎明的曙光。那橙黃色的朝陽照亮了她的臉和她那美麗的秀髮。

  凱利揩乾她臉上的淚水,摸著濕漉漉的面頰,他可能有的疑雲統統一掃而光。

  「我們要給買些衣服,現在的穿著太不像淑女了。」「誰說我是淑女?」

  「我。」

  「我好害怕!」

  凱利把她拉近靠著自己的胸前。「害怕很好,我一直都很害怕。重要的是知道準備行動了。」他的手在她背部上下揉搓。他原沒想使目前的接觸有性慾的色彩,但他發現自己已經衝動起來。後來他才意識到他的手觸摸到了她身上的傷痕,那是被男人們用皮鞭,用繩索,用皮帶或其他可怕的東西所留下的印記。於是,他的目光又投向遠處的海面,她正好看不見他的面部。

  「一定餓了吧!」他問道,同時離開她的身子,但抓住了她的雙手。她點點頭。「餓極了。」

  「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凱利拉著她的手往屋內走去。他喜歡她的觸摸。在路上遇到正從小島的另一邊走來的山姆和莎拉,他們剛散步回來。

  「我們的兩位愛情鳥好嗎」「莎拉滿面笑容,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問題的答案,儘管他們相距有兩百多碼。

  「餓了!」帕姆回答說。

  「還有,我們今天會收到螺旋槳。」凱利眨著眼補充說。

  「什麼?」帕姆問。

  「推進器,」凱利解釋說:「山姆船上用的。」

  「為什麼叫螺旋槳?」

  「水手的說法,知道嗎?」他對她笑笑,但她仍不十分信服。

  「這太花時間了。」托尼說道,喝了一口紙杯中的咖啡。

  「我的咖啡在哪?」埃迪問道,因為缺乏睡眠而感到惱怒。「是你要我把爐子放在外面的,忘了嗎?你自己去拿吧。」

  「你以為我願意把屋子搞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嗎?你會被一氧化碳熏死的。」

  埃迪。莫雷羅悻悻地說。

  托尼也很疲倦,不想和他再爭論。「好了,老弟,咖啡壺在外面,杯子也在那。」

  埃迪。莫雷羅咕噥著走了出去。第三個人——亨利——正在給那東西打包,沒有介入他們的爭論。實際情況比他們計劃的要好些。他們甚至相信了他所說約有關安吉洛的鬼話,這樣便消除了一個潛在的同夥和不必要的麻煩。現在至少有價值三十萬美元的毒品已經稱過並裝進了塑膠袋中,準備出售給小盤商。但這事進展並不那麼順利,原本計劃幾小時成交的買賣現在已經拖了整整一個夜晚。這三個人發現,他們花錢要別人做的事,常常不像所希望的那麼容易,帶來的三瓶葡萄酒也沒幫上多大的忙。但不管怎麼說,十六個小時的工作能換回三十萬美元的利潤也算不錯,而且這才是開始。塔克現在只是給他們一點甜頭嘗嘗。

  埃迪仍然擔心安吉格的死會有什麼後果。但事情已無法挽回,安吉洛已死。他現在不得不支持托尼的計劃。他愁容滿面,透過一個觀察孔向遠處的一個島嶼觀望。

  小島的北部是一艘輪船,可能是一艘漂亮的大型遊艇,陽光照射在它的玻璃窗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要是能有一艘這樣的船該有多好啊!埃迪喜歡海釣,也許他可以隨時帶著自己的孩子出海,那會是一種很好的戶外活動,不是嗎?

  或者,他們可以去捉螃蟹,他知道螃蟹吃什麼。想到此,他不禁笑出聲來,但接著就身上一陣戰慄。同這些人攪在一起,安全嗎?他們……他……才殺害了安吉洛。沃雷諾,就在二十四小時以前。但是安吉洛不是這個組織的成員,而托尼。皮亞吉是他們的正式成員,他們的親信,這使他覺得可以暫時安然無恙。只要他一直聰明機警、保持警惕,就可以不出問題。

  「你認為這是個什麼房間?」塔克問皮亞吉,這只是為了找話說。

  「什麼意思?」

  「過去這是一條船,這兒看上去像一個艙房。」他邊說邊封上最後一個袋口,把它放進啤酒櫃的面。「我從未想到這一點。」他說的實際上真是那樣。「你認為是船長的臥艙嗎?」托尼問道。他們這樣扯完全是為了消磨時間,一夜的等待搞得他疲憊不堪。

  「有可能,它離駕駛艙很近。」塔克站起身,伸了伸手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種苦差事。答案很簡單,托尼是一個「成功的」人,埃迪也想成為這種人,但他永遠不可能,安吉洛也不可能。亨利。塔克這樣想著,心很為此高興。他永遠不會信任安吉洛,現在這已不成為問題。這些人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似乎很守信用……而且,只要他是他們的原料供應人,他們便會一直如此。但是,一日一他不幹了,他們就會馬上翻臉。塔克對此不抱任何幻想。安吉洛是個好人,使他和托尼與埃迪接上了頭,然而安吉格的死確實對他產生了影響,他覺得自己的生死也取決於這兩個人。塔克對自己說,所有人都有他們的用處。他關上啤酒櫃的門。螃蟹也必須吃東西嘛。

  很幸運地,就目前而言,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殺人。塔克並不害怕殺人,但他不喜歡殺人後所帶來的麻煩。一筆好買賣進行得順利,不出問題,大家賺了錢,每個人都高興。即使是最後的買主也會感到高興。這批貨肯定也會使他們高興的。這是上等的亞洲海洛因,經過科學的加工處理,加上了適量的無毒成分,可以使吸用者經過高度興奮之後,又慢慢地,體面地回復到他們企圖逃避的現實中去。於是,他們希望再次經歷那種衝動和興奮,會再來尋找他們的賣主,而賣主便可以向他們索取更高的價錢。這種東西在買賣中叫做「亞洲糖」。

  這中間也存在著風險。因為它在市井中流傳,警方便有了追查的目標,有了要問的具體問題。這就是擁有熱門貨所要冒的風險,而正是為了這種原因,他在選擇自己的夥伴時要考慮他們的經歷、社會關係和安全程度。選擇交易場地也要考慮安全問題。它必須有五哩的視野,並要配備一艘快艇,以便事發時迅速逃走。肯定地說,這種事很危險,但所有生活都存在著危險,你必須在風險和收穫之間進行比較和選擇。亨利。塔克在不到一天的功夫所得到的收穫是十萬美元,而且不需繳納所得稅。他願意為此而冒險,同樣地,作為皮亞吉的聯絡人,他也願意盡最大的努力,冒更多的風險。現在他使大家利益均享,很快他們就會變得像他一樣野心勃勃,貪得無饜。

  所羅門斯的船提前了幾分鐘到達,帶來了羅森需要的推進器。醫生夫婦沒有告訴凱利不要使帕姆著,但這是治療她的疾病的一個簡單易行的辦法。凱利把活動的空氣壓縮機推到碼頭上,並把它發動起來,讓帕姆注意觀看儀表,以調節空氣的流量。

  隨後他取出所需要的扳手,將它們也放在碼頭上。

  「如果我伸出一個手指,就遞給我這一把,伸出兩個手指,就是那一把,三個手指,就是指放在這兒的這把,懂了嗎?」

  「好吧。」帕姆答道。凱利的熟練技巧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家都看到凱利的表演有點過分,但誰也沒說什麼。

  凱利順著梯子下到水面。他首先檢查了推進軸上的繩索,似乎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他將一個手指伸出水面,帕姆把一隻扳手遞給他,他用它取下殘存的葉片,並一片一片地遞出水面。整個工作只花了十分鐘,閃閃發光的新螺旋槳完全安裝完畢,新的保護性極板也安裝妥當。他又趁機查看了一下舵,覺得它至少還可以使用一年,但山姆應當經常查看一下它的使用情況。像往常一樣,一切都放心之後,他又爬出水面,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

  「我應當付多少錢?」羅森問道。

  「為什麼要付錢?」凱利脫下潛水衣,又將空氣壓縮機關閉。

  「任何人為我幹活,我都要付錢的。」外科醫生一本正經地說道。

  凱利不禁大笑起來。「我要怎麼說你才好呢?如果我的背部要動手術,你免費不就行了嗎?你們醫生怎麼稱呼這種事情來著?」

  「同行規矩,但你不是醫生。」羅森反駁說。

  「你也不是潛水員,也不是海員,但我們今天可以把這一規矩定下來,山姆。」

  「我是航海實習班的高材生!」羅森怒道。

  「醫生,每當我們碰上實習學校的實習學生時,總是說,「很好,小傢伙,但這是艦隊。」讓我先把潛水工具放好,再來看一看你是否真的能夠駕駛這玩意兒。」

  「我敢說我會駕駛得比你還好。」羅森宣佈說。

  「下一步他們就會比賽誰的小便射得遠。」莎拉笑著對帕姆說。

  「那也有可能。」凱利大笑起來,朝屋內走去。十分鐘後,他已經清洗乾淨,換了一件T恤,走了出來。

  他在駕駛艙找了一個地方站定,觀看羅森進行開船的準備工作。外科醫生的操作給凱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是他收放纜繩的動作。

  「下次在打開主機之前可以先拉響汽笛。」待羅森發動之後,凱利提示道。

  「但是,它是柴油動力的。」

  「第一,應該說「她」而不是「它」;第二,先拉汽笛是慣例。你駕駛的下一艘船很可能是燃氣機動力的。安全第一,醫生。你曾經在度假時租過船嗎?」

  「當然。」

  「在外科中,你每次都用同樣的方法做同樣的事,對吧!」凱利問道:「哪怕有時你根本沒有那種必要。」

  羅森思索了一會兒,點點頭說:「好吧,我聽你的。」

  「把船開出去。」凱利揮了揮手。羅森照做了,而且做得很漂亮,至少醫生自己這樣認為。但凱利並沒有這樣想,他接著說:「少用舵,多用螺旋槳。不是任何時候都有風幫你的忙。要用螺旋槳推動水前進,只要稍微移動一下掌握方向就衍了。

  要永遠記得依靠你的主機,尤其是在低速情況下。舵有時會折斷,要學會不用舵行駛。「」是,船長!「羅森大聲吼道。這簡直有點像教實習生一樣。羅森習慣於別人聽命於自己。四十八歲的年紀,來作學生是否稍嫌老了一點,他心在想。

  「你是船長,我只是領航員。這的水域我比你清楚,山姆。」凱利回頭看了一眼下面的甲板。「不要笑,夫人們,下面就輪到們了。注意!」接著他又小聲說道:「你一直開得不錯,山姆。」

  十五分鐘後,他們已經懶洋洋地漂浮在海浪之中,在溫暖的假日的陽光下,布下了漁線。凱利對釣魚興趣不大,他只是在對其他事情感到厭倦之後才偶爾為之。

  他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在駕駛台擔任警戒,而山姆負責教帕姆如何下魚餌。她的興致很高,這使大家又驚又喜。

  莎拉要她在身上隨便塗上一些防曬油,以保護她那白嫩的皮膚,而凱利則認為曬黑一些倒可以遮掩一下她身上的傷疤。凱利一人在駕駛台上,又在暗暗問自己,什麼樣的男人會糟蹋這樣的一個女人呢?他臉上不動聲色,別人無法猜測他在想什麼。他瞇著眼睛,凝視著微微起伏的海面和上面的點點漁船。這中間有多少是屬於那種男人呢?為什麼人們不能一眼就把他們識別出來?

  裝船很容易,他們已經裝上了不少化學藥品,因為他們必須定期來補充這些化學藥品。

  埃迪和托尼是透過一家化學用品供應商店搞到這些東西的。商店的老闆和他們的組織有一定的聯絡。

  「讓我看看。」在他們解纜啟航之後,托尼說道。把那艘十八長的小船,通過長滿水草的淺水區彎彎曲由地劃到這,可沒有他們想像的容易。但埃迪清楚地記得這個地方,這的水依然清澈見底。「我的天哪!」托尼驚叫了一聲。

  「今年的魚蟹可真多。」埃迪看到托尼吃驚的樣子,心很高興。他認為,這真是一種報復的好方法,但他們誰也不願意看到這種景象。大群的魚蟹正在咬食安吉洛的體,半張臉和一條手臂已被吃掉,而更多的魚蟹正朝這湧來,顯然是體腐爛的氣味隨著海水漂浮把這些動物引到了這。這真是一種自然的廣告作用。

  埃迪知道,如果是在陸地,被招來的將是烏鴉和禿鷹。

  「你覺得怎麼樣?再過兩周,或者三周,這兒就沒有安吉洛了。」

  「萬一有人……?」

  「這種機會不多,」塔克說道,他不願意觀看水下的情景。「這兒水太淺,沒有帆船會冒險到這來,遊艇更不會來。南邊半以外是一條寬敞的水道,人們說在那兒釣魚最合適,所以找想,海釣船也不會喜歡這個地方。」

  皮亞吉根本不能觀看這種情景,他已經嘔吐了一次。契沙比克灣的藍蟹用它們的爪子將已經被溫水和細菌腐蝕的體加以肢解,它們用嘴咬,用爪撕,一點一點地吞噬。皮亞吉不知道那身體上是否還有一張面孔和一雙能觀看世界的眼睛。藍蟹已將它們遮住,而且那眼睛似乎就是首先被吃掉的部位。當然,令人感到恐懼的是,一個人可以這樣死去,其他人也可以,而且,儘管安吉洛已經死去,但皮亞吉認為以這種方式處死比純粹的死亡要可怕得多。

  他本該為安吉洛的死感到內疚,但那是公事公辦,而且……安吉洛是罪有應得。

  從某種意義上講,對他的死加以保密是一種恥辱,但是,這也是公事公辦。所以,不能讓警察知道。找不到體就不能證明是謀殺。就這樣,他們偶然發明了這種隱瞞謀殺罪行的方法。這中間最難辦的一點就是把體弄到這來,並且不讓別人知道這種處理方法。因為人們一旦知道了,他們就會說出去,正像安吉洛所做的事情一樣。這真是亨利想出的好辦法,托尼。皮亞吉心這樣想。「我們回城之後再弄點蟹肉餅吃吃怎麼樣?」埃迪。莫雷羅笑著問,他想看看他的話是否會使托尼再次嘔吐。

  「讓我們趕快離開這兒。」皮亞吉平靜地說,同時坐回自己的座位。塔克加快了主機的速度,將船駛出淺水沼澤區,回到了海灣之中。

  皮亞吉等了好一會兒才甩掉了腦海中那可怕的景象。他希望能忘掉那種恐怖的場景,只留下有效的處理方法的回憶。因為那方法他們今後還可能用得著。也許幾個小時之後他便會看出其中的幽默,托尼心這樣想,同時看了一眼旁邊的冰櫃。

  那面放有十五六罐波希米亞牌的易開罐啤酒,啤酒下面是一個儲冰層,儲冰層底下藏有二十包密封的毒品。在一般情況下人們不會發現它們,因為大家通常不會去看啤酒以外的東西。對海灣的水手來說,他們真正需要的只是啤酒一類的飲料。

  塔克將船向北方行駛,其他人都放好了自己的釣魚竿,看起來好像是在尋找一個好地方,要釣回幾條契沙比克灣的巖鱸或石斑魚似地。

  「我們這是在逆水釣魚。」過了一會兒莫雷羅說道,說完便大笑起來,接著皮亞吉也跟著笑起來。

  「丟罐啤酒給我!」托尼在笑聲中命令道。他畢竟是個「成功的」人,應該受到尊敬。

  「這白癡!」凱利輕聲對自己說。那艘十八海釣船開得太快,離其他海釣船太近,可能碰上漁線,而且肯定會掀起弧浪,干擾到其他船隻。這種極壞的海上作風,凱利總是極力反對。現在的人要航海也真是太容易了,你只要買條船,就有權駕她出海,根本不需要任何考試,什麼也不需要。凱利找出羅森的七乘五十雙筒望遠鏡,把焦距對準正朝他們開近的一條船上。船上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手拿著一罐啤酒在開懷暢飲。

  「可以斷定不是好人。」他自言自語說道。幾個游手好的傢伙坐在船上喝啤酒,可能已經半醉了,時間還不到十一點。凱利仔細觀察了他們一會兒,幸好沒有開過來。

  那船在五十碼以外的地方開過去了,他看到那船的名稱:亨利八號。下次再遇上她,一定得離遠些。

  凱利心在想。「我釣到了一條魚!」莎拉突然喊道。

  「趕快調頭!一個巨大的弧浪正朝我們右舷滾來!」不到一分鐘,那弧浪沖擊在他們船的右側,把船掀起二十度的傾斜,使她左右猛烈地搖晃起來。

  凱利看了看下面的三個人,說:「看到了吧!這就是我說的惡劣的海上作風!」

  「明白了!」山姆回答了一聲。

  「魚還在鉤上。」莎拉邊說邊把魚線拉近。凱利發現她的動作很熟練,「還不小哩!」

  山姆拿著漁網,靠近船沿,彎著身子把漁網放下。很快,他又站起身來,網內一條石斑魚在拚命掙扎,看上去起碼有十三四磅重。他把魚放進一個盛水的桶內,使它不致於馬上死去。這一切在凱利看來似乎相當殘酷,但那只是一條魚而已,他看過的事情比這個要殘酷得多。

  帕姆的漁線拉緊了,她叫了起來。莎拉把自己的魚竿放好,走過去教她。凱利注意到,帕姆和莎拉之間的友情正像他同帕姆的關係一樣顯而易見。也許莎拉正在取代一位母親的位置給她以母愛。和帕姆的生母所未能給予她的一切。不管出自什麼原因,帕姆對自己的新朋友的建議和勸說總是言聽計從。山姆發現凱利在看著她們微笑,自己也笑了。帕姆是第一次釣魚,看著上釣的魚手足無措,在旁邊著急地走來走去。山姆用漁網幫了她的忙,這次撈上來的是一條八磅重的青魚。

  「把它放回去,」凱利建議說:「這種魚一點也不好吃!」

  莎拉抬起頭。「把她釣的第一條魚放掉?虧你說得出口,簡直是個納粹!你家有檸檬嗎,約翰?」

  「有,做什麼?」

  「我要教教你如何做青魚吃。」她悄悄對帕姆說了句什麼,二人大笑起來。青魚被放進了同一個水桶。凱利懷疑它能否與那條石斑魚和平共處。

  這是一個紀念日。達奇。麥斯威爾邊想邊從自己的公務轎車中走下來。他現在來到了阿靈頓國家公墓。對許多人來說,這只是一個參觀印第安納波利斯五百哩賽車,或度一次假,或享受一次傳統的夏日海灘休息的日子,這種情況已為華盛頓相對地車流量大減這一現實所證實。但是,對麥斯威爾及其同伴來說情況卻不是這樣。

  這一天是屬於他們的,是他們緬懷陣亡戰友的日子,不像其他人來這兒只不過是為了一些私事。

  波杜爾斯基海軍少將跟他一同走下汽車,兩個人邁著緩慢的步伐朝墓地走去。

  卡西米爾的兒子——斯塔尼斯拉斯。波杜爾斯基中尉——沒有葬在這,也許永遠不會埋葬在這。據報告說,他的A-四飛機是被一枚地對空飛彈在空中擊中的,而且幾乎是直接命中的。當時,這位年輕的飛行員精神過分集中,沒有及時發現飛來的飛彈,警告頻道中傳來他最後一句口頭禪後,飛機就中彈了。也許他飛機上攜帶的一枚炸彈也同時爆炸。

  總之,他那架小型攻擊機化作了一團黑黃色的油煙,只留下了一些碎片。加上敵人對被擊落的飛機殘骸沒有應有的尊重,以致使這位勇敢的飛行員未能與他的戰友一道長眠在這片公墓的土地上。卡西米爾不願談及此事,他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在心內。

  詹姆士。葛萊海軍少將今天也來到了墓地,正如頭兩年一樣。他站在距離車道大約五十碼的地方,將一束鮮花放在他兒子墓碑的國旗旁邊。

  「是詹姆士嗎?」麥斯威爾叫了一聲。少將轉過身,向對方敬禮。他想微笑,以向對方在這個日子所表示的友情致謝,但他笑不出來。三個人都穿著藍色的海軍制服,給人一種隆重的感覺,更適合此時此刻所要求的莊嚴氣氛。他們那飾金的袖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三個人沒說一句話,站成一排,面對著美國海軍陸戰隊中尉羅伯特。懷特。葛萊的墓碑,鄭重地把手舉到了帽簷。此時,他們每個人都想起了那個曾在他們的膝頭歡蹦亂跳,曾在諾福克海軍基地和傑克森市海軍航空站和卡西米爾的兒子及達奇的兒子一道騎著自行車玩耍的年輕人。

  後來他長大成人,變成了一個健壯自信的小伙子,每當父親遠航歸來,他總要跑到碼頭上去迎接,看著那巨大的軍艦,同父親滔滔不絕地述說著自己今後也要加入海軍、繼承父業的志向和理想。然而命運卻使他未能完全如願,在距峴港西南五十哩的地方,這顆年輕的新星殞落了。他們三個人都知道,這是他們的職業所造成的,但他們從未這樣說過。現在他們的兒子都加入了這一行列,這一半是出於他們對父執輩的尊重,一半是出自他們身上所固有的對自己國家的熱愛,而更重要的是出於對自己同伴的感情。站在這兒的三位將軍都和自己的命運搏鬥過,羅伯特和斯塔尼斯拉斯也搏鬥過,只是命運女神不曾對這三個人的兒子中的這兩個報以微笑。

  此時此刻,葛萊將軍和波杜爾斯基將軍心在想,兒子們的犧牲是值得的,自由需要付出代價,有些人必須為之犧牲,否則這就不會有國旗,就不會有憲法,也不會有紀念日。

  人們無權忽視這些東西的意義。但是,就這兩個孩子的具體情況而言,這些無言的表白似乎變得空洞。葛萊將軍的婚姻就此結束,主要原因就是由於兒子的死所帶來的悲痛造成的;波杜爾斯基的妻子從此也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雖說兩個男人都有其他子女,但是,由於失去了其中一個所造成的空缺,都似一個巨大的裂縫,永遠不能彌合。儘管他們兩個人都可以說,兒子的死是值得的,但是,如果一個人可以百分之百理智地對待自己孩子的死亡,這個人是不能真正被稱為人的。他們真正的感情正是由於他們懷著同樣的人道精神,加入了這種犧牲的職業而得到了加強和昇華。之所以如此,更是由於他們對這場戰爭所懷有的情感所致。

  儘管那些比較斯文的人對這場戰爭表示「懷疑」,但在他們軍人中間,人們並不這樣認為。

  「還記得羅伯特那次跳入水池救起邁克。古德溫的小女兒的情形嗎?」波杜爾斯基問道,「我剛剛收到邁克的信,他的小女兒艾米上周生了一對雙胞胎,兩個小女孩。她嫁給了一位休斯頓的工程師,丈夫在航太總署工作。」

  「我甚至不知道她結了婚。她今年多大了?」詹姆士問道。

  「啊,一定有二十了,可能二十五歲吧。還記得她臉上的雀斑嗎?那是賈克斯的陽光曬出來的。」

  「那個小艾米,」葛萊輕聲說:「他們都長大了。」也許在那個炎熱的七月,她不一定會被淹死,但是這又是一件令人想起他兒子的事情。一個生命得救,或許該說三條?這的確是件不尋常的事,不是嗎?葛萊在問自己。

  三位將軍默默地轉身離開墓地,朝車道緩緩走去。然而他們不得不停下腳步,一隊送葬的人正向山坡走來,他們是第三步兵團的士兵。「老儀仗隊」在履行自己的職責,把又一個死者安放在這。三位將軍重新排成一行,向覆蓋的靈框上面的國旗和面的死者行禮致敬。指揮葬禮的年輕少尉也同樣舉手敬禮。掌旗官佩帶著象徵榮譽勳章的淺藍色的絲帶,他的舉止莊重嚴肅,表達了他深切的敬意。

  「啊,又是一個。」送葬隊伍走過之後,葛萊痛苦地說道:「上帝,我們在這埋葬這些孩子究竟是為了什麼?」

  「「付出代價,承擔重任,迎接苦難,幫助朋友,反抗敵人……」」卡西米爾背誦著,「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嗎?現在有誰把奉獻放在供桌上呢?那些混蛋跑到哪兒去了呢?」

  「我們就是奉獻,卡西米爾。」達奇。麥斯威爾答道:「這就是供桌。」

  普通人也許會哭泣,但這幾位不是普通人。他們每個人都巡視過這片佈滿白石碑的土地。這曾是羅伯特。李宅地的前花園,那幢房子仍座落在山坡頂上。把這改為墓地是政府的一項殘酷決定,因為政府覺得曾被這位軍人所出賣。但是,李最後還是將自己的祖宅奉獻給了他最熱愛的人們,這對今天這個日子真是一個最仁慈的諷刺。麥斯威爾心這樣想著。「河流上面的情況怎麼樣,詹姆士?」

  「好多了,達奇。我下令把房屋打掃乾淨,我需要一支大掃帚。」

  「有關綠色黃楊木行動的事情向你通報了沒有?」

  「沒有。」葛萊轉過頭,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只是微笑,但很有意義。

  「我需要知道嗎?」

  「我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想走後門?」

  「你知道上次發生的事情。」卡西米爾。波杜爾斯基提醒說。

  「他們能夠逃出來真是幸運。」葛萊表示贊同說:「這要嚴格保密,對吧!」

  「請放心,我們會的。」

  「告訴我你們需要什麼幫助?我會向你們提供一切情況。你們在做「a-三」

  的工作,卡西米爾,是嗎?「

  「是的。」末尾標有號碼「a-三」表示行動和規劃部門。波杜爾斯基在這方面很有天賦。他的眼睛像他的海軍徽章一樣,在早晨的陽光下閃著亮光。

  「好吧。」葛萊說:「你的小達奇現在做什麼?」

  「現在在為達美航空公司工作。他是副駕駛員,很快就要升為機長了!再過一個多月我就要當祖父了。」

  「真的嗎?恭喜你,我的朋友。」

  「他退伍了,我並不怪他。我過去罵過他,現在不會了。」

  「去救他的人叫什麼名字?」

  「凱利,他也退伍了。」麥斯威爾說。

  「你應當授予他一枚勳章,達奇。」波杜爾斯基說:「我看過那份嘉獎令,寫得陳腐不堪。」

  「我升他為士官長,但我未能為他申請到勳章。」麥斯威爾搖著頭說:「不能只為了救回一位海軍中將的兒子。卡西米爾,你知道政治的。」

  「是呀。」波杜爾斯基仰望著山頂。葬禮已經結束,靈柩已從軍車上搬下。一位年輕的寡婦正看著自己的丈夫離開人世。「是啊,我懂政治。」

  塔克慢慢把船駛進船塢。他們連拉帶推很快地把船停好。塔克關掉主機,抓住纜繩,迅速解下。托尼和埃迪抬出啤酒櫃,而塔克收拾了一些散亂的工具,把應蓋的東西蓋好。然後與同伴一起走上停車場。

  「嘿,這事辦得很順利。」托尼說。他們已將冰櫃放在他的福特牌的「鄉紳」

  小貨車的後面。

  「你們認為誰贏了今天的比賽?」埃迪問。他們離開時忘記帶收音機。

  「我把賭注押在了福伊特身上,只是為好玩。」

  「你沒有押安德烈蒂?」塔克問。

  「他是個鄉巴佬,但他運氣不佳。下賭注不是鬧著玩的。」皮亞吉指出說。安吉洛已成為過去,對他的處置方式也沒人再提。儘管當時大家覺得有點好笑,但今後大概不會有人再想吃蟹肉餅了。

  「喂,你們知道在哪兒可以找到我。」塔克說。

  「你將得到你的一份,」埃迪說道,這話很不合時宜。「這個週末,老地方。」

  他停了一下。「萬一需求增加怎麼辦?」

  「我會想辦法的。」塔克請他放心。「你們要多少都沒問題。」

  「你到底有什麼該死的管道?」埃迪問,想進一步瞭解情況。

  「安吉洛就是想知道這一點,你可不要忘了!老兄,如果我告訴了你,你就不再需要我了,不是嗎?」

  托尼。皮亞吉笑著說:「你不信任我們?」

  「當然信任。」塔克也笑了。「我相信你會把東西賣了並且分錢給我。」

  皮亞吉點頭表示同意。「我喜歡聰明能幹的合夥人。就保持現有關係,這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你有代理銀行嗎?」

  「還沒有,沒怎麼考慮這個問題。」塔克沒有說實話。

  「該考慮了,亨利。我們可以幫你找一家,海外銀行,很保險,有帳號,一切齊全。你可以找一個熟人幫你查對。要記得,如果你不小心,他們就能追蹤你的錢。

  不要太囂張,否則我會失去很多朋友。「

  「我才不會冒這個險,托尼。」

  皮亞吉點了點頭。「想得很周到。幹這種事不小心不行,警察越來越精明了。」

  「還不夠精明。」他的合夥人也不夠精明,他們竟會幹出那種事,但是,那也只是偶爾為之罷了。


第五章 承諾[ | ]

  包裹由一個深受時差所苦的上尉帶到了馬里蘭州蘇特蘭海軍情報總部。從貝爾沃堡空軍第一一二七地勤部調來的專家和總部的專家一起研究攝影照片,整個過程進行了二十個小時。從水牛射獵者上得到的膠卷特別清晰,地面上那個美國人做了自己應做的一切:仰望天空,凝視著那架偵察機從空中疾飛而過。

  「這個可憐的傢伙要為此付出代價,」一位海軍軍官對他的空軍同事說。照片還顯示,在那位美國人後面,一個北越士兵正舉槍對空射擊。「我真想把你殺掉,你這小雜種。」他看著照片罵道。

  「看看這個怎麼樣?」那位空軍士官長遞給他一張識別證照片。

  「二者十分相像,我敢打賭。」兩位情報專家都感到很奇怪,他們竟會用這麼一點檔案資料與這些照片進行比較。但不管是誰估計的,他都估計得相當正確,與照片上的人完全相符。但他們不知道他們手頭上這些照片中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凱利沒有叫醒帕姆,他很高興她沒用安眠藥也睡得這樣好。他穿好衣服,走到屋外,圍繞他的小島跑了兩圈,一圈大約有四分之三哩。早晨的空氣清新靜誰,他感到身上微微出了些汗。山姆和莎拉也起得很早,看見凱利在碼頭上休息,便朝他跑了過去。

  「你看來精神不錯。」莎拉說道:「昨夜帕姆情況怎樣?」她停了片刻,接著又問道。

  「什麼?」凱利一時沒回神來,問道。

  「嗨,莎拉,看……」山姆看了一眼凱利,差一點笑出聲來。他妻子的臉一下子也紅得像早上的太陽。

  「昨天晚上帕姆勸我不要給她吃藥。」莎拉解釋說:「她有點緊張,但她想試一下,我被她說服了。所以我剛才問你,對不起,約翰。」

  該怎麼解釋昨晚的情況呢?開始他很怕去碰她,擔心會使她感到他在逼她,以致會覺得他不再喜歡她,後來……事情就發生了。

  「她有些愚蠢的想法……」凱利突然停住不說了。帕姆可以把情況告訴她,但由他來說不大合適,對吧!「她睡得很好,莎拉,她昨天搞得太累了。」

  「沒想到她下了這麼大的決心,」莎拉用手指按了一下凱利的胸膛。「年輕人,你幫了很大的忙。」

  凱利的眼睛望著遠方,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很高興這麼做。」但他的一部分思想仍然認為他在利用她的弱點,使一個痛苦的女孩又增加了新的痛苦……佔了她的便宜。不,情況不是這樣。他愛她。儘管這看起來很好笑。他的生活正明顯地變得正常起來……可能是這樣。他在醫治她的創傷,而同時,她也在醫治他的創傷。

  「她擔心我會不願意……我是說她過去的事情。我真的沒怎麼考慮那些。的話不錯,她是一個很堅強的女人。而且,我的過去也很不順利,知道嗎?我不是牧師……」

  「讓她說出來,」山姆說:「她需要說出來。在解決問題之前,你必須瞭解問題的真相。」

  「你能肯定那不會影響你嗎?那可能是一些令人難堪的事情。」莎拉說道,一邊注視著他的眼神。

  「不會比戰爭更可怕吧!」凱利搖著頭。然後他改變了話題。「那吃藥的事…

  …該怎麼辦?「

  這一問題使大家都鬆了口氣。莎拉又開始談論工作:「她已經度過了最關鍵的階段。如果有嚴重的脫癮症狀,那早該發生了。她可能還要經歷一個易於煩躁的階段,比如說,受到外來的壓力。在那種情況下,可以服用苯巴比妥。我已經給你開了處方,但是,她正在突破這一障礙。她的性格比她自己想的要堅強得多。你很聰明,足以看出她現在日子很難過。如果她感到難受,讓她服用其中的一種藥丸,要強迫她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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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迫帕姆做任何事情的想法有點激怒了凱利。「聽我說,醫生,我不能……」

  「哪兒話,約翰?我不是要你把藥片強塞進她的嘴。如果你對她說她的確需要吃藥,她還是會聽你的話的,對吧?」

  「什麼時候開始?」

  「一周以後,也許十天。」莎拉想了一下說道。

  「以後呢?」

  「以後你可以考慮你們兩個今後的共同生活。」莎拉對他說。

  山姆對這種干預他人私人生活的事深感不安。「我希望她能徹底檢查一次,凱利。你下次什麼時候去巴爾的摩?」

  「兩周以後,也可能提前幾天。你問這幹什麼?」

  莎拉代替山姆作了回答:「我不能為她進行詳細檢查。她很久沒看過醫生了,我想她最好進行一次全面的心理檢查和身體檢查。山姆,你說找誰最好?」

  「認識瑪姬。諾斯嗎?」

  「她可以,」莎拉說:「你知道,凱利,你也應該檢查一下才好。」

  「我看起來有病嗎?」凱利伸出手臂,像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健康。

  「你不要在我面前逞強,」莎拉打斷他的話。「她來檢查時,你也檢查一下。

  我希望確實知道你們兩人都身體健康,懂嗎?「「是,夫人。」

  「還有一點,我希望你聽我說完,」莎拉繼續說道:「她需要看精神科醫生。」

  「為什麼?」

  「約翰,生活不是電影。在現實生活中,人們並不能把他們的問題置於腦後不顧而跑到夕陽下兜風。要知道,她是被強暴過的人,她還吸過毒,現在很自卑。像她這種情況的人,往往因為自己是受害者而自我譴責,自暴自棄。正確的心理治療有助於改善狀況。你的態度很重要,但她也需要專業上的幫助,知道嗎?」

  凱利點點頭。「知道。」

  「那好,」莎拉說,抬頭看著他。「我喜歡你,你很聽話。」

  「我有其他選擇嗎,夫人?」凱利苦笑著問道。

  她大笑起來。「沒有,真的沒有。」

  「她總是這樣得理不饒人,」山姆對凱利說:「她應該去當護士?醫生理應更文明禮貌一些,而護士卻總是把病人指揮得團團轉。」聽了這話,莎拉開玩笑地踢了自己丈夫一腳。

  「那我最好永遠不要碰上護士。」凱利說完,領他們離開了碼頭。

  帕姆足足睡了十個小時才醒來,而且是在沒吃安眠藥的情況下。但她醒來後頭痛得很厲害,凱利讓她吃了點阿斯匹靈。

  「給她吃點胃藥,」莎拉對凱利說:「這樣可以減輕她的胃的負擔。」女藥學家做出要為帕姆進行檢查的樣子。同時,山姆在收拾他們的東西。從總體的情況來看,莎拉認為帕姆的情況不錯。「我希望下次見到時,能增加五磅的體重。」

  「可是……」

  「約翰會帶來看我們,給做一次全面檢查,兩周以後,行嗎?」

  「好的,夫人。」凱利再次點頭同意。

  「可是……」

  「帕姆,他們倆合作說服了我,我也只好同意了。」凱利怯懦地解釋說。

  「你們這麼早就要走了?」

  莎拉點點頭。「我們本該昨晚離開的,可是,我在說什麼?」她看了凱利一眼。

  「如果你們不按我說的來檢查,我會打電話罵人的。」

  「天啊,莎拉,可真厲害!」

  「山姆也這麼說。」

  凱利陪她來到外面的碼頭上。山姆的船已經發動。她和帕姆擁抱告別,凱利只打算同她握手,但她堅持親了他的面頰。山姆也跳下船來同他們一一握手再見。

  「要看新的海圖!」凱利對外科醫生說。

  「是,船長。」

  「我來解纜繩。」

  羅森急於向他顯示一下自己學到的駕駛技術。他將船倒退,主要依靠右軸轉動哈特拉斯。這人沒有忘記。不一會兒,山姆加大了兩個主機的馬力,直接把舵駛出了碼頭,朝深水開去。帕姆站在碼頭上,拉住凱利的手,一直目送著那船漸漸變成海面上的一個小白點。

  「我忘了謝謝她。」帕姆最後說。

  「不,沒忘。只是沒說出來而已。今天感覺怎麼樣?」

  「我的頭不疼了。」她抬起頭看著他。她的頭髮該洗了,但她的眼睛是明亮的,步履中有了活力。凱利想吻她,於是,他親了她。「現在我們做什麼?」

  「我們要談談,」帕姆平靜地說。「現在是時候了。」

  「等等,」凱利回到工具間,取出兩把折疊躺椅。他示意她坐下,然後說:「現在告訴我可怕到什麼程度。」

  帕梅拉。絲塔爾。馬登再過三個星期就要過她的二十一歲生日了。

  凱利終於知道了她的全名。她出生在德克薩斯北部貧窮地區的一個工人階級家庭,父親是個連浸信會牧師都感到頭疼的人。

  她從小就是在這樣一位父親的嚴厲管束之下長大的。唐納德。馬登只知道宗教的形式,而不知其內容。他很嚴格,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去愛,他生活失意,嗜酒如命,自暴自棄,經常無端對自己發火。每當孩子做錯了事,他便用皮帶或木棍抽打他們,直到他的良心感到內疚為止。這種時候很少,多半是因為打累了方才罷手。

  長到十六歲以後,這個不幸的孩子終於不堪忍受。那天,她在教堂待了很久,然後和男朋友約會,當時她覺得自己終於有了那樣做的權利。

  那個男孩子的家庭也和她的家庭一樣嚴厲,因此他們交往過程中甚至連一個吻也沒有。

  但這一點並沒有減少唐納德。馬登的憤怒。

  在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時間是十點二十分,帕姆回到家,走進屋子,看到屋內的燈光似乎也在燃著怒火,她的父親怒容滿面,母親嚇得躲在一邊。

  「他說的那些話……」帕姆眼睛凝視著地上的青草,慢慢地說著。「我根本沒做那種事,甚至想也沒有想過。阿爾伯特是清白的……我也是清白的……」

  凱利抓緊她的手。「不用和我說這些,帕姆。」但她不得不說,凱利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繼續聽她說下去。

  忍受了十六年來最殘酷的一次毒打之後,帕梅拉。馬登悄悄爬出了她那一樓臥室的窗戶,步行了四哩的路程,來到了一個冷清、骯髒的小鎮,在天亮之前登上了一輛開往休斯頓的灰狗巴士,因為那是第一班公車,她也不打算在中途下車。

  就她自己所知,她的父母從未報警找尋她。各種下賤的工作和更糟的居住條件加重了她的苦難。

  不久她便決定離開休斯頓,到其他地方去。帶著她節省下來的一點錢,她搭上了另一輛大陸客運公司的公車到了新奧爾良。

  膽小、瘦弱和年輕的帕姆從來不知道人世間還有專門捕食離家出走的女孩子的壞人存在。

  她馬上被一個穿著講究、說話和藹約二十五歲的年輕人盯上了。

  那人名叫皮埃爾。拉馬克。他請她吃飯,向她表示同情,並說願意幫助她並提供住所。她當然接受了。三天以後,他成了她第一個情人,一周之後,一記沉重的耳光迫使這個十六歲的女孩接受了她的第二次性經驗。

  這一次是一個來自伊利諾州春田市的商人,其年齡可以做帕姆的父親。

  他佔有了她整整一個晚上,事後付給了拉馬克兩百五十美元。

  第二天,她吞下了一個藥瓶中的所有藥丸,但那只使她嘔吐了一場,並挨了一頓毒打。

  凱利靜靜地轉她講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的眼光平穩,呼吸正常,但他的內心卻完全是另一種滋味。他在越南佔有過的女孩,那些未成年的姑娘,還有蒂茜死後他所接觸過的幾個女人,他從來沒有想過那些年輕女人可能並不能享受自己生活和工作的權利,他從未考慮過這些問題,而把她們虛假的反應當成真正的人類感情。

  因為他不是一個正派體面和值得尊敬的人嗎?但是,他對那些女人的服務是付了錢的,儘管她們的經歷可能與帕姆毫無不同之處。

  對此,他感到一種羞恥感像烈火一樣在他內心燃燒。

  十九歲時,帕梅拉已經逃離過拉馬克和另外三個老鴇的魔掌,但每次她都落入另一個壞人的掌握之中。

  在亞特蘭大,一個皮條客竟當著客人的面用皮帶抽打他掌握下的女孩,並以此取樂。

  在芝加哥,另一個皮條客開始強迫帕姆吸食海洛因,他以為這樣可以更容易地控制那些他認為有點獨立性格的女孩。

  但是,帕姆第二天就離開了他。她曾經親眼看到一個女孩因毒癮發作死在她的面前,那比遭受毒打更令她感到害怕。

  她不能回家,她打過電話回家,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請求幫助,她的母親就砰地一聲把電話掛斷了。

  她不信任社會服務機構會幫助她走上一條其他的生活之路,最後來到了華盛頓,成為一名頗有經驗並染有吸毒習慣的街頭妓女。吸毒的習慣幫助她不去想生活的真實情況,而且不僅如此,凱利還認為這一點還救了她的性命。在整個過程中她曾經墮過兩次胎,患過三次性病,並四次被捕,但從未受過審判。帕姆說到這失聲痛哭起來,凱利移動椅子坐在她身邊。

  「現在你看清了我的真實面目。」

  「是的,帕姆。我看到的是一個非常勇敢的女人。」他用手臂緊緊地摟著她。

  「親愛的,現在好了。任何人都可能走上歧路,但需要勇氣加以改變,也需要勇氣把它說出來。」

  在華盛頓的最後階段她落入了一個名叫羅斯科。弗萊明的人的手中。那時她對毒品已經陷得很深,但她的面貌依然姣好鮮嫩,足以使那些喜歡漂亮臉蛋的嫖客出個好價錢。有一個男人名叫亨利,想擴大他的毒品生意,出了一個主意——叫他掌握的妓女替他銷售毒品作為副業,這傢伙一向十分謹慎,習慣讓別人為他成交買賣。

  他從其他城市的皮條客買來的每一個妓女都是直接現金交易,這些女人事後都發現自己上了當。

  帕姆被弄來之後幾乎馬上就想逃走,但她被抓了回來,並遭到一頓毒打,有三根肋骨被打斷。

  後來,她才知道她沒有再被人毒打真算她的運氣。亨利也利用這次機會強迫她吸毒,這一方面減輕了她的疼痛,同時也加強了她的依賴性。

  他還加重了對她的虐待,讓她滿足每一個想得到她的人的需要。利用這種方法,亨利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

  他終於挫敗了她的銳氣,打垮了她的精神。

  在五個月的時間內,毒打、強暴和服毒使她幾乎處於一種精神崩潰的境地。一直到四周以前她看到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男孩因吸毒死在一家商店門口,死時毒針仍紮在手臂上,她才如夢方醒。帕姆表面上仍表現得唯命是從,暗地卻在努力減少毒品的用量。亨利的其他走狗沒有抱怨,他們認為這樣可以在她身上少花費一些,而且他們那種男人的自尊更把這種情況歸結於他們的本事和威力,而不知道她正日益覺醒。她在等待機會,等待亨利外出,因為亨利不在家時,其他人看管得比較鬆懈。五天前,機會終於來了,她收拾好自己僅有的一點衣物,逃了出來。她身無分文——亨利不准她們身上帶錢——悄悄溜出了城。

  「談談亨利。」她說完後,凱利輕聲說道。

  「三十歲,黑人,個頭和你差不多。」

  「其他女孩也逃走了嗎?」

  帕姆的聲音變得冷漠如冰。「我只知道有一個人試過,大概在十一月。他殺了她……他以為她要去找警察,而且……」她抬起頭。「他讓我們都去看,太可怕了。」

  凱利平靜地說:「那為什麼還要逃跑,帕姆?」

  「我寧死也不願再那樣生活下去了。」她低聲說,思想已經敞開。「我想死。

  那個小男孩,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的生命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是我做了幫兇,我協助殺死了他。「「是怎麼逃出來的?」

  「那天夜……我……和他們每個人都……那些混蛋……所以他們喜歡我,讓我從他們眼皮底下逃了出來。你現在懂了嗎?」

  「做了逃跑的必要準備。」凱利回答說,他好不容易才保持了自己語調的平穩。

  「感謝上帝。」

  「如果你把我送回去,並送我上路,我也不會怪你。也許我父親是對的,他對我的看法。」

  「帕姆,還記得去教堂的事嗎?」

  「記得。」

  「記得那個故事嗎?耶穌說:「走吧,不要再犯罪了。」認為我從未做過錯事,從未感到羞恥過,從未害怕過,是嗎?的情況不是絕無僅有的,帕姆。是否想過,把這一切都告訴我是多麼地勇敢!」

  此時,她的語調中已完全排除了感情的色彩。「你有權知道。」

  「而且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但這並沒有改變任何事情。」他停頓了片刻。「不,是有了變化。現在比我想像的要勇敢得多,親愛的。」

  「你肯定嗎?那今後呢?」

  「今後我唯一擔心的是那些折磨過的人。」凱利說道。

  「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她的聲音又恢復了情感,是恐懼。「我們每次進城,他們都可能看見我。」

  「我們小心點就是。」凱利說。

  「我永遠不會安全,永遠不會。」

  「啊,我們有兩種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一是不斷地東躲西藏,二是幫助警方把他們剷除。」

  她猛烈地搖著頭。「他們殺死了那個女孩,他們知道她要去報告警方。這就是我不能依靠警方的原因所在。另外,你不瞭解那些人有多麼狠毒。」

  凱利看到,莎拉對別的一些事情的看法是對的。帕姆現在又穿上她的運動背心,在太陽的照耀下,背上的傷痕又顯露了出來,因為那些地方太陽沒曬黑。這一切都是由皮埃爾。拉馬克開始的,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由唐納德。馬登那些使用暴力對待女人的懦夫所開始的。

  他們也算是男人嗎?凱利問自己。

  不。

  他告訴她等一下。他跑回機房,取出八隻空啤酒罐,把它們一字排開擺在距離他們的椅子大約三十以外的地上。

  「把手指塞進耳朵。」凱利對她說。

  「為什麼?」

  「先別問。」他答道。帕姆照做了之後,凱利的右手一晃,從襯衫底下抽出一把點四五口徑(譯註:0?四五直徑)自動手槍,然後兩手握住槍柄,從左至右,開始對準那些啤酒罐射擊起來。他一槍一個,中間相隔不到半秒鐘,那些罐子不是被擊倒,就是被擊出一兩之外,有的被擊到空中又鐺地一聲落在地上。最後一發子彈剛剛射出,沒等被擊飛的啤酒罐落地,凱利已退出射完的彈匣,重新又裝上了一匣子彈。八隻啤酒罐有七隻被擊中。他檢查了一下手槍,重新插入腰間,然後又坐回帕姆身邊。

  「嚇唬一個孤立無援的女孩子很容易,但要嚇唬我可沒有那麼簡單。帕姆,如果有人想傷害,他必須先問問我是否答應。」

  帕姆看了看遠處的罐子,又看了看凱利。凱利顯然為自己的槍法感到滿意,這一番展示使他感到很滿意。在這一陣簡短的射擊練習中,他的每一槍都是有所指的,每一個啤酒罐在那腦子都代表了一個名字或一張面孔。他似乎在帕姆的眼神中也看到這一點,但她好像還沒有完全信服,那還需要時間。

  「不管怎麼說,」他對帕姆說。「把自己的往事都告訴了我,是吧!」

  「是的。」

  「仍然認為那些使我有什麼不同嗎?」

  「不,你說過不會。我想我是相信你的。」

  「帕姆,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壞人。事實上,壞人是極少數。的命運很不幸,但那不是的錯。有的人因事故受到傷害,有的人患了疾病。在越南,我看見過有的人不幸陣亡,我也差一點死去,那不是因為他們有什麼不對,只是因為運氣不好,所處的環境不對,站錯了地方,走錯了路,看錯了方向。莎拉希望看看醫生,和他們談談,我覺得她是對的。我們都希望健康起來,振作起來。」

  「那以後呢?」帕姆。馬登問道。他深吸了口氣,現在已經不能再迴避了。

  「帕姆,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嗎?」

  她的表情就像被人打了一個耳光一樣。凱利為這反應驚呆了。「你不能,你這樣做只是因為……」

  凱利站在那兒,用手把她舉了起來。「聽我說完,好嗎?一直有病,現在正慢慢康復。忍受了這個航髒的世界所給的一切苦難,但沒有灰心,沒有退卻,沒有自暴自棄。

  我相信。這需要時間,每件事情都需要時間,但到了最後,會成為一個好人,一個很好的人。「他把她放回地上,自己退後一步。他渾身在發抖,不僅為她過去所遭受的一切而激怒,也為自己開始把個人的意志強加給帕姆而惱恨自己。」對不起,帕姆,我不應該那樣做,但請你多相信自己一點。「「這很難,我做過的事情太可怕了。」

  莎拉的話是對的,她的確需要專業的協助。凱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很生自己的氣。

  其後幾天的日程安排得十分輕鬆。不管帕姆其他方面的才能如何,她的烹調技術應當說相當糟糕。

  兩次失敗幾乎使她傷心地哭出聲音。

  但對她做的任何東西,凱利都盡力吞下,而且面帶笑容,好言安慰。

  她學習得很快,到了星期五,她已經能夠自己做漢堡了,那味道起碼要比炭球強些。

  在整個過程中,凱利都站在旁邊鼓勵她,盡量不使她感到什麼壓力,並且取得相當程度的成功。

  一句溫柔的話語,一次輕柔的觸摸或一個真誠的微笑,都是他用以安慰和鼓勵她的工具。

  很快地,她也學著他的樣子天亮即起,鍛體魄。

  養成這種習慣確實不易。儘管她的身體基本上還算健康,但多年來她從沒有在早上跑長途的路。

  所以一開始,他只要求她在島的周圍散步,每次兩圈,一周之後她竟增加到五圈。下午她進行日光浴,常常只穿短褲,戴一個胸罩,皮膚已曬黑了些。

  她似乎從不去注意自己背上那些會使凱利血液沸騰、怒火中燒的傷痕。

  她開始十分重視自己的容貌,每天至少淋浴一次,洗一次頭髮,然後把頭髮仔細梳理一番。

  每當此時,凱利總站在她身邊評頭論足。她再沒有服用過莎拉留下的苯巴比妥藥片。

  也許有過一兩次痛苦的掙扎,但是藉著鍛身體,她養成了按時就寢按時起床的習慣。

  她的笑容變得更富有信心,有兩次他看到她對著鏡子觀看自己,眼神中已經沒有昔日的那種痛苦。

  「很舒服,是嗎?」一個星期六晚上,她剛剛淋浴完畢,凱利問道。

  「有點。」她承認說。

  凱利從盟洗池旁拿起一把梳子,開始梳理她那濕漉漉的秀髮。「陽光真的把的頭髮變得又亮又美了。」

  「可是梳起來不那麼容易吧!」她說道,對他的撫摸感到很舒適。

  凱利的梳子碰到了一團亂髮,他盡量不要梳得太重。「總會梳好的,是吧,帕咪!

  「」是的,我想會的。「她對著鏡中的凱利說。

  「但也說不定,是吧,親愛的!」

  「相當難說。」她笑了,一個真正的笑容,充滿熱情和信心的笑容。

  凱利把梳子放下,在她頸背上親了一下,並讓她在鏡中看見,然後他重新拿起梳子,繼續自己梳頭的工作。他覺得這有點缺乏男子氣概,但他喜歡這樣做。「好了,都梳順了,沒有打結了。」

  「你應該買個吹風機。」

  凱利聳聳肩。「我從不需要那東西。」

  帕姆轉過身,握住他的手說:「你會需要的,如果你還想……」

  他大約有十秒鐘沒說話。當他開始說話時,卻又覺得難以做齒。現在害怕的是他。「肯定?」

  「你還想……」

  「是的!」她剛洗完澡,沒穿衣服,身上濕漉漉的,頭髮也還沒幹,要舉起她來可不容易,但是在這種時刻,一個男人必須抱起他的女人。

  她在變化,肋骨不再那麼突出了。由於飲食正常了,她的體重在增加。但是變化最大的還是她的內心世界。

  凱利說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奇跡,甚至不敢相信他自己就是這奇跡中的一部分,但他知道,奇跡確實發生了。不一會兒,他把她放下,注視著她眼睛中流露出來的歡樂,他為自己在這方面所做出的幫助而感到欣慰和自豪。

  「我也有不少傷痕。」凱利提醒她說,不知道此時自己是什麼樣的眼神。

  「大部分我已經看到了。」她證實。同時開始用手撫摸他胸部那黝黑多毛的皮膚,那上面佈滿了戰爭所帶來的傷疤。她的創傷是內心的,他的也是。他們在一起,可以相互撫慰對方,癒合彼此的傷口。帕姆對此已深信不疑,對未來也不再看成是一個她可以躲藏和忘卻的黑暗的所在,而是一個充滿光明和希望的地方。


  第六章 伏擊

  休息總是令人舒服的。他們開快船到了所羅門斯。在那裡,帕姆買了些小東西,在一家美容店理了發。和凱利生活了兩周以後,她便開始晨跑,體重也增加了。她穿上兩截式泳裝,肋骨看不出來了,腿上的肌肉也漸漸結實起來,不再像以前那樣鬆軟,而變得富有彈性,更符合她的年齡。但是,她仍然做噩夢。有兩次凱利半夜醒來發現她在發抖,滿身大汗,嘴裡嘟嘟噥噥不知在講些什麼。每次他都是用溫柔的撫摸使她安靜下來,但他自己卻無法平靜。不久,他開始教她駕駛遊艇。儘管她學歷不高,但她十分聰明,學習東西很快,比起大多數船員毫不遜色。他甚至帶她游泳,不過他發現她早在德州中部就學會了游泳。

  他很愛她,愛她的容顏,她的聲音,她的氣息,尤其是她的撫摸。如果他幾分鐘看不到她,他就擔心不已,好像她會突然消失似地。但是,她一直在他身邊,在他眼前,朝他愉快地微笑,大多數時間她都是如此。但有時他也發現她有異常的表情,似乎又在回想那黑暗的往日,或在擔心將來的情況與凱利所計劃的完全不同。

  他希望自己能夠深入到她的內心世界,清除其中的有害因素,儘管他知道他應該相信別人也可以做到那一點。在這些時候以及其他時候,他多半都要尋找理由對她加以開導,用手指輕輕撫弄她的肩頭,使她確實知道他就在她的身旁。

  山姆和莎拉離開十天之後,他們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儀式。他讓她開船出海,把苯巴比妥的藥瓶拴在一塊大石頭上面,吊在船的一側。它濺起的水花似乎就標誌著她的一項苦難的結束。凱利站在她身後,用強有力的臂膀摟著她的腰,觀看著其他船隻在海灣中行駛。他在展望一個充滿光明和希望的未來。

  「你的話是對的。」她說道,用手撫摸著他的前臂。

  「有時是這樣。」凱利淡淡一笑,回答說。但她的第二句話卻使他大吃一驚。

  「還有其他的人,約翰,亨利還控制著其他的女人……比如海倫,那個被他殺害的女人。」

  「這是什麼意思?」

  「我必須回去!我必須幫助她們!不能讓亨利再殺害她們。」

  「那樣很危險,帕咪。」凱利說得很慢。

  「我知道……但她們怎麼辦?」

  凱利知道,這是她康復的徵兆,她又變成了一個正常人。正常人才會擔心別人。

  「我不能夠永遠躲起來,對吧!」凱利可以感到她的恐懼,但她的話在向恐懼挑戰。他把她摟得更緊。

  「不能,是的,我不能。問題在於,那樣很難再躲藏下去。」

  「你肯定你那位警方的朋友可以信任嗎?」她問道。

  「是的!他認識我。他是個巡官!一年前我幫過他的忙,一把槍丟了,我幫他找了回來。所以他欠我一份情。另外,我幫他們訓練潛水員,結交了一些朋友。」

  凱利停了一會兒,又說:「你不用親自去做這事,帕姆。如果你能不參與此事,我會更放心些。我並不需要常回巴爾的摩,如果不是看醫生的話。」

  「他們對我做過的事情,也正對其他女孩子做著。如果我不做點什麼,這種事永遠不會消失,不是嗎?」

  凱利想到過這一點,也想到過自己的噩夢。有些事情是無法迴避的,他知道,他曾經試過。帕姆的情況比他的更嚴重,如果他們之間的關係要進一步發展下去,就必須把這些噩夢徹底清除。

  「讓我打個電話。」

  「艾倫巡官。」他在西區對著話筒說。今天的冷氣不大管用,而且他的辦公桌上還堆滿了未處理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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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蘭克嗎?我是約翰。凱利。」警探聽出了對方的聲音,臉上露出了微笑。

  「海灣中的生活怎樣,老兄?」

  「平靜、懶散。你好嗎?」凱利問道。

  「會好才怪。」艾倫答道,身子靠在轉椅背上。他身材高大粗壯,像多數同齡警官一樣,是一位參加過二次世界大戰的老兵,當時在海軍陸戰隊中擔任炮手。艾倫最初只是紀念碑東街的一名徒步巡警,後來被升為專門負責調查殺人案的警官。

  雖然他的工作涉及人命關天的大事,但並不像大多數人所想像的那樣緊張忙碌。

  「有什麼事嗎?」艾倫立即聽出凱利聲音有些異樣。

  「唔,是……我遇到一個人,想和你談談。」

  「為什麼?」警員問道,同時伸手在襯衫口袋中摸出香煙與火柴。

  「是公事,法蘭克,有關殺人案的情況。」

  警探的眼睛瞇了起來,但他的大腦卻加快了運轉的速度。「時間,地點?」

  「我還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想在電話上談論此事。」

  「很嚴重嗎?」

  「目前只限於你我之間!好嗎?」

  艾倫點點頭,眼睛看著窗外。「好吧。」

  「涉及販毒問題。」

  艾倫的思想一動。凱利說他的情報來自「一個人」,而沒說「一個男人」。艾倫想,那一定是個女人。凱利是個精明人,但由於工作性質,頭腦並不複雜。艾倫曾隱約聽說過有一個販毒組織利用女人進行活動,一定與此事有關。那不是他的職權範圍,那是中區的艾米特。雷恩和湯姆。道格拉斯負責的事情。所以艾倫對此瞭解得不多。

  「現在至少有三個販毒組織在活動,這些人大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艾倫平靜地說。「能多談點情況嗎?」

  「我的朋友不想介入過深,只向你提供一些情況,就是這樣,法蘭克。如果要進一步,我們可以再考慮。假如情況屬實,我們要對付的可是一些兇惡的人啊。」

  艾倫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他從未認真探究凱利的背景,但他知道不少他的情況。

  他知道凱利是一位訓練有素的潛水員,一位曾在湄公河三角洲作戰過的海軍士官長,是支援第九步兵團的。在水中他像條魚,而且是一條很精明能幹的魚,他的工作曾受到五角大廈某位大人物的公開褒揚。他還在培訓警方潛水員的工作中有過出色的貢獻,同時也掙到一大筆錢。艾倫想起了這些情況。問題涉及的一定是個女的,因為凱利絕不會如此急迫地去保護一個男人。男人一般不大會去管其他男人的事。如果情況果真如此,那一定很有趣。

  「你不會騙我吧!」他問道。

  「我是那種人嗎,老弟?」凱利請他放心。「我只是提供一些情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碰頭,好嗎?」

  「你知道,要是別人,我一定要他來這兒找我。但是我答應你的要求,那次你確實為我破了古丁一案,我們抓住了他,判刑三十年,這你是知道的。為此我很感激你,所以這次我聽你的,夠公平吧!」

  「謝了。你的日程如何安排?」

  「本周值晚班。」此時正是下午四點鐘,艾倫剛剛上班。他不知道這天凱利已經給他打過三次電話,因為每次都沒有留話。「我半夜下班。大約在凌晨一點左右,要根據晚上的情況而定。」他解釋說:「有時忙些,有時輕鬆些。」

  「明天晚上,我開車在前門接你,我們可以一塊吃點宵夜。」

  艾倫皺起眉頭。這有點像詹姆士。龐德電影中的間諜黑話。但他知道凱利是一個認真的人,儘管他對警察工作一竅不通。

  「好吧,待會兒見。」

  「謝啦,法蘭克,拜拜。」電話掛斷了,艾倫又回頭忙自己的工作,在辦公桌的日曆上記下了此事。

  「害怕嗎?」他問道。

  「有一點。」她承認說。

  他笑笑說:「這很正常。但剛才你聽見我打的電話了!他對你一無所知。如果你願意,可以永遠不出面。我隨時把槍帶在身上。而且,我只是和他說說而已,可進可退。我們明天夜裡才碰頭,還有一個白天,一個晚上。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一分鐘也不離開我?」

  「除非你進女洗手間。那就需要你自己提高警覺了,親愛的。」帕姆笑了,心情也輕鬆多了。

  「我要準備晚飯了。」她說完便朝廚房走去。

  凱利來到房子外面,心想再進行一些射擊練習,但他已經做過此事。於是,他走進工具間,從槍套中取出自己的點四五手槍,開始拆卸。他想把槍擦洗一下。他動作敏捷迅速,很快把槍拆下,然後拿起卸下的槍管,對著光線看了一下,果然由於射擊變得很髒。他用抹布、霍普牌擦槍油和牙刷洗了每個部件,直到所有金屬的表面都變得光光亮亮、一塵不染為止,最後又塗上機油。機油塗得不多,以免沾染灰塵,在緊急使用時發生故障。清洗完畢之後,他又將柯特手槍重新組合起來。他動作十分熟練,這種事他就是閉著眼睛也能完成。他試了一下,感到各部件都很靈活,使用起來十分方便。最後他又前後左右看了一遍,直到完全放心為止。

  凱利從抽屜中取出兩盒子彈和一個空彈匣。他先將子彈裝進彈匣,然後又推入槍膛。現在他手頭有近百發子彈,足以面對目前的危險。儘管這些子彈不能滿足在越南叢林中行走的需要,但對付在城市中走夜路是綽綽有餘的。在十碼以內,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他可以彈無虛發地射中任何目標。他曾經歷過槍林彈雨,從未驚慌失措,而且過去也槍殺過不少敵人,不管什麼樣的危險,他都能從容對付。而且,他現在的對手不是越共,要做的事情是在夜間進行,那更是他擅長的,周圍不會有太多的行人妨礙他射擊。並且,對方並不知道有他這個人存在,不用擔心會遭到伏擊。他只要提高警覺就行,這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晚飯吃的是雞,帕姆已學會做雞。凱利本想喝酒,但後來想到帕姆不宜飲酒,他自己也該暫時戒酒。這對他算不上什麼損失,為她作點犧牲是他應盡的義務,也是他對她的承諾。

  他們的談話避免涉及重大問題。他的思考已不再顧慮面臨的危險,沒有必要再談論那些事情。想得大多對解決問題沒有好處,反而可能弄得更糟。

  「你真的認為我們需要新的窗簾嗎?」他問道。

  「原來的與傢俱不大協調。」

  「船上也用窗簾嗎?」

  「那顏色有點陰暗,你說呢?」

  「陰暗!」凱利一面清理桌子,一面說。「下面你就會說我們男人都差不多…

  …「他突然停住了口,這是他第一次說漏了嘴,」啊,對不起……「她對他莞爾一笑。「從某些方面看,你們確實陰暗。和我說話不要那麼緊張好嗎?」

  凱利鬆了口氣。「好。」他抓住她,朝自己身邊拉近。「如果你覺得那樣好,就……」

  「嗯……」她笑著接受了他的親吻。凱利的手從她背上摸過來,襯衫下面沒戴胸罩。她對他咯咯笑起來,「我還以為你發現不了呢?」

  「蠟燭擋住了我的視線。」他解釋說。

  「點蠟燭很有意思,但有氣味。」她的話不錯,室內通風不好,需要解決這個問題。凱利的手觸摸到了她更敏感的部位,他在考慮今後還要忙些什麼事情。

  「我長得夠胖了嗎?」

  「是我的想像?還是……」

  「啊,也許我只胖了一點。」帕姆承認說。同時把他的手緊緊壓在自己的身上。

  「你需要買些新衣服,」他看著她的臉說。她的臉上充滿著新的信心。他讓她駕駛,現在遊艇已駛過主航道以東的沙普島的燈塔。今天出海的船隻很多。

  「好主意,」她同意地說。「但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好。」她像一位熟練的舵手查看了一下羅盤。

  「好商店多的很,停車場附近就有好幾家。」

  「是嗎?」

  「林肯服裝店和卡地商場都有上等衣服出售,」凱利提示說。「絕對沒問題,寶貝。」

  帕姆開心地笑起來。凱利發現她已經能夠熟練地駕駛,儘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今天晚上我們住在哪?」

  「船上,」凱利回答說。「這樣更安全些。」帕姆只是點了點頭,但他向她做了說明。

  「現在的樣子不同了,他們也不認識我,更不認識我的船和車。法蘭克。艾倫不知道你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你是女的。我們的行動很安全,應該不會出問題。」

  「我相信你說的。」帕姆說,回頭對他微微一笑。她臉上那信任的表情像一股暖流流過他的血管,他那男人的自尊感到十分滿足。

  「今晚會下雨。」凱利指著遠處的烏雲說,「這樣很好,能見度會降低。我們過去經常在雨天執行任務,敵人在這種時候警覺心較低。」

  「你真的懂得這些事情,是嗎?」

  他得意地笑了。「我在訓練中心學過,親愛的。」

  三個小時之後,他們靠了岸。凱利十分警惕地查看了停車場的情況,看到他的斯考特小轎車仍停放在原來的地方。他把她送下船,然後把船纜繫好,接著便離開她,走到停車場把汽車開上碼頭。帕姆按照他的吩咐,從船邊直朝汽車走去,既不向左看,也不向右看。帕姆上車後,他立即將車駛出了碼頭。天色尚早,他們很快就出了城,在蒂莫尼姆找到一個郊區購物中心。帕姆在那裡花了兩個小時選購了三件漂亮的衣服。這兩個小時對凱利來說簡直漫長得像過了兩個月。凱利付款之後,她將一件他喜歡的衣服穿在身上,那是一套輕便的襯衫和裙子,和凱利的夾克、不系領帶的裝束很相配。這是凱利第一次穿著像樣的衣服,他感到很舒適。

  晚餐也是在這一地區吃的。是一家上等餐館,沒有光線暗淡的角落包廂。儘管凱利嘴上沒說,但他需要一頓美味的餐點。帕姆只會做雞,在烹調方面,她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

  「看起來氣色不錯,我是說你恢復得很好。」他邊說邊啜飲著餐後咖啡。

  「我從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感覺,我是說,時間……還不到三個禮拜。」

  「是的。」凱利放下手中的咖啡,繼續說。「明天我們就要去見莎拉和她的朋友,在兩個月以後,一切都會更加不同,帕姆。」他握住她的左手,希望到那時她的手指上能戴上一枚戒指。

  「我現在相信這一點,真的相信。」

  「太好了。」

  「我們現在做什麼?」她問道。晚餐吃完了,但和艾倫巡官的秘密會見還有幾個小時。

  「開車兜兜風如何?」凱利把錢留在桌上,帶她走出餐館,朝他們的汽車走去。

  現在天已黑下來。太陽就要落下,天上開始下雨。凱利沿著約克路朝南向城市駛去,他現在吃飽了,也得到了休息,對夜間的兜風感到信心十足。進入托桑,他看到不久而被廢棄的有軌電車道,使他感到一種對這個城市的親切感,同時也意識到它潛在的危險。他的感覺立即緊張起來,一雙眼睛不停地掃視著四周,觀察著街上和兩旁的人行道,每隔五秒鐘就查看一次車上的三個後照鏡。上車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點四五柯特自動手槍放在固定的地方,即前座下面的一個槍套之中。這比掛在腰間皮帶上使用起來更迅速更方便,同時人也覺得舒服一些。

  「帕姆?」他問了一聲,同時注意著街上的車輛,並檢查了一下車門是否鎖好。

  情況緊張時,他對安全的要求幾乎達到了一種嚴密到不近人情的程度。

  「什麼事?」

  「你很信任我嗎?」

  「我很信任你,約翰。」

  「過去在什麼地方……我是說,在什麼地方工作?」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現在天黑了,又下著雨,我想看看那個地方像個什麼樣子。」雖然看不見,但他感到她的身體緊張起來。「聽我說,我會小心的。如果發現什麼情況不放心,我會很快把車開走。」

  「我有點害怕。」帕姆馬上說,但立刻又停住口。她是信任她的男人的,不是嗎?他為她做了那麼多事。他救了她。她應該相信他,不僅如此,他還應該知道她信任他。她必須有這樣的表示。於是她問道:「你答應要小心的,是嗎?」

  「相信我,帕姆,」他向她保證說。「只要看到任何情況覺得不對勁,我們馬上就離開。」

  「那好吧。」

  五十分鐘後,他們來到一個街區。凱利詫異地發現這的很多東西明明存在,可是過去卻從未引起他的注意,好像它們根本不存在一樣。他曾經多次開車經過這一地區,卻從來沒有停下來認真看過一眼。多少年來他能夠在危險中死裡逃生,不都是多虧他能夠仔細注意周圍的環境嗎?哪怕是一根折斷的樹枝,一聲突然的鳥鳴,一個地面上的腳印,他都不曾放過。可是他上百次驅車駛過這一地區,都從未注意過這兒發生的事情,因為它是另外一種叢林,裡面所進行的是完全不同的活動。他的一部分思想開始疑惑起來,並問自己:那麼,你到底期望什麼呢?但他的另一部分思想卻注意到,這一直存在著危險,他卻未曾發現,他的警覺也不像它應有的那麼清醒、那麼強烈。

  此時環境對他這次冒險來說是很理想的,天黑雲低,星月無光,只有稀疏的街燈在那些行人稀少的人行道上撒下單調孤寂的光圈。陣雨時停時落,時緊時松,行人埋頭前行,視野受限,大大減弱了他們對周圍事物的興趣。這對凱利來說,真是求之不得,天遂人意。他圍繞沖區行駛,注意著每一條街道上每一個地點的不同之處。他發現並不是所有的街燈都在亮著,那究竟是因為城市工人的懶惰所致,還是由於當地「商人」們的傑作?也許二者兼而有之。凱利想,即使有人偷竊燈泡也不會弄到如此程度,因為一張二十美元的罰款單子可能會使他們躊躇不前,而不致於冒險去偷下那幾個不太值錢的燈泡。不管怎麼說,這種情況造成了目前的氣氛:街道黑暗。而黑暗一直是凱利的忠誠朋友。

  凱利想,這一帶實在淒涼,到處可見過去那種只有夫妻經營的雜貨店破舊的門面。它們大都是被超級商店打垮的,而超級商店又在一九六八年的騷亂中破產,使這一地區的經濟結構產生了一個裂口,至今未能彌合。人行道斷裂的水泥路面上積滿了垃圾碎片。這有人居住嗎?如果有,他們是誰?他們是幹什麼的?他們的希望是什麼?肯定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罪犯。他們晚上都躲起來嗎?那白天又怎麼辦呢?

  在亞洲,凱利曾經瞭解到,如果給敵人幾個小時,他們就會把這幾個小時佔為己有,然後得寸進尺,要求給他們二十四小時,並把整個一天用來做他們自己的事情。不,你不能給對方任何東西,一分鐘,一寸土都不能,什麼東西也不能給他們使用。那就是我們輸掉了一場戰爭的原因所在。現在這也進行著一場戰爭,而勝利者並不是正義的力量。這種認識對凱利產生了深刻的影徘,他已經嘗過輸掉戰爭的滋味。

  這兒的人物形形色色,種類繁多。凱利驅車經過貿易區時已看到這一點。他們的姿態顯示著他們的信心。在這一時刻,街道是屬於他們的。他們之間可能存在著競爭,可惡的達爾文進化過程決定著誰佔有人行道的這一邊,誰擁有另一邊,以及這個破窗前或那個港道口是屬於誰的地盤。正是由於有了這種競爭,事物才很快達到了某種平衡和穩定,商業才得以進行和發展,因為說起來,生意正是這種競爭的目的所在。

  凱利將車轉入一條新街。這種想法引來了一聲歎息和一絲慘淡的苦笑。新街?

  不,這都是老街。很久以前,這的「好人」早已離開了這座城市,搬到了更好的地方,而讓那些被認為不如他們高貴的人搬了進來。後來,這些人也搬走了。這種循環一直進行了好幾個世代,直到情況變得更糟,到了目前凱利所看到的這個樣子。

  他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弄清這兒仍然有人居住,並非只剩下垃圾遍佈的人行道和罪犯。

  他看見一位婦女帶著一個小孩離開了公共汽車站。他不知道他們從哪兒來。是剛剛拜訪完了一位姑媽?還是參觀了公共圖書館?一定是某處地方吸引了他們,使他們不辭辛苦,甘冒危險,不惜讓那孩子看到這些可怕的景象,聽到這些可怕的聲音,也要走上這趟艱難的路程。

  凱利的背坐得更直,眼瞇得更細。他曾經見過這種景象。即使在越南那個他出生前就開始了戰爭的國家,也存在著父母和兒童,即使在戰爭中,人們在絕望之中也還嚮往著過正常的生活。孩子們需要時間玩耍,需要得到關心、愛撫和保護,以避免受到那些殘酷現實的影響和損害,只要他們的父母有能力有勇氣能夠做到這一點。這也是一樣。到處都有無辜的受害者,只是他們的苦難程度不同而已,而兒童則是他們當中最無辜的一部分。僅在五十碼以外,他就可以看到這種情景。那位年輕的母親領著她的孩子匆匆穿過街道,走過一個正站在街角兜售的毒販身旁。凱利放慢車速,讓她安全通過,希望她今晚所表示的關心和愛能對孩子有所影響。那些毒販注意到她嗎?這些普通的市民值得注意嗎?他們是偽裝的壞蛋?還是買東西的顧客?是討厭鬼?還是受害者?那孩子會怎麼樣?他們關心他嗎?大概不會。

  「狗屎!」他輕輕對自己說。這事與他沒什麼關係,他沒有公開表露自己的憤怒。

  「什麼?」帕姆問道。她一直靜靜地坐在那兒,身子靠著車窗。

  「沒什麼,對不起。」凱利搖搖頭,繼續自己的觀察。他實際上開始在欣賞自己。這恰如一次偵察任務,偵察就是學習。凱利對學習永遠充滿激情。但這次完全不同於過去。當然也是犯罪、破壞、醜惡,但同時又是新的內容。這使他感到興奮,他用手指輕輕地敲打起方向盤。

  這的顧客也是形形色色,種類繁多。有些顯然是當地人,從他們的膚色和破舊的衣著一眼就可以看出。有些人表現得比其他人更加專注。凱利不知道那究竟意味著什麼。那些表面上忙忙碌碌的人是新近被奴役的人嗎?那些踽踽而行的人是不是一些自暴自棄的吸毒老手,正義無反顧地走向自己的死亡呢?正常的人看到他們因為吸了幾次毒就這樣毀滅了自己,怎能不感到恐懼呢?是什麼在驅使人們做那種事呢?凱利想到這幾乎把車停下。他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

  這裡還有另外一些人,他們乘坐乾淨豪華的汽車從漂亮的郊外別墅來到城市。

  其中一個與凱利齊車而行,凱利匆匆朝對方車內看了一眼。那人甚至打著領帶!但領口已經鬆開,以免在駛過這一地區時因緊張而喘不過氣來。他一隻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將車窗放下。他的右腳一定在輕輕踩著踏板,以便在危險情況下來個緊急煞車。駕車人的神經一定緊張到了極點,凱利在後照鏡中看著他,心想。他來這裡一定感到不舒服,但他還是來了。啊,注意,車窗中遞出了錢,又有什麼東西遞進了車內,然後,那汽車以這條殘破的道路所能允許的最快速度開走了。凱利一時興起,跟著這輛別克牌轎車駛過了幾個街區。那車左拐右彎,小心翼箕地脫離了這段煩人的市區之後,便上了公路幹道,接著又進入左邊的快車道,一溜煙地逃掉了。

  在這整個過程中竟絲毫沒有引起任何手持罰單的警官的注意。

  凱利放棄了跟蹤,心想,那些警察跑到哪兒去了呢?法律正遭到某個街道幫派明目張膽的踐踏,然而這些警察卻無形無蹤。凱利搖著頭,把車子又開回了商業區。

  他離開印第安納波利斯自己的家鄉僅僅十年,但變化卻如此之大。一切何以變得如此迅速?他曾是多麼地思念它?在海軍的日子和小島上的生活,把他和一切隔離了起來,使他在自己的國家成了一個鄉巴佬,一個無知的傻瓜,一個外來的遊客。

  凱利轉臉看了帕姆一眼,她似乎還好,儘管有一點緊張。那些人是危險的,但對他們兩個來說並不危險。他一直小心謹慎,不露聲色,開起車來像其他人一樣,裝作在這一「商業」地段閒逛的樣子。但他同時也在注意可能出現的危險。他沒有刻意去尋求自己的活動方式。如果有人注意到了他或盯上了他的汽車,他肯定早有察覺。另外,他的兩腿之間還有一把點四五柯特手槍。不管那些兇手看起來有多強大,也絕不能和他曾經面對過的北越人和越共相提並論。他們強,他比他們更強。

  這些街道上存在著危險,但與他過去經歷的危險相比,則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五十碼以外的地方,有一個身穿一件絲綢襯衫的毒販。因為光線昏暗,很難看清衣服的確切顏色,似乎介於棕紅之間,但從其反光程度判斷,一定是絲綢衣服,可能是真絲。凱利十分肯定這一點,因為這些歹徒喜歡穿著華麗閃光的衣服。他們活在世上不單單是為了犯法,更是為了享受,難道不是嗎?不,他們還想讓人們知道他們是多麼勇敢,多麼大膽。

  凱利想,用這種方法讓人們注意自己實在是愚蠢透頂。當你做壞事的時候,你應該隱藏自己的身份,避免拋頭露面,而且每次至少要給自己留下一條逃跑的路線。

  「很奇怪,他們作惡多端,都能逍遙法外。」凱利自言自語地說道。

  「你說什麼?」帕姆轉過頭問道。

  「他們如此愚蠢。」凱利指著街角的毒販說道。「即使警察不管,假若有其他人決定……我是說,他身上帶有那麼多錢……對吧!」

  「可能有一千塊,也許兩千。」帕姆答道。

  「所以,假如有人想搶他?」

  「這種事可能發生,可是他也有槍,如果有人想……」

  「注意,門廊內那個人是誰?」

  「他才是真正的毒販,凱利,你難道不知道?穿襯衫的那個人只是他的代理人,他才是實際從事……你們怎麼說來著?」

  「交易。」凱利毫無表情地答道。他想起自己忽略了點什麼,他的驕傲掩蓋了他的謹慎。真是個壞習慣,他告誡自己說。

  帕姆點點頭。「是交易。現在你注意觀察他。」

  一點沒錯,現在凱利終於看到了整個的交易過程。一個人坐在汽車中,凱利猜他一定也是從郊區來的,只見他掏出錢來,交到那個「代理人」手中。凱利雖然看不清,但猜想那絕不是美國銀行的信用卡。「代理人」把錢塞進襯衣面,並遞給車中人一樣東西。汽車開走後,穿華麗襯衫的那個人便穿過人行道,走入陰影之中。

  由於天黑,凱利看不見其後的交易情況。

  「唔,我懂了。那個代理人拿著毒品,賣給了汽車中的人,然後把錢交到老闆手中。老闆最後得到了錢,但他身上也帶有槍,以防止發生意外。他們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蠢。」

  「他們很聰明。」

  凱利點點頭,心裡埋怨自己至少犯了兩個錯誤。但這沒有關係,不然何必偵察情況呢?

  我們還是不能太輕敵了,凱利對自己說,現在你知道那兒有兩個壞蛋,其中一個身上有槍,隱藏在那個門廊。他坐在汽車中,思考著潛在的危險,並注意觀察可能採取的行動方案。門廊中的那個人將是真正的目標,那個所謂的代理人只是雇來的,也許是個學徒,肯定是那種游手好閒、留不住錢的傢伙。他看不清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敵人。這樣考慮才符合那種經過時間檢驗的思維方式,難道不是這樣嗎?

  他微笑了,想起了北越軍隊中那位地區政委。

  那次行動也有一個暗號:貂皮大衣。在確認出那個傢伙之後,他們悄悄跟蹤了四天,一方面要確實弄清他就是他們要尋找的那個人,一方面瞭解他的行蹤和習慣,以便決定用最有利的方式來除掉他。凱利永遠記得那傢伙被擊斃時臉上的表情。事後,他們一口氣跑了三哩路程回到了登陸地點,而北越軍隊的反擊分隊卻被他佈置的假象所迷惑,朝相反的方向追去。

  假若陰影中的那個人就是他的目標,他應該如何行動呢?他的大腦在饒有興味地思考這個問題。他此時此刻的感情是高尚的,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天使,面對著一桌宴席,在觀察、考慮,而更重要的,則是要攫取其中的美味。但他現在還沒感到餓,只是在品味其中的香味而已。

  他微笑著,完全不顧他久經戰火考驗的那部分思想向他提出的警告。

  咦,他剛才怎麼沒看到那部汽車?那是一部馬力強大、普利茅斯牌的越野車。

  紅如蘋果色,正停在半條街那麼遠,形狀有些奇怪。(編註:美國普利茅斯Plymouth車國內代理商譯為「順風」車。此處Roadrunner系該公司於一九六八年出品八汽缸的越野車,馬力強速度快,現已停產。)

  「凱利……」帕姆在座椅上突然緊張起來。

  「什麼事?」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朝手槍位置摸去,手指觸摸到它的木柄。他之所以會這樣做,之所以突然感到有這種必要,說明他思想中還存在著一種不容忽視的信息,是他頭腦中那警覺的一部分仍在緊張地工作,他那戰鬥的本能仍在起作用。

  一股自豪的激情湧入他的腦海。剎那間,他突然意識到,在需要的時刻,那種自豪的戰鬥的快感仍然能夠隨即出現。

  「我認得那輛汽車……它是……」

  凱利的聲音是平靜的:「好吧,我們馬上離開這兒。你的話是對的,現在我們該離開這裡了。」他加快了車速,將車左行,想從那輛越野車旁駛過。他本想叫帕姆伏低,但那實際上沒有必要,因為不到一分鐘,他就會離去……該死的!

  但是,突然間一個普通的顧客,開著一輛黑色敞篷轎車,可能是剛剛做完那種交易,急於離開現場,突然停在了那輛越野車的左邊,因為前面還有一輛車正在進行著相同的買賣。

  凱利趕快踩動煞車,以免發生碰撞。他不想現在發生什麼意外。可是時間實在不湊巧,他的車剛好停在越野車的旁邊,而越野車的司機卻利用這個時間走下車來。

  他沒有向前走,卻朝車尾走來。就在他轉臉的當兒,正好看到三吋外帕姆驚懼的面容。凱利的目光也正朝著這個方向,他立即意識到這個人就是潛在的危險。從那人的眼神中看出:他認出了帕姆。

  「好,我看出來了。」凱利的聲音出奇地平靜,那是一種準備戰鬥的聲音。他將方向盤向左打,加大油門,從那輛小車旁邊駛過。幾秒鐘之後,凱利已將車開到街角,他看了一眼街上的車輛,猛然左轉,將車開出了這一地區。

  「他看到我了!」帕姆幾乎是在喊叫。

  「沒事,帕姆。」凱利回答說,同時注視著街道和後照鏡。「我們已經離開這一街區。和我在一起,你會安然無恙的。」

  白癡!他的本能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感覺。你最好希望他們不會跟蹤而來。那輛車的馬力起碼是你的斯考特的三倍。

  二十秒鐘後,又低又亮的車燈光尾隨著凱利的汽車射來。他看到後面的車燈左右閃動,知道後面的汽車在加速前進,在潮濕的柏油路上像魚尾一樣擺來擺去。從後面的雙車燈判斷,追來的不是那輛卡爾曼。吉亞牌敞篷轎車。

  你現在正處於危險之中,他的本能平靜地說,我們不知道危險的程度有多大,但必須提高警覺。他很清楚這一點。

  凱利兩手緊握方向盤。現在還用不著手槍。他開始估計眼下的形勢,有點不妙。

  他的斯考特不適於這種情況,它比不上越野車,它不是快速強力的運動用車。它只有四個小型汽缸,而普利茅斯越野車有八個汽缸,而且都比凱利的排氣量大。更糟的是,越野車的速度快,不怕顛簸,而斯考特在不平坦的公路上的最高車速僅為每小時十五哩。這肯定不行。

  凱利不時地注視著雨刷和後照鏡。兩車的距離越來越小,越野車正在逼近。

  他的大腦開始考慮。汽車並不是完全無用的東西。他的斯考特有著大而笨重的保險,儘管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可以自由地奔馳,但在其他路面卻顛簸得厲害。而普利茅斯卻是那些歹徒的寵物,在這種時刻,它那良好的性能簡直成了他們手中的一程武器。但是,你是知道如何使用武器的。想到武器,他的思想上的羅網終於被衝破了。

  「帕姆,」凱利的聲音盡量地平靜,「我可以把身子趴在座位上嗎?」

  「他們……」她轉過頭來,聲音中明顯含有恐懼,但凱利的右手把她的身子拉向下面。

  「看起來,他們在跟蹤我們。現在讓我來對付他們,好嗎?」他的聲音中充滿自豪和自信。是的,危險就在眼前。但凱利是個經歷過危險的人,他對危險的瞭解要比後面越野車中的那種人多得多。如果他們想要領教一下,此時此地就十分合適。

  凱利兩手握緊方向盤,慢慢打左,然後煞車,接著用力右轉。這種車不能像越野車那樣急轉調頭,但街道很寬,而且他的車在前,使他可以選擇道路和時間。甩掉後面的車很難,但他知道警局在什麼地方。最好把他們引到警察局去,那時他們一定會放棄追蹤。

  他們可以射擊,設法將他的車破壞。一旦發生那種狀況,他還有自己的點四五手槍和一匣備用子彈,另外置物箱中還有盒子彈。他們可能帶有槍在身上,但他們絕沒有經過訓練。

  他應該讓他們走近些……他們有多少人?兩個?還是三個?他應該先搞清楚,他知道時間很緊迫。

  凱利看了一眼後照鏡。機會來了,另一輛無關的汽車的車燈閃過,正好照亮了越野車的車身。他看見裡面坐著三個人。他不知道對方帶著什麼武器,如果是散彈鎗事情就有些麻煩,最可怕的就是連發步槍。他們不是士兵,持有步槍的可能性不大。

  可能畢竟是可能,還是不能憑猜測行事,他心這樣想著。

  他的點四五柯特在近距離具有步槍的殺傷力。他為自己一周來的射擊練習感到慶幸。他將車轉向左方。如果對方跟來,他就可以給他們一個閃電式的伏擊。凱利對伏擊瞭若指掌,他們只要敢來,就將他們消滅。

  越野車現在只有十碼的距離了,它的司機此時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凱利心想,跟蹤者現在遇上了難題。你可以盡量靠近,這裡正等著呢。你們現在要幹什麼?想撞死我嗎?有這種可能。

  不,那司機並非傻瓜。車身後面的保險上有一個拖車釣,如果對方來撞車,拖車釣就會穿透越野車的散熱器。那是很糟的事情。

  越野車拐向右方。藉著跳動的車燈光線,凱利看到那個司機把車速提到最高。

  凱利迅速右打方向盤,擋住了去路。他馬上發現對方並沒有膽量來撞他的車,他聽到越野車的輪胎吱地一聲煞住了車,以避免相撞。他們不想損傷自己車上的紅漆。

  事情有改變是個好消息。接著,越野車猛然左轉,但凱利也緊跟著左轉。他意識到,這簡直就像海上的兩艘船在進行決鬥一樣。

  「凱利,出了什麼事?」帕姆問道,聲音在顫抖。

  他的回答仍然十分鎮定,像幾分鐘前一樣。「發生的事情說明他們不很精明。」

  「那是比利的車……他喜歡參加車賽。」

  「比利!是嗎?啊,比利有點過於愛惜他的車。如果你想傷害某個人,你就應當願意作出……」使他們吃驚的是,凱利用力踩了一下煞車,斯考特猛然停住,使比利清楚地看到了鍍鉻的後保險。接著凱利加快車速,以觀察越野車的反應。他想緊緊跟蹤,我可以把他嚇破膽。他並不會喜歡這一點的。真是一個驕傲自大的小混蛋。

  這就是我的做法。

  凱利決定給對方來點軟的,因為沒有必要把事情搞得太複雜。他仍然在想,對付這個人還必須謹慎小心,要出奇制勝。他的腦子在估量著距離和角度。

  凱利用力踩下油門,來了個急轉彎,他差一點被甩出車外。他是故意這樣做的,為的是讓比利看出他的駕駛技術很糟糕,這樣他就會認為自己的技術高超。越野車利用自己的轉彎功能和寬厚的輪胎,極力緊追凱利,並佔領凱利右側。一次有意的碰撞可能將斯考特撞得失去控制。越野車的司機此時在想,他現在佔了上風。

  好吧……凱利現在不能右轉。比利擋住他的路。因此他用力左轉,進入了一條空闊的大街。這兒將修建一條高速公路,房屋已經清除,路面上垃圾成堆,夜雨使垃圾堆變成了泥潭。

  凱利轉臉看了一眼越野車。噢,右邊的車窗已經放下,那意味著會從那兒開槍射擊。再靠近一點,凱利……但他馬上意識到,那樣可能會有幫助。他讓他們看到自己的臉,說明他正張著嘴凝視著越野車,滿面充滿恐懼的神色。他用力猛踩煞車,轉向右拐。期考特一下跳上人行道業已損壞的鑲邊石。這是凱利有意製造的一個驚恐動作。猛然的顛簸使帕姆尖叫一聲。

  越野車的司機知道,他的車的馬力、輪胎和煞車都比斯考特強,他本人也有高超的駕車技術,這一點凱利已經看到,完全相信。凱利的緊急煞車使越野車也不得不做出相同的反應,它一下子跳進了房屋拆遷遺留下來的水泥板柱之間,跟在斯考特後面,闖入了原來的一排房屋的基址之中,完全落人了凱利預設的圈套。越野車一下溜出七十呎的距離。

  凱利已經退下人行道。這兒的泥水有八吋深,也許斯考特不會陷入泥潭之中。

  但事與願違。他感到車速變慢,輪胎陷進泥水之中有數吋深。輪胎在飛轉,車又開始前進。啊!在這一時刻,凱利回頭看了一眼。

  車燈的光線說明了一切。越野車正在朝著已鋪就的城市街道慢慢退去,輪胎在黏稠的泥水中飛轉,它吼叫著轉向左邊,後面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輪溝。隨著車子在強大的引擎的推動下脫離了險境之後,車燈也立即熄滅了。發燙的引擎蒸乾了汽缸中剩餘的水分,蒸汽立即從車頭冒了出來。

  這場車賽結束了。

  三個人走下車來,站在那兒,泥水濺在他們擦得發亮的皮鞋上,看到他們漂亮的車像一隻疲倦的公豬一樣躺臥在泥濘之中,心裡有說不出的不自在。他們的卑鄙計劃竟然葬送在這小小的雨水和泥濘裡面。而凱利卻在為自己沒有在這場較量中失手而感到慶幸。

  那三個人抬起頭,看到凱利的汽車已開出三十碼之外。

  「這些笨蛋!」他在細雨中喊道:「再見了,蠢豬!」他開始向前行駛,當然仍小心地監視著那三個人的行動。凱利對自己說,他就是這樣贏得了這場比賽。謹慎、智慧、經驗,當然還有勇氣。但凱利很快便打消了這種自我陶醉的念頭。他重新將汽車開上馬路,然後一直向前開去,耳朵傾聽著車輪捲起的泥水飛濺在護泥板上發出的沙沙聲響。

  「現在可以坐起身來了,帕姆。我們暫時見不到他們了。」

  帕姆坐起來,回頭看了一眼比利和他的越野車。當時他們相隔那麼近,她著實緊張了一陣子。「你剛才是怎麼做到的?」

  「我只是讓他們追我,追進了我選好的一個地方,」凱利解釋說。「那輛漂亮的車在街上跑還差不多,在泥水裡就玩不轉了。」

  帕姆為他笑了,強作出勇敢的樣子。其實她此刻並沒有這種感覺,那表情只不過是增加了故事的完整性,以便凱利日後和朋友談起此事時好說而已。凱利看了一下手錶,距警察局換班還有一個多小時。比利一夥還會在這混很久,要對他們採取行動,還可以留待以後找個更僻靜的地方進行。另外,帕姆看起來也需要鎮靜一下。

  他向前行駛了一會兒之後,找到一個比較安靜的街區,將車停下。

  「感覺怎樣?」他問。

  「怪嚇人的。」她回答說,低著頭,渾身仍在顫抖。

  「聽我說,我們可以直接回船上……」

  「不!比利強姦過我……他還殺死了海倫。如果不制止他,他還會害別人。」

  這些話像是在說服凱利,也像是在說服她自己。凱利知道,這是勇敢的表現,但其中也含有恐懼,他曾經見過這種狀況。這種精神可以促使人們去承擔各種任務和完成這些任務。她曾經歷過黑暗,現在見到了光明,她要讓光明也照耀到其他人身上。

  「好吧,但在我們把事情告訴法蘭克之後,我要讓離開城內。」

  「我很好。」帕姆說道。她在說謊,她知道他看出了這一點,為此感到羞愧,因為她沒有聽出他的話中包含了對她此時心情的友好諒解。

  的確很好。他原想對她這樣說,但她目前對這些事情還不瞭解。於是他問道:「還有多少其他女孩?」

  「有多麗絲、贊莎、寶拉、瑪莉亞和羅貝塔……她們都像我一樣,約翰。還有海倫……他們殺死她的時候,叫我們都在旁觀著。」

  「好了,親愛的,我現在很幸運能為她們做點事情。」他用手臂摟著她,不一會兒,她的顫抖停止了。

  「我很渴。」她說。

  「後座上有冰櫃。」

  帕姆笑了:「我忘了。」她轉過身去取可樂,她的身體一下變得僵硬起來,緊張得像要停止呼吸。凱利挨著她的皮膚也感到了那種十分熟悉的令人不快的感覺,就像被電擊了一樣。那是被危險驚嚇的感覺。

  「凱利!」帕姆尖叫一聲,目光凝視著車後面的左方。凱利伸手去摸手槍,隨即扭轉身體,但他意識到太晚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際閃過:他可能完了,但他不知道怎麼會這樣,而且沒有時間去考慮清楚這個問題,因為他還沒來得及抓起手槍,突然一道閃光,接著腦袋一熱,然後便是無邊的黑暗。


第七章 康復   發現斯考特小轎車的是一輛正在巡邏的警車。查克。門羅巡佐曾在部隊服役過十六個月,剛剛才獲得了自己的無線電警車,也因此養成了巡邏轄區的習慣。他並不怎麼關心那些毒販,那是反毒部門的工作,但他可以亮出自己的旗號,這是他在海軍陸戰隊時學到的一個術語。他今年二十五歲,新婚不久,年輕好勝,嫉惡如仇,對城市中和自己轄區內發生的事情非常氣惱。他發現斯考特不是本城的常見車種,決定上前檢查一番,記下它的車牌後,他驚訝地發現轎車左面至少被散彈鎗擊中兩處。門羅警察將自己的車停住,啟動旋轉警燈,他先用無線電報告說可能有麻煩,要求待命支援,然後走下自己的警車,左手提著警棍,右手握住手槍,慢慢朝轎車走近。他是一位訓練有素的警官,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眼睛密切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他發現車上的情況之後,嘴罵了一聲,趕快拿出無線電話呼叫,他原本要求警力待命支援,不過現在要呼叫的卻是救護車了。接著他又將出事轎車的牌照號碼通知了城區辦公室。然後拿著自己的急救包回到斯考特車旁。車門是鎖著的,但車窗已被搗破。他伸進手去把車門打開,面的情景使他呆住了。

  駕車人的頭和左手俯壓在方向盤上,右手垂吊在胯骨位置。車內濺滿血,但面的人仍有呼吸,這使警察十分詫異。顯然是被散彈鎗所擊,子彈穿透了斯考特的車身和塑膠玻璃,擊中了受害人的頭部和頸部以及上背,裸露的皮膚上有幾個小孔,仍在向外倘著血。傷勢像他在街上或海軍陸戰隊中見過的一樣,十分嚴重,但人還活著。門羅感到很驚奇,他決定放棄自己的急救,因為幾分鐘內救護車就會到達,他擔心自己的急救可能有害無益。他把急救包像一本書一樣夾在腋下,懷著沮喪的心情,無可奈何地看著受害人。這個可憐的傢伙已昏迷得不省人事。

  他是誰?門羅看了一眼他癱軟的身軀,決定打開他的皮包看看。他把急救包換至左手,用右手去取下受害者的皮包。面是空的,但他的動作引起了反應,只見那身體動了一下,這是個好兆頭,他用手推了一下,那人的頭又動了一下。他認為頭部最好不要移動,所以用手去觸動了它一下,突然間一聲痛苦的喊叫打破了夜的寧靜,迴響在細雨綿綿的街道。接著,那人的身體又癱軟不動了。

  「媽的!」門羅看了一眼手指上的血,下意識地在自己制服褲子上抹了兩下。

  就在此時,他聽到一輛消防隊的救護車鳴著尖厲的笛聲從東面疾駛而來。警察暗自祈禱,很快他就可以把受害者交給救護人員,自己便脫身了。

  幾秒鐘後,救護車拐進了街角,像一隻紅白兩色的大箱子一樣停在警車的旁邊,車上的兩個人立即朝警察走來。

  「有什麼事?」很奇怪,這話聽起來不像是發問。一位老練的消防醫療人員幾乎在任何情況下都毋需提出什麼問題。在這種地段,夜深人靜的時刻,不會是交通事故,一定是殺人事件。他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天哪!」

  另一個人急忙回到救護車去取擔架。正在此時,又一輛警車也來到了現場。

  「發生了什麼事?」值班巡佐問道。

  「近距離槍殺,人還活著。」門羅報告說。

  「頸部傷勢很重。」第一位急救人員嚴肅地說道。

  「把衣領撕開。」另一位醫療人員喊道。

  「不要扭動頭部。」那位年長的消防人員用手扶住受害人的頭部。

  「有證件嗎?」巡佐問道。

  「皮包是空的。其他部位我還沒有查看。」

  「檢查了牌照嗎?」

  門羅點點頭:「已打過電話,他們一會兒就到。」

  巡佐用手電筒照著車內,幫助消防急救人員處理現場。面除了血,大部分是空的,後座有冰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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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什麼情況?」他問門羅。

  「我來時街道上空無一人。」門羅看了一下手錶,又說,「大概十一分鐘以前。」

  兩位警官讓開道路,以方便醫護人員工作。

  「你從前見過這個人嗎?」

  「沒有。」

  「檢查一下兩邊的人行道。」

  「好。」門羅開始查看汽車周圍的地段。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巡佐自言自語地問道。看著受害者的身體和那些血,他在想這個案子一定很難偵破。這個地區發生的很多犯罪活動一直沒解決。對他這位巡佐來說,這當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救護人員,問道:「他情況怎樣,邁克?」

  「失血過多,肯定是散彈鎗所為。」那人答道。「頸部有九個小彈孔,有的接近頸椎,傷得不輕。」

  「你們準備把他送到哪去?」警官問道。

  「大學醫院病人住滿了。」那位年輕的救護員說道:「因為環城公路上發生大客車車禍,傷亡的人太多。我們只好把他送到霍普金斯醫院去。」

  「那要多十分鐘的路程。」邁克說道:「你來開車。菲爾,並且通知他們我們有重傷患者,需要外科醫生急救。」

  「好的。」兩位救護人員將受害人抬上擔架床。三輛警車又來到現場,那人的身體動了一下,兩名警官幫助把傷者安置就位。

  「你傷得很重,朋友,我們會很快送你去醫院的。」菲爾對著受傷的人說道,儘管他不一定聽得見他的話。「要開車了,邁克。」

  他們把傷者放在救護車後面,年長的救護員邁克。伊頓已經架起輸血瓶,由於受傷者面朝下躺著,進行靜脈輸血很不方便,但他仍在汽車啟動之前把一切準備就緒。開往約翰。霍普金斯醫院共需十六分鐘,一路上,邁克密切注意著傷者的動態,血壓已低至危險程度。此時,他還做了初步的病情記錄。

  你是誰?伊頓悄悄問。他注意到此人身體看上去很結實,年齡在二十六七左右。

  不像是吸毒者。這個人站起來一定很粗壯,但現在卻像一個熟睡的大孩子,嘴張著,正透過氧氣袋補充著氧氣,呼吸是那麼微弱,伊頓感到心很不好受。

  「開快點。」他向開車的菲爾。馬科尼喊道。

  「路很滑,邁克,我已經盡力了。」

  「聽我說,菲爾,我知道你們義大利人喜歡開飛車的。」

  「但我們不像你們那樣嗜酒如命,」菲爾笑著回答說:「我已經給醫院打了電話,他們已找了一位外科醫生等在那準備做頸部手術。霍普金斯醫院今夜很平靜,他們為我們做好了一切準備。」

  「很好。」伊頓平靜地答道。他看著面前受傷的被害者。坐在救護車後面常常是很寂寞的,但也可以避免聽到那刺耳的救護車警笛聲,他喜歡這一點。血仍繼續從擔架上滴到救護車的地板上,在金屬地板上四處慢慢流開,好像那血液本身也有生命一樣。這種事情是永遠不會讓人習慣的。

  「還有兩分鐘就到了。」馬科尼回頭對邁克說。伊頓移到車廂的後面,準備打開車門。

  他讓救護車轉彎,停住,然後倒車,最後停穩。伊頓還沒來得及去開門,車的後門就被拉開了。

  「哎喲,是你們!」急診室值班醫生說道。「把他抬進三號病房。」兩名護理人員將擔架拖出救護車,伊頓趕快把輸血瓶從車頂掛鉤上取下,隨病床朝病房走去。

  「大學出了事?」值班醫生問道。

  「大客車出了車禍。」馬科尼此時已站在醫生身邊,回答說。

  「最好離開這兒。老天爺,他撞在什麼東西上啦!」醫生低下頭查看了一下傷勢。「怎麼這樣多小彈孔?」

  「你先看一下頸部。」伊頓對他說。

  「哎呀……」醫生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們把受傷者推進寬大的急診室,然後又推進角落中的一個小房間。五個人將受害者從擔架上抬到診療台上,醫療組馬上開始工作。另一位醫生站在旁邊,另外還有兩名護士。

  住院值班醫生名叫克利夫。塞弗恩,他走到治療台前,輕輕解開受傷人的衣領,然後確定一下他的頭部已固定妥當。他只看了一眼。

  「可能是頸椎受傷,」他立即宣佈:「但首先我們必須給他輸血。」他一連下了幾道指示。兩名護士叉拿來兩個靜脈注射器。塞弗恩替病人脫下鞋子,用一個尖尖的金屬器具刺了一下他的左腳底部。腳部動了起來。很好,神經沒有損傷,這算是個好消息。在腿部也進行了類似檢查,得到了同樣的反應,情況不錯。與此同時,一位護士進行了一系列的驗血。塞弗恩放心讓其他人員進行各自的工作,他甚至不去看他們一眼。這情景就像一場足球賽一樣,工作的熟練是數月來辛勤練習的結果。

  「神經科醫生在哪?」塞弗恩對著天花板問道。

  「在這兒。」一個聲音答道。

  塞弗恩抬起頭。「噢,是羅森教授。」

  問候就此而止。山姆。羅森的心情不佳,住院醫生一眼就看出來了。教授已經工作了二十個小時。為了救一個從樓梯上摔下的老婦,本來六個小時可以完成的手術,卻花了幾倍的時間,一個小時前剛剛結束,而且手術失敗。他本可以救活她的,山姆對自己說,但他仍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延長了工作時間不但沒使他生氣,反而使他感到有些安慰。也許他可以贏得這一回。

  「情況怎麼樣?」教授問道。

  「槍傷,頸椎附近有幾個彈孔,先生。」

  「知道了。」羅森低下頭,雙手背在身後,「這些玻璃渣是怎麼回事?」

  「他在汽車內受的傷。」伊頓在小房間的對面回答道。

  「我們要把玻璃取出,先把頭剃光。」羅森說道,一面查看損傷情況。「血壓多少?」

  「高壓五十,低壓三十,」一位實習護士答道。「脈搏一百四十,很微弱。」

  「我們要忙一陣子了,」羅森說道。「此人昏迷得厲害。」他停了一會兒又說:「病人大體上來說還好,身體很棒。我們首先給他輸夠血。」羅森看到其他人員已在行動,急救護士工作特別認真,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的兒子好嗎,瑪格麗特?」他問年長的一位護士。

  「今年九月開始在卡內基大學讀書。」她一邊回答,一邊調整輸血瓶的流速。

  「瑪格麗特,下一步請把他的頸部洗淨,我需要檢查一下。」

  「是,醫生。」

  護士選了一把鏡子,夾起一個大棉球,將其用蒸餾水浸過,然後小心翼翼地在傷者的頸部擦洗。血被洗去之後,露出了傷口。她發現傷勢比預估的還要嚴重。在護士清洗血的當兒,羅森找到了消毒衣穿在身上。他回到病床旁邊時,瑪格麗特已將消毒工具準備就緒,並將工具箱打開了。伊頓和馬科尼站在角落,看著這一切。

  「做得好,瑪格麗特。」羅森誇獎道,同時戴上自己的眼鏡。「你兒子學什麼?」

  「工程學。」

  「很好嘛。」羅森抬起雙手。「消毒手套。」瑪格麗特。威爾遜給他戴上手套,他又接著說。「年輕的工程師很有前途。」

  羅森在病人的肩上挑選了一個小的圓洞,那兒顯然不是危險部位。他像魔術師一樣,轉瞬間便從小洞中取出一粒鉛丸。他把它對著燈光看了一眼。「我想是七號子彈,對方以為他是一隻鴿子呢?這是好消息。」他對兩位救護醫生說。現在他已清楚子彈的大小和可能射入的深度,於是低下頭,對著脖子查看起來。「噢,現在血壓多少?」

  「正在量,」另一位護士在手術台對面說:「五十五,四十,在上升。」

  「謝謝,」羅森說,仍低頭看著病人。「誰開始為他輸第一瓶血的?」

  「是我。」伊頓答道。

  「做得好,救護員。」羅森抬起頭,對伊頓眨了眨眼。「有時我想,你們救的人比我們多。你們又救了這個人,毫無疑問。」

  「謝謝你,醫生。」伊頓對羅森不太熟悉,但他注意到此人的聲譽確實名不虛傳。這是消防救護員第一次受到一名正規醫生的這種稱讚。「他的脖子的傷勢怎麼樣?」

  羅森又低下頭查看傷口。「怎麼沒有回答,醫生?」他問的是那位高級住院醫生。

  「陽性反應,凝結良好,沒有周圍傷害的徵兆。」塞弗恩回答道。這簡直就像考試,常常使年輕的住院醫生感到緊張。

  「情況可能比預料的好些,但我們必須在傷口惡化之前把它們清洗乾淨。兩個小時怎麼樣?」他問塞弗恩。羅森知道這位住院醫生在創傷學方面此自己強。

  「不管怎樣,我得去睡一會兒。」羅森看了一下手錶。「我六點給他做手術。」

  「你準備親自動手?」

  「為什麼不呢?我在這,這個病例直接了當,手術不大。」羅森考慮到他每個月可能碰上一次容易的手術,作為一名正式教授,他主要負責解決棘手的病例。

  「那對我太好了,先生。」

  「我們有這病人的身份證嗎?」

  「沒有,先生。」馬科尼答道:「警察一會兒會過來。」

  「好吧,」羅森站起身,伸了伸胳膊。「知道,瑪格麗特,像我們這種人不應該工作這麼長時間。」

  「我想賺點加班費,」護士威爾遜回答說,另外,她擔任這個護理小組的組長。「這是什麼?「她突然問道。

  「我看看!」羅森走到她的身邊。其他人員仍在進行自己的工作。

  「他手臂上有刺青。」她報告說。羅森教授的反應使瑪格麗特大吃一驚。

  ◇◇◇

  一般情況下,凱利很容易從睡夢中清醒,但這次卻不然。他醒來之後的第一個想法是感到奇怪,但他不知道為什麼。接著是感到疼痛,然而那疼痛本身還不及對痛苦的警覺來得那樣真切。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凝視著暗灰色的地板,地上的幾粒水珠反射出頭頂上的日光燈。他覺得眼睛像針扎一樣疼痛。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背上扎有輸血的針頭。

  我還活著。

  為什麼我會為此吃驚呢?

  他可以聽到周圍的人走動的聲音,壓低的談話和遠處的鐘鳴:那嗡嗡的聲響是身邊一台冷氣機發出的,他感到背上的皮膚被冷空氣吹得涼森森的。他想移動一下身子,但覺得身子十分虛弱。他盡力挪動四肢,但毫無效果,而只是感到疼痛。就像一隻飛落在平靜的水面激起的絲絲漣漪,他感到疼痛正從手臂向四周擴散,片刻之後,他方分辨出那是傷口在隱隱作痛。那疼痛宛如太陽的炙烤,因為從他的右頸一直到左肘,他都感到火辣辣的。他意識到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可能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在什麼地方?

  凱利似乎感到一種來自遠力的震動,那是什麼?是輪船的主機聲?不是,聲音不像。幾秒鐘之後,他意識到那是城市的汽車,為什麼我會在城?一個影子遮住了他的臉,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全身穿著淡綠色棉布衣服的身影的下半部分,手拿著一張紙。凱利甚至不能集中視力辨別那人究竟是男是女,很快那身影便離開了。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又昏然睡去。

  ◇◇◇

  「肩部的傷面積較大,但都是小傷。」羅森對站在三十外的神經外科住院醫生說道。

  「流血不少,四個單位面積。」她指出。

  「散彈鎗傷都是如此。只有一處傷危及脊椎。讓我想一下,看看如何取出子彈而不造成任何傷害。」

  「一共有兩百三十七粒小彈丸,但是……」她把X光照片對著燈光。「好像都取了出來,這孩子會留下一片雀斑啦!」

  「太花時間了。」山姆疲倦地說道,他知道自己應該讓別人來進行這次手術,但他最終還是自告奮勇承擔這次任務。

  「你認識這個病人,是嗎?」桑迪。歐圖爾從恢復室走進來,問道。

  「是的。」

  「他就要出來了,不過還要等一會兒。」她遞過圖表,上面記載著病人的主要情況。「看起來不錯,醫生。」

  羅森教授點了點頭,進一步向住院護士做瞭解澤。「身體很棒!消防救護員在維持病人血壓力面做得很出色。他幾乎流血致死,傷口看起來比實際情況嚴重得多,是吧,桑迪?」

  她回身答道:「是的,醫生。」

  「此人是我的一個朋友。不介意我請你照顧……」

  「非常樂意。」

  「真是個好人,桑迪。」

  「你還有什麼吩咐嗎?」她問道,顯然很高興聽到上面的讚揚。

  「他是一個好人,桑迪。」山姆的話中充滿真情實意。「莎拉也很喜歡他。」

  「那他一定不錯。」她匆匆走回恢復室,心在想教授是否又在想為她作媒。

  「我要向警方說些什麼?」

  「最少四個小時以後,我想到他們那兒去一趟。」羅森看了一眼咖啡壺,決定不喝咖啡。再喝下去他的胃酸會太多,受不了。

  「那他到底是誰?」

  「我瞭解的不多。我在海灣,船出了毛病,是他幫了我的忙,我們是在他家度週末的。」山姆沒有進一步多講什麼。他確實知道得不多。但他作了很多推斷,使他感到十分害怕。他已經盡了自己的力量。凱利的命不是他救的是幸運和消防隊救的他做了非常出色的工作,儘管他也惹煩了住院醫生安。普雷特勞,因為他只讓她觀察,而不讓她做任何別的事情。「我需要睡一會兒,我今天沒有什麼日程安排。

  能接著做好貝克太太的後續工作嗎?「

  「當然。」

  「三小時後叫人喊醒我。」羅森說完便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那兒有一張舒適的沙發在等著他。

  ◇◇◇

  「皮膚曬得不錯,」比利冷笑著說。「不知道她在哪曬的。」大家都在開心地取樂。

  「我們怎麼處置她?」

  他已經考慮了這個問題。他發明了那種處理體的方法,這種方法就其本身而言是較為乾淨的一種,而且遠比過去的方法安全。但它需要把船開出很遠的地方,而他不願意花過多的時間,找過多的麻煩。另外,他也不願意其他人使用這種方法。

  這種方法太妙了,他不能與其他人共享。他知道他們中間的一個人會有異議,這是他的麻煩之一。

  「找一個地方,」他思索了一會兒之後說道。「如果被人發現了,也沒什麼關係。」接著,他環視了一下屋子四周,看看大家有什麼表情。上次有過教訓,沒有人願意持反對意見,至少不會馬上表示反對。他不用再多說什麼。

  「今晚如何?最好在夜進行。」

  「這很好,現在還不忙。」這一天還有些時間,讓其他人看看她躺在地板中間的樣子,可以使她們學到更多的東西,不敢再企圖逃跑。這中間他自己並得不到多少樂趣,主要是讓其他人接受點教訓。即使這個人已失去這種機會,其他人仍可以從她的錯誤中學到東西,特別是當這種教訓既明顯又嚴酷之時,即使是吸毒這種辦法也無法與之媲美。

  「那個男人情況怎樣?」他問比利。

  比利又一聲冷笑。這是他常常喜歡用的表達方式。「把他炸飛了,雙筒槍,只有十吋的距離。我們再也看不見他了。」

  「很好。」他說了一聲便離開了。還有工作要做,有錢要收。這些小事也要等他去做,真遺憾不能輕而易舉地把它們全部解決。他在走回車子的路上這樣想著。

  那體仍停放在原處。多麗絲和其他女孩也坐在同一個房間,眼睛凝視著她們這位過去的朋友,按照比利的願望吸取著自己的教訓。

  ◇◇◇

  凱利依稀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移動,身下的地板在退後。他注視著地板磚之間的縫隙像電影一樣在流動,直到人們把他推進另外一個小房間內。這次他試圖抬起頭來,確實也抬高了幾,他看到了一個女人的雙腿,綠色的手術罩衣一直蓋到她的腳踝,那肯定是個女的。他聽到什麼東西旋轉的聲音,同時他的視線在向下移動。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睡在一張電動床上,吊在兩個不銹鋼圈之間,但他的身體仍貼在床上。隨著床板的轉動,他感到自己已被束緊固定,但感覺並不難受。接著他看見一位婦女,年齡可能比他小一兩歲,棕色頭髮上戴著一頂綠色帽子,明亮的眼睛閃爍著友善的光芒。

  「你好,」她臉上戴著口罩說。「我是照顧你的護士。」

  「這是什麼地方?」凱利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約翰。霍普金斯醫院。」

  「什麼……?」

  「你被搶打傷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

  溫柔的撫摸觸動了他那被麻醉了的感覺。一時間凱利還搞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

  記憶像一團煙雲,在飄動,在旋轉,在他的眼前形成了一幅圖畫,失去的記憶在漸漸聚攏。儘管他知道等待著他的是恐懼,但他的思想在努力活動,想盡快找回那失去的記憶。最後,還是護士幫了他的忙。

  為了某種原因,桑迪。歐圖爾常常戴著口罩。身為一個有吸引力的女人,她像許多護士一樣,覺得男性病人若是認為像她這類女人對他們產生興趣,恢復得會比較快些。現在她的病人約翰。凱利已經多少有點清醒過來,她解下口罩,對他燦然一笑,作為今天給他的第一件美好的禮物。男人們都喜歡桑德拉。歐圖爾,從她修長的運動員般的體形一直到她兩顆門牙之間的縫隙無不惹人喜愛。她不知道人們為什麼覺得那道縫隙性感。儘管吃飯時那兒經常被食物塞住,但那是她的一種工具,有助於病人盡快康復。因此,她對他微笑,僅僅是出自工作的需要,其目的與她遇到的其他病人完全一樣。

  她的病人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像死人一樣,那種白不是雪白,也不像潔白的麻布、而是一種泡沫般的病色。她的第一個想法是會不會哪兒出了大問題,比如內部大出血,或淤血導致的血栓。他本該高聲呻吟,但呼吸困難,雙手無力地垂落下來。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她,歐圖爾很快便意識到這種情況是由她引起的。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抓住他的手,對他來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但她馬上瞭解到,原因並非如此。

  「啊,天哪!上帝……帕姆……」他那原本英俊的臉上充滿了鐵青色的絕望的表情。

  ◇◇◇

  「她和我在一起的。」幾分鐘後,凱利對羅森說道。「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醫生?」

  「約翰,警察馬上就到,但我什麼也不知道。也許他們把她送到其他醫院去了。」

  他希望如此,但山姆知道他自己在說謊,而且他討厭自己說謊。他做出查看凱利病情的樣子,然後又檢查了他的背部。這些事情本來可以由桑迪進行的。「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肩上的感覺如何?」

  「沒多大問題,山姆。」凱利答道,仍然感到頭昏眼花。「情況很糟嗎?」

  「雙筒獵槍,你中了不少彈,但車窗很滑,起了些緩衝作用。」

  「啊,是的。」凱利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下雨。

  「正是這一點救了你。肩部的肌肉撞得厲害,你差一點流血致死。但是,那不會留下永久性損傷,只是有點難看。是我親自為你做的手術。」

  凱利抬起頭。「謝謝你,山姆。下雨不是壞事……但上次很糟,我……」

  「安靜些,約翰。」羅森輕聲命令道,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脖子。他心在想,應該再照幾張X光片,以便確切瞭解他是否完全把彈丸取盡,也許在脊椎附近拍幾張。

  「止痛藥很快就會失去作用。除非使用大劑量的,我們這兒不使用那種藥物,知道嗎?」

  「啊,是,請查一下帕姆是否在其他醫院,好嗎?」凱利請求道,聲音中含有希望,儘管他知道這種希望十分渺茫。

  兩個穿制服的警官一直在等待凱利醒來。羅森將二位當中年長的一個帶進屋內。

  根據醫生的吩咐,詢問十分簡短。在證實凱利身份之後,他問及帕姆,他們已經從羅森口中瞭解了她的特徵和有關情況,但不知道她的全名,需要凱利提供。警官記下了凱利和艾倫巡官的約談時間。幾分鐘後,凱利又開始昏迷,他們便離開了他。

  槍?的震動、外科手術,加上服用的止痛藥物,多少要降低一些他所提供的情況的價值,羅森向警官們指出這一點。

  「那麼,那個女孩是誰?」年長的警官問道。

  「兩分鐘前我還不知道她姓什麼,」羅森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說道。因為缺乏睡眠他感到頭昏腦脹,回話也受到影響。「我們碰到他們時她已對巴比妥有些上癮…

  …她和凱利住在一起,我這樣想。我們幫助她戒毒。「「『我們』指誰?」

  「還有我妻子莎拉!她是這兒的藥學家,如果願意,你們可以找她談談。」

  「我們會的,」警官對他說。「凱利先生的情況呢?」

  「退役海軍,越戰老兵。」

  「你有任何理由認為他也吸毒嗎,先生?」

  「絕對不會。」羅森答道,語氣有些尖厲。「他的身體很棒,不可能是吸毒者。

  另外,當我們發現帕姆的藥丸時,我看見過他的表情十分激動,當時我不得不勸他平靜下來。他絕不會吸毒。我是個醫生,他如果吸毒,我會發現的。「警官表面上仍不十分信服,但礙於情面還是接受了羅森的看法。他想,這個案子一定會使警探們感興趣的。表面上似乎是一場搶劫案,但現在至少要加上綁架案了。美妙的新聞。

  「那麼他去城市的那個地區幹什麼呢?」

  「我不知道,」山姆承認道。「那位艾倫巡官是什麼人?」

  「負責調查西區謀殺案的警官。」警察答道。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見面。」

  「這個問題我們會找巡官本人弄清楚,先生。」

  「這是樁搶劫案嗎?」

  「可能,表面上很像。我們找到了他的錢包,面沒有現金,沒有信用卡,只有一張駕駛執照。他的車內還有一把手槍,搶劫者一定沒有看到它。順便提一下,那是犯法的。」警官提醒說。這時,另一位警官走了進來。

  「我又查看了一下他的姓名,我從前聽說過這個名字。他幫助艾倫破過一次案,去年,還記得嗎?就是古丁那個案子。」

  年長的警官抬起頭:「啊,是嗎?他就是找到遺失的那把槍的人嗎?」

  「正是,他還為我們訓練過潛水員呢。」

  「但這仍然不能說明他為什麼要跑到那一區的原因。」警官指出說。

  「是啊!」他的同伴承認說:「但這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他會是個花花公子。」

  年長的警官搖搖頭說:「有一個女孩和他在一起,她失蹤了。」

  「還有綁架?有什麼關於她的資料?」

  「只是一個名字。帕梅拉。馬登,二十歲,正在戒毒的吸毒者,失蹤。我們還有凱利先生的汽車,他的手槍,就是這些。沒有散彈鎗的彈殼,沒有目擊者。一個失蹤的女孩,單憑她的特徵描述可以找到一千個當地與她相似的女孩。搶劫、綁架。」

  總之,案子沒有任何特殊線索。許多案子開始時都是沒有多少線索的。不管怎麼說,兩位警官基本上已做出決定,警探將立即對此立案偵察。

  「那女孩不是這一帶人,說話帶有鄉音,像是德州一帶來的。」

  「還有呢?」年長的警官問道:「醫生,你還瞭解什麼情況嗎?」

  山姆的臉色變得陰沈下來。「她曾經遭受過強暴。可能當過娼妓,我妻子說過,不,我也看得出來,她背上有傷疤的痕跡。她曾經被鞭打過,有鞭打的印記,反正就是那一類的傷痕。我們並沒有逼迫她說這些,但她可能當過妓女。」

  「凱利先生的習慣很奇怪,常常結識一些怪人,是嗎?」警官一面記錄一面說。

  「從你剛才所講的,他還幫助過警察,不是嗎?」羅森教授有些生氣。「還有問題嗎?我還要去查房了。」

  「醫生,從我們現在情況來看,這肯定是一件謀殺案,至少是搶劫的一部分內容,還有綁架。這都是嚴重犯罪,我們要遵循一定的程序,正如你們醫生一樣。什麼時候我們可以和凱利進行正式談話?」

  「也許明天,但這兩天之內他身體還很虛弱。」

  「上午十點鐘可以嗎,先生?」

  「可以。」

  警察站起身。「那明天見,先生。」

  羅森看著他們離去。很奇怪,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受重大犯罪案件的調查。他工作中更多接觸的是交通事故和工業事故。他覺得自己難以相信凱利會是一名罪犯,那似乎就是他對警方詢問反感的原因。正在這時,普雷特勞醫生走了進來。

  「我們完成了凱利的驗血檢查。」她將數據遞給羅森。「淋病,他怎麼那麼不注意。我建議注射盤尼西林,有什麼過敏性反應嗎?」

  「沒有。」羅森閉上雙眼,罵了一聲。今天還會發生什麼倒楣事呢?

  「情況不嚴重,先生,看起來像是才染上的。等他好點以後,我想請社會服務部門的人和他談談……」

  「不,不能那樣做。」羅森幾乎是在吼叫。

  「可是……」

  「可是傳染給他的那個女孩子可能已經死了,我們不能強迫他以那種方式去回憶她。」

  這是羅森第一次承認可能存在的事實,而且宣佈她已經死去會把問題弄得更糟。

  他幾乎沒有什麼依據這樣認為,但他的本能告訴他事情一定是這樣。

  「醫生,法律要求……」

  這太過分了。羅森幾乎要暴跳起來:「他是一個好人,我親眼看著他愛上一個差一點被殺害的女孩,因此他對她最後的回憶不能是她讓他染上了性病,聽清楚了嗎?醫生。就目前這個病人而論,他現在服用的藥物是為了防止後期感染,按照我的話進行記錄。」

  「不,醫生,我不能那樣做。」

  羅森教授做了適當的記載。「照我的話做。」他抬起頭說:「普雷特勞醫生,可以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技術上的外科醫生,但請記住,我們治療的患者是人,他們有感情,知道嗎?如果懂得這個道理,我認為今後會發現這種工作要容易得多,它也可以使成為一名更好的醫生。」

  他今天怎麼會這樣激動?普雷特勞在離開的路上這樣問自己。


第八章 隱瞞   許多事情都湊到一塊了。六月二十日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天氣很沈悶。巴爾的摩的《太陽晚報》的一位攝影記者得到了一部新的尼康牌相機,取代了他原來那架容易故障的賓得士相機。他一方面為失寵的舊相機感到難過,同時又為那如同新的情人一般的新相機給他提供的各種新的情趣而感到高興。新相機還附贈了一整套長鏡頭。這個尼康相機是一種新型照相機,生產的公司希望它能迅速為新聞攝影界所接受,所以免費向全國各大報紙約二十名攝影記者贈送了這種相機。鮑勃。普裡斯之所以獲得這種相機,是因為三年前他曾經得到普立茲獎。現在他的車子停在德裡德沿湖大道上,收聽著警方的無線電通訊,希望有什麼有趣的新聞,但什麼也沒有聽到。同時,他也正在玩弄著自己的新相機,練習著變焦技術。尼康相機製造得很好看。普裡斯像一名步兵學習在黑暗中拆卸和擦洗步槍一樣,也在練習不用眼睛看就能更換鏡頭的技巧,因此他強迫自己的目光逡巡四處,希望自己的操作技術能更純熟,有如天生本能般,比方說能夠像拉上褲子的拉鏈一樣熟練。

  路邊的烏鴉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不規則的湖泊的中心有一座噴泉。其建並無多大特色,它只是一個普通的水泥圓筒,高出水面七八,有幾個噴管將水向上噴射出高低不平的水柱。但是,今天因為有風,噴射出的泉水被吹得七零八落,四處飄。

  一群烏鴉在水面盤旋,偶爾想飛入噴泉之中,但均被白色的水花給擋了回來,而嚇得往四下飛去。這些烏鴉為什麼對噴泉發生了興趣呢?他用手從攝影袋中摸出二百毫米的長焦鏡頭,把它安在機身上,接著馬上舉到眼前瞄準。

  「啊,我的天!」普裡斯轉眼功夫就拍攝了十張相片。這時,他打開汽車上的無線電,告訴辦公室同仁馬上通知警察。他再次更換鏡頭,這次用的三百毫米那個最長的望遠鏡頭。

  拍完一卷之後,他換上另一卷,這是一個感光度一百的彩色膠卷。他將相機安放在他那又老又舊的雪佛陌牌汽車的窗欄上,很快又照完了一卷。這時他看到一隻烏鴉飛進了泉水面,落在一個什麼東西上面。

  「啊,上帝,不……」那是一具人的體,一個年輕女人,渾身白如玉石。透過長焦鏡頭,他可以看到那烏鴉就停在那,在體周圍跳來跳去,它那黑色冷酷的眼睛正在仔細查看著面前的體,對它來說那無疑是一頓豐盛的美食。普裡斯收好相機,馬上發動汽車,朝噴泉駛近。在這其間,他至少違犯了兩項行車規定。對他來說,現在是人道戰勝了職業準則,他用力按響喇叭,希望把烏鴉驚走。那烏鴉抬起頭,似乎想看看這噪音來自何方。眼前還沒有直接威脅,於是它又回頭去琢食第一口美味。這時,普裡斯突然無意中想到了一個有效的方法,他將車燈開亮,馬上又熄滅,那烏鴉感到有點不同尋常,考慮片刻後,終於飛走了。那不是烏鴉,也許是貓頭鷹。

  那美味沒有被叨走,一旦危險消失,那烏鴉一定還會回來飽餐一頓的。

  「有什麼情況?」一名警察將車停下,走過來問道。

  「你看,噴泉下面有一具體。」他把照相機遞過去。

  「啊,上帝!」警察倒抽一口冷氣,過了好一陣才將相機還給普裡斯。他立即用無線電發出呼叫。與此同時,普裡斯又拍攝了一卷底片。警車紛紛來到現場,也像烏鴉一樣,每次一輛,直到最後,噴泉周圍一共停下八輛警車。十分鐘後,一輛救火車也來到這,同來的還有一位遊樂區及公園管理局的人,他的汽車後面還拖掛著一艘小艇。船很快放入水中。接著,刑事人員也乘坐檢驗車來到現場。現在該上噴泉島了。普裡斯要求同行,他的攝影技術要比警察的攝影師強些,但他未得到同意,只好留在湖岸繼續記錄這次事件。這次可不會使他再次獲得普立茲獎。但他想,也許有可能,只是這次獎金要涉及一隻烏鴉或貓頭鷹看來殘忍的本能行為。在一個大城市的中間琢食一個女孩的屍體。那可夠可怕的,這種事他已經經歷的夠多了。

  一群人很快聚集起來。警官們集中在一個小圈內,在悄悄議論著,同時禁止有人以此作笑料加以傳揚。一輛電視新聞車也從公園以北一處叫做電視山的攝影棚開到了湖邊。電視山上有一個市立動物園,鮑勃。普裡斯經常帶孩子去那兒參觀。他們特別喜歡獅子和北極熊,以及所有其他被關在鐵籠中和石牆後面的動物。他和一般人不一樣,他一邊在想,一邊看著他們把體抬起,裝入一個橡膠袋中。至少他內心的折磨結束了。普裡斯又換了一卷底片,拍下了人們把體裝入驗處的汽車。一位太陽報的記者現在也來到現場,他會提出不少問題,但普裡斯心在想,等他回到卡爾弗特大街自己的暗房時,他將會發現這架新照相機究竟有多好用。

  「約翰,他們找到了她。」羅森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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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凱利不能抬起頭。山姆的語調已經告訴了他真實的消息。他並不感到吃驚,但希望的破滅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

  山姆點點頭。「是的。」

  「怎麼死的?」

  「我還不知道。警方幾分鐘前給我打的電話,我馬上趕來告訴你。」

  「謝謝你,朋友。」假如一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死人的聲音,山姆覺得凱利發出的就是這種聲音。

  「我很難過,約翰,你知道我對她的看法。」

  「是的,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山姆。」

  「你還沒吃飯。」羅森看了看盤中的食品。

  「我不餓。」

  「如果你想盡快康復,你就必須恢復自己的體力。」

  「為什麼?」凱利問道,兩眼看著地板。

  羅森走近他,抓住他的右手。大家都沒有什麼可說的。醫生不敢看凱利的臉,他知道他的朋友在責怪自己,他不知道對他說什麼才好。死亡是醫學博士山姆。羅森的夥伴。神經外科所處理的正是人體中最微妙的那一部分的重大傷害事故,而他們經常處理的這種傷害往往又是人力所不能彌補的。但一個熟人的預想不到的死亡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十分痛苦的。

  「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嗎」過了一會兒,他問道。

  「現在沒什麼,山姆,謝謝你。」

  「需要請牧師嗎?」

  「不,現在不要。」

  「這不是你的錯,約翰。」

  「那麼,是誰的錯呢?她信任我,山姆,我卻搞砸了。」

  「警方還想和你再談談。我告訴他們明天上午。」

  第二天上午,他們結束了第二次談話。凱利告訴了許多他知道的事。她的姓名、出生地,以及他們見面認識的情況。是的,他們關係親密。是的,她當過妓女,是從家逃出來的。是的,她有吸毒的習慣。但他並沒有把一切都說出來。無論如何,他不能主動提供情況,因為那樣做就等於向別人承認自己的失敗。因此他有意迴避了警方的一些問題,謊稱身體疼痛,沒有回答。他已經感到警察不喜歡他了,但這沒關係。此時此刻,他自己也不太喜歡自己。。「那好吧。」

  「我可以……關於你的藥,我應該做點什麼的,我可以開少一點,我不喜歡過量,但藥物可以幫你放鬆一些,得到較好的休息。約翰。」

  「要給我加重藥量?」凱利抬起了頭,臉上再次出現了羅森不願看到的那種表情。「你認為那樣真的會有用嗎,山姆?」

  羅森兩眼看著遠處,他不敢正視他的眼神,儘管他可以那樣做。「你可以睡普通病床了,幾分鐘後、我叫他們為你換床。」

  「好吧。」

  外科醫生還想說點什麼,但不知說什麼才好。他什麼也沒說便離開了凱利。

  桑迪。歐圖爾和其他兩名護理人員小心翼翼地將凱利抬到一張標準病床上睡下。

  她把枕頭墊高一些,以減少對受傷臂膀的壓力。

  「我聽說了。」她告訴他說,他的痛苦使她也很難過,他是一個堅強的人,但不是個傻瓜,也許他是那種一個人單獨哭泣的人,但她肯定他沒有哭過。她知道哭泣是必要的,眼淚可以解除體內的毒素,而體內的毒素得不到消除同樣會致命的。

  這位護士坐在他的床邊,對他說:「我是個寡婦。」

  「越戰?」

  「是的,蒂姆是第一騎兵師的上尉。」

  「對不起,」凱利說道,頭部仍停留在原處。「他們曾經救過我的命。」

  「很艱苦,我知道。」

  「下一周,一年前,我是說,我失去了蒂茜,現在又……」

  「莎拉對我說過,凱利先生……」

  「叫我約翰。」他輕柔地說。他覺得自己不能對她粗暴。

  「謝謝你,約翰。我叫桑迪。壞運氣不一定造就壞人。」她的聲音一本正經,儘管聽起來不那麼自然。

  「不是運氣。她對我說過那是個危險的地方,但我還是把她帶去了那,因為我想親眼看看那個地方。」

  「為了保護她,你自己差一點被殺死。」

  「我沒有保護她,桑迪,我害了她。」凱利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我粗心大意,愚蠢透頂!我害死了她。」

  「是其他人殺害了她。那些人還想殺害你,你也是個受害者。」

  「不是受害者,只是個大傻瓜。」

  我們待會兒再來治療這個,歐圖爾護士心這樣想。「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約翰?」

  「不幸的姑娘。」凱利艱難地看著她的臉,但那使他感到更難忍受。他對她簡要介紹了死去的帕梅拉。絲塔爾。馬登的情況。

  「所以,在那些人利用她、傷害她之後,你給了她別人沒有做到的一切。」歐圖爾停頓片刻,等待對方回答,但凱利沒有說話。「你給了她愛,是吧!」

  「是。」凱利的身體一陣戰慄。「是的,我確實愛她。」

  「說下去。」護士對他說。「你應該說出來。」

  他首先閉上自己的眼睛,接著又搖了搖頭。「我不能。」

  這是一個很難纏的病人,她對自己說。男人一心維護男性尊嚴的心態對她來說是一個謎。在她丈夫身上她曾經看到過。他投入越戰的時候還是一名上尉,回來時已升為連長,他並不以此為榮,也不希望別人因為這件事而對他另眼看待,一切都只是社會加諸男人身上的義務而已。那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在他們的新婚之夜他這樣對她說。兩個月後,他就離開了她。一個愚蠢而無益的工作奪去了她的丈夫和她的生活,她為此擔心害怕。誰會關心那個遙遠的地方所發生的事情呢?但對蒂姆來說卻那麼重要。不管那是一種什麼力量,對她造成的結果都是空虛。她現在從病人臉上所看到的那種痛苦的表情對她來說已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如果歐圖爾能夠進一步思考下去,她也許會更瞭解那種痛苦。

  ◇◇◇

  「真是愚蠢透頂。」

  「那只是一種看法,」塔克說道:「但我不能讓我手下的女孩子未經許可就私自逃走,是吧!」

  「你最好把她掩埋好。」

  「那簡單。」那人在黑暗中微笑著,一面看著電影。他們正坐在市中心的一家劇場的後排,那是三0年代的一家電影院,後來慢慢廢棄了,開始在每天上午九點鐘放映電影,為的是能夠支付油漆的帳單。但它仍然是一個進行秘密活動的碰頭地點,也就是眼下這次會晤得以進行的原因所在。

  「很可惜沒有殺死那個男的。」

  「他會給我們造成麻煩嗎?」塔克問道。

  「不會。他什麼也沒有看見,對吧!」

  「那是你說的,老兄。」

  「我不能介入這個案子過深,你不要忘記這一點。」那人停下來,抓了一把爆米花放在嘴嚼了起來。「他在國防部是個知名人物,退役海軍,潛水能手,住在東海岸某個地方,就我所知,那兒有一個很漂亮的海灘。第一次談話沒有任何進展。

  雷恩和道格拉斯將負責這個案子,但看起來他們沒有多少事可做。「「我們審問她時,她也談到上述情況。她搭了他的車,好像他們在一起過得很愉快,但她說她的藥品斷了來源,她要他帶她進城,想找人借點錢。這樣看來,沒有什麼危害吧!」

  「可能沒有,但我們盡量不要走露風聲,和露出馬腳,懂嗎?」

  「你想讓我在醫院把他殺掉,是嗎?」塔克漫不經心地問道。「也許我能安排。」

  「不行!你這個天殺的笨蛋。這個案子在記錄上只是搶劫案,如果再發生別的事情,問題會越弄越大,我們都不希望如此。暫時不要管他,他現在什麼也不知道。「「這樣說,他不會帶來麻煩?」塔克想弄清這一點。

  「不會。但你要記住,沒有體他們就不可能進行謀殺調查。」

  「我會讓我的人小心行事的。」

  「就我所知,你對她的做法……」

  「只是為了讓其他女孩子聽話,」塔克進一步強調說。「給她們一個榜樣看看。

  這事做得好,一段時間內就不會出問題。你沒有參與此事,用不著為此擔心。「那人又吃了一口爆米花,暫時同意了這種看法。「你給我什麼好處?」

  塔克在黑暗中笑了。「皮亞吉開始樂意和我做生意了。」

  黑暗中哼了一聲。「我不信任他。」

  「事情很複雜,是嗎?」塔克停了一會兒又說:「但我需要他的關係,我們要賺大錢了。」

  「什麼時候?」

  「快了,」塔克一本正經地說:「我想下一步我們應該向北方供貨?事實上,托尼今天正同那邊的一些人商談此事。」

  「現在情況如何?我需要作些大買賣。」

  「有三個人弄來一噸上等的大麻,怎麼樣?」

  「他們知道你嗎?」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們。」這畢竟是問題的關鍵,他的組織很嚴密,只有少數人知道他是誰,而這些人知道如果走露一點風聲將會意味著什麼。要加強紀律,必須有鐵的手腕。

  ◇◇◇

  「對他不要太緊迫盯人,」羅森在單人病房外面說道:「他受了重傷,正在恢復之中,目前還在吃藥治療,他實在不能和你談得太多。」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醫生。」他是此案新接手的刑警,名叫湯姆。道格拉斯,年齡在四十上下。看起來像凱利一樣疲憊不堪。羅森看出,他也同樣非常氣惱。

  「我理解這一點,但他的傷勢很重,加上女朋友的死亡對他的打擊……」

  「我們得到必要的情報越快,我們就能越快找到殺人的兇手。醫生,你的責任是對活人負責,我的責任是對死人負責。」

  「如果你想知道我作為醫生的意見,他現在確實不能幫你的忙。他經歷了太多的痛苦,情緒很低沈,這封他的康復很不利。」

  「那你是說要我們干坐在這?」道格拉斯問道。難道我需要作的只是像一個業餘的福爾摩斯那樣從蛛絲馬跡中尋找破案線索嗎?但那會是一場他不能取勝也不願意為之戰鬥的戰役。

  「如果能讓我看著事情的進展,我心會好受些。請不要強迫他。」山姆重複說著,同時打開房門。

  「凱利先生,我們很難過。」刑警自己介紹之後說道。道格拉斯拉開記錄本。

  這件案子提交到他的辦公室,是因為它的高度重要性。《太陽晚報》的首頁彩照幾乎近似傳播媒體所允許出版的黃色雜誌。市長已親自要求對此採取行動。鑒於這種情況,道格拉斯才接手了這個案件。他不知道市長的興趣能保持多久,但他想一定不會太久。能夠佔據一個政冶家的頭腦超過一周時間的事情只有拉選票這類大事,這件案子在他腦子停留的時間最多比邁克。庫埃勒的一記螺旋球長些罷了。但這是他主管的案子,而且將要發生的總是最糟的事情。「前天夜你是不是同一位名叫帕悔拉。馬登的年輕女子在一起?」

  「是的。」凱利閉著眼睛回答說。這時護士歐圖爾端著他上午要服用的抗生素走了進來。她吃驚地看到病房內有兩個男人,便在門口停了下來,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打斷他們。

  「凱利先生,昨天下午我們發現了一個年輕女人的體,其相貌特徵與馬登小姐相符。」道格拉斯伸手在自己大衣口袋中去摸什麼東西。

  「不!」羅森立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制止他。

  「是這個人嗎?」道格拉斯問道,把照片舉到凱利面前,希望自己正確的言詞能夠減緩一些它可能產生的影響。

  「真是胡鬧!」外科醫生一把拉起刑警,將他推到牆邊。照片落在了病人的胸前。

  凱利的眼睛圓睜著,充滿恐怖的神情,他的身體猛力抬起,想掙脫束縛,但很快又癱臥在床上,臉色蒼白。屋內的人都走開了,只剩下護士一人,兩眼盯在病人身上。

  「聽我說,醫生,我……」道格拉斯極力解釋。

  「你趕快滾出我的醫院!」羅森大聲吼叫著。「你想把病人嚇死嗎?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

  「他需要確認……」

  「那可以由我來做嘛!」

  歐圖爾聽到這兩個人爭吵的聲音就像運動場上孩子們吵架一樣,但她眼下關心的是凱利,那抗生素藥片仍在她的手中。她想把照片從凱利面前拿開,但她的眼光首先落在了那照片上面,使她感到一陣噁心。凱利把照片抓在手中,舉到面前大約十二的地方,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它。她全神注視著他的表情,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

  但很快地,凱利的臉色便平靜下來,他說:「好了,山姆,那也是他身為警察應做的工作。」凱利最後看了照片一眼,接著又閉上了眼睛,把照片遞給了護士。

  事情平靜下來,但歐圖爾的工作並沒有完成。她看著凱利大口把藥片吞下之後,便離開病房,朝寧靜的走廊走去。

  桑德拉。歐圖爾回到護理站,回憶她剛才看到的情景。當時凱利的面容是那麼蒼白,她的第一個反應是:他一定是被驚呆了。接著她便走近自己的病人,不去管身後的吵鬧聲……可是,以後的情況又怎樣呢?和第一次完全不同,凱利的臉色變了,就在一剎那間,猶如打開一扇通往另一處地方的大門,她看見了自己永遠無法想像的情景,那樣陳舊,那樣野蠻,那樣醜陋。她睜大眼睛,集中注意力,但她看不清楚。他的臉上已沒有震驚,而是充滿了憤怒,他的雙手緊握成拳,像石頭一樣顫抖著。接著,他的臉色又變了,理解代替了盲目的、充滿殺氣的憤怒。她接著看到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極其危險的景象,但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後來,房門關上了,凱利的眼睛閉上了。等他再次睜開眼時,他的面色顯得異常地平靜。她意識到,整個過程不到四秒鐘,一切都發生在羅森和道格拉斯在牆邊爭吵的那一剎那之間。他經歷了從恐怖到憤怒再到理解的全部過程……最後進入到一種隱瞞自己感情的境界。但是,在理解與偽裝之間所存在的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她從這個男人的臉上究竟看到了什麼?她並不能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她看到了死亡,一種被控制的死亡,事先規劃好的死亡,經過嚴格訓練的死亡。

  但那仍然是死亡,生活在一個人心中的死亡。

  ◇◇◇

  「我並不喜歡做這類事情,凱利先生。」道格拉斯坐在那兒,一邊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邊說。刑警和外科醫生相互不好意思地看了對方一眼。

  「約翰,你沒事吧!」羅森檢查了他的身體,接著又摸了摸他的脈搏,他驚奇地發現他一切正常。

  「我沒事。」凱利點點頭,接著又看了刑警一眼。「那是她,是帕姆。」

  「對不起,凱利先生,我真的很抱歉。」道格拉斯真誠地說道:「但這樣做我也很不安,很不得已。無論如何,現在都已過去了。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是盡快找到兇手,在這方面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好吧。」凱利平靜地說。「法蘭克在哪?他為什麼沒來?」

  「他不能插手此事,」道格拉斯巡佐說道,同時看了外科醫生一眼。「他認識你,個人介入犯罪案件不符合職業規定。」事實上,這話並不完全正確,或完全不正確,但又必須如此。「你看見了那些人……嗎?」

  凱利搖搖頭,眼睛看著床,說話的聲音很低。「沒有,當時我在注意其他方向。

  她說了句什麼,但我沒有反應過來。帕姆看見了他們。我左右都看了一眼,但什麼也沒有看到。「「當時你們在做什麼?」

  「觀察。聽我說,你們同艾倫巡官談過,是嗎?」

  「不錯。」道格拉斯點點頭。

  「帕姆目睹過一次殺人案,我帶她來和法蘭克談談。」

  「說下去。」

  「她與販毒的人有關,她看到他們殺人,是個女孩。我對她說她應報告此事,我當時也很好奇。」凱利用單調平靜的語調敘述著,並回憶著往事,心仍沈浸在內疚和悔恨之中。

  「那些人叫什麼?」「

  「我一個也不記得了。」凱利答道。

  「得了吧!」道格拉斯身子朝前靠靠,說道:「她一定告訴過你點什麼。」

  「我沒有多問。我想那是你們的工作……法蘭克的工作。我們約定那天夜和法蘭克見面。我知道的就是有一夥人在販毒,他們利用女人為他們辦事。」

  「你就知道這些嗎?」

  凱利兩眼盯著他說:「是的,沒多大幫助,是嗎?」

  道格拉斯停了幾秒鐘沒有說話。可以打開這個案子的重要缺口沒有出現。現在又輪到他來說謊了,但開始說兩句實話,說起謊來會更容易些。「在本城的西區有兩個搶劫犯在做案,是兩個黑人男子,中等身材。他們的特徵我們就只知道這些。

  他們的凶器是一把鋸開的雙筒獵槍,他們專門搶劫來購買毒品的人,尤其喜歡鄉下的顧客,也許是因為他們作的多數搶劫案都沒有人報案。我們掌握的情況說明他們和兩件殺人案有關,這可能是第三件。「「就這些?」羅森問道。

  「搶劫和謀殺是重大罪行,醫生。」

  「但不是有人說這只是一次事故嗎?」

  「那是一種看法,」道格拉斯表示同意,同時轉過身面對自己的證人說:「凱利先生,你一定看見了什麼,你去那究竟要幹什麼?馬登小姐是不是想買什麼東西?」

  「不是。」

  「聽我說,事情已經過去,她已經死了。你可以告訴我,我必須知道。」

  「我已經說過,她同這幫人有關,可是,儘管聽起來很蠢,我對毒品一無所知。」

  但我一定會搞清楚的。

  ◇◇◇

  凱利躺在床上,獨自思考著問題,兩眼平靜地觀察著天花板,仔細注視著那像電影銀幕一樣的白色的平面。

  首先,警察是錯誤的,凱利對自己說。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種看法,但他的確這樣認為,這就足夠了。那不是搶劫,是那幫人,那幫帕姆害怕的人。

  所發生的事情和帕姆告訴他的情況完全符合。他們以前就做過這種事。他有兩次讓他們發現到,直到現在仍然感到內疚,但這已成為歷史,做錯了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是誰殺害了帕姆?他們依然逍遙法外。既然他們做過兩次這樣的事情,他們一定還會做第三次。然而,在那茫然的目光後面,他真正所想的問題並不是這些。

  他想到,好吧,他們從前從未碰上像我這樣的人。

  我一定要盡快恢復健康,帆纜士官長約翰。特倫斯。凱利這樣對自己說。

  他的傷勢很嚴重,但他一定會好起來。他清楚地瞭解這一過程的每一步驟。復健是痛苦的,但他會按照醫生的話去做,他要使這種發展更快一些,使他們能為他這個病人感到驕傲,然後再開始那真正困難的工作。他要跑步、游泳、舉重,然後練習射擊,接著做好思想準備,他已經在這樣做了,他意識到……啊,不。在他們最可怕的噩夢中,他們也沒有遇上像我這樣的人。

  人們在越南稱呼他的名字突然跳入他的腦海。

  蛇。

  凱利按了自己枕頭下面的傳喚鈕。護士歐圖爾不到兩分鐘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餓了。」他對她說。

  ◇◇◇

  「我希望今後再也不做這種事。」道格拉斯不止一次這樣告訴自己的上司。

  「情況進展如何?」

  「啊,那位教授可能提出正式控訴。我覺得我已使他平靜下來,但你從未同這些人打過交道。」

  「凱利知道什麼嗎?」

  「沒有可利用的情報,」道格拉斯回答說:「他受傷後思想一直很亂,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他沒有看見那些人的面孔。如果他看見了什麼,一定會有所行動的。

  我甚至把照片拿給他看過,想使他震驚一下。我以為那個可憐的傢伙會心臟病突發。

  那個醫生簡直像瘋了一樣。我並不為此感到自豪,艾米特,沒有人願意看到那種情況。「」也包括我們,湯姆,也包括我們在內。「艾米特。雷恩巡官從一大堆照片中抬起頭來說道。那些照片有一半是在現場拍攝的,另一半是在驗處拍攝的。儘管他已從事多年的警察工作,此種情景仍然令他作嘔,這並不是那種瘋狂的殺人案或情殺案,但體卻慘不忍睹。不,這個案子一定是那些冷酷而理智的惡人們所為,他們一定有什麼目的。」我和法蘭克談過,這位凱利是一個出色的偵探,曾幫助他破了古丁一案。他同其他事情沒有關係,醫生們都說他是清白的,並不吸毒。「「有關於那女孩子的情況嗎?」道格拉斯無需明說,這是他們偵破此案的關鍵。

  如果凱利當時給他們打電話,而不是給艾倫打電話,事情絕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因為艾倫並不知道他們在進行調查。但是凱利沒有那樣做,而他們最好的情報來源已經死了。「有關帕悔拉。馬登的其他情況說明:她在芝加哥、亞特蘭大和新奧爾良當過娼妓,從未判過刑,一次也沒有審判過。法官們不只一次放過她,大概是因為她雖有犯罪事實但並無受害者吧!」

  警長差一點罵起那些坐在法官席上的白癡。「毫無疑問,艾米,一個受害人也沒有,所以我們同六個月以前一樣,對這些人一無所知。我們需要更多的人力。」

  道格拉斯說出了這一顯而易見的問題。

  「去捕捉一個街頭妓女的謀殺犯?」巡官問道:「市長不喜歡這張照片,但人們已經告訴過他這女人的身份。不出一個禮拜,情況就會恢復正常。你認為我們在一周之內會找到什麼線索嗎,湯姆?」

  「你可以向他報告……」

  「不。」雷恩搖搖頭。「他會說話的,你什麼時候見過不說話的政治家呢?那些傢伙已在這座大樓安插了人,湯姆,你不是想多要人手嗎?請你告訴我,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我們信得過的人?」

  「我知道,艾米。」道格拉斯在這個問題上表示贊同。「可是我們現在對案情完全沒有頭緒。」

  「也許緝毒組會有什麼線索。」

  「當然!」道格拉斯大聲吼道。

  「凱利能幫我們嗎?」

  「不能。那個傻瓜看問題總與別人相反。」

  「那就按常規辦事,使一切看起來都太平無事,暫時不去管它。分析報告還沒有送來,也許他們能發現點什麼。」

  「是,先生。」道格拉斯回答說。警察工作常常發生這種情況,你可以游哉悠哉地等待破案的線索,等待對方犯錯誤。這些人不會犯很多錯誤,但遲早他們都要犯錯誤。兩位警官這對自己說。但這種機會似乎從未及時到來過。

  雷恩巡官又低頭看了看那些照片。「他們肯定拿她開心取樂過,就像另一個一樣。」

  ◇◇◇

  「看見你吃東西很高興。」

  凱利從快要吃得精光的盤子中抬起頭來。「警察的話是對的,山姆。事情過去了,我應該好起來,應該集中精力做點事情,對吧!」

  「你打算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總可以回到海軍,或做點其他的什麼。」

  「你必須消除你的悲傷和痛苦,約翰。」山姆邊說,邊坐在病床旁邊。

  「我知道怎麼做,我不是已經開始那樣做了嗎?」他抬起頭。「噢,你告訴了警察關於我的什麼事情嗎?」

  「我們如何相遇的情形。你問這做什麼?」

  「我在那邊做的事,是機密,山姆。」凱利有些尷尬:「我所屬的那個單位,正式上說來並不存在。我們做的事情,啊,從來沒有真正發生過,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他們沒有問我。另外,你也從未真正告訴過我。」外科醫生說道,同時感到迷惑不解。看到他的病人的臉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更使他感到茫然不知所以。

  「我是一個海軍的朋友推薦的,主要幫助他們訓練潛水員。他們知道的都是我可以說出的。確切地說,那並不是我實際做的事情,但那聽起來像真的一樣。」

  「啊,是這樣的。」

  「你這樣照顧我,我還沒有感謝你哩。」

  羅森站起身,走到門口,但他突然停下。又回過頭來說:「你認為你可以愚弄我,是嗎?」

  「我想我不能,山姆。」凱利防衛性地答道。

  「約翰,我一生都用這雙手為病人開刀做手術。你可以站在一旁觀看,但你不可以參與其中,因為你一旦牽涉進去,你就會失去它,失去你的鋒芒,失去注意力。

  我一生中從未傷害過任何人,你懂得我的話嗎?「「是的,山姆,我懂。」

  「那你打算做什麼?」

  「你不會想知道的,山姆。」

  「我想幫助你,真的。」羅森說道,聲音中充滿真誠。「我也喜歡她,約翰。」

  「這我知道。」

  「那麼,我可以做什麼?」外科醫生問道。他擔心凱利會請他去做力不能及的事情,更擔心他會同意。

  「幫我盡快恢復健康。」


第九章 鍛煉   桑迪想,看到這種情況真令人感到殘酷。奇怪的是,他一直是個好病患,沒有悲泣,沒有埋怨,一切都按照醫生的吩咐去做。所有的物理復健師都有一絲虐待狂的傾向。

  這是必須的,因為這工作本身就意味著某種強迫人們去做一些他們討厭去做的事情,正如運動教練的工作一樣。當然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幫助患者。即使如此,一個優秀的治療專家也不得不強迫病人,鼓勵弱者,壓抑強者,採取哄騙、羞辱的辦法,所有這些都是在健康的名義下進行的。總之,它意味著從他人的辛勞和痛苦中得到自己的滿足,然而歐圖爾沒有那樣做,但她也看到凱利一點那樣的感覺也沒有。

  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人們的期望,當治療者提出更多的要求時,他也都能予以滿足。

  這樣反覆進行,直到治療者被他的努力推出了驕傲自豪的界限並開始為他擔心起來為止。

  「你現在可以休息一下了。」體療師勸道。

  「為什麼?」凱利氣喘咻咻地問。

  「你的心跳達到一百九十五次了。」而且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五分鐘之久。

  「最高紀錄是多少次?」

  「零次。」治療者嚴肅地回答道。他大笑了起來,並看了醫生一眼。凱利減緩了運動自行車的騎速,緩騎兩分鐘後,便停止了。

  「我要帶他回病房了。」歐圖爾宣佈說。

  「好,再不然他就要出問題了。」

  凱利從運動自行車上下來,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高興地看到桑迪沒有把輪椅或其他令人感到羞辱的東西帶來。「我不知該怎樣感謝才好啊,夫人?」

  「我是負責監督你的,」桑迪答道:「你可不要太逞強了。」

  凱利本是一個很隨和的人,現在卻一本正經地說:「歐圖爾太太,我必須清除頭腦中的一切煩惱,對吧!運動可以使我做到這一點,我的一隻手被捆住,不能跑步,不能做伏地挺身,不能舉重,但我可以騎自行車,對吧!」

  「有我在這兒看著就可以。」她用手指指門口。兩人來到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後,找到一個僻靜處,她說:「我很為你的朋友感到難過。」

  「謝謝,夫人。」他回過頭,由於剛才的鍛,頭仍有點暈眩。他們一面在人群中穿行,一面交談。「在部隊我們也有些儀式,比如吹號起床,升旗,持槍演習,大家都很習慣,它使你相信這些儀式都有一定的意義。有時身體儘管很疼痛,但結束時大家仍要正式地說再見。我們都學會了如何對付這種生活。當然,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情是不同的,就像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不同一樣。過去做什麼?工作一直很忙嗎?」

  「我完成了自己的碩士學位課程,我現在在實習。我一面教書,一面照顧病人。」

  這就是她現在的全部生活。

  「啊,不必為我搶心,好嗎?我知道自己的極限。」

  「你的極限在哪?」

  「還遠著呢,」凱利微笑著說,但那微笑很快便消失了。「我現在的情況怎樣?」

  「很好。」

  事情並非一切順利,他們二人都知道這一點。唐納德。馬登已經飛到巴爾的摩,來驗站認領自己女兒的體,他把妻子丟在家中。儘管莎拉。羅森一再請求,但他仍拒絕會見任何人。他不願意會見一個未正式結婚的女婿,他在電話中已表達了這種意思。桑迪知道這一情況,但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凱利。外科醫生已同她談過帕姆的背景,但那只是一個短暫而悲慘的一生的最後一幕,目前病人無需知道。凱利曾問及葬禮的安排情況,羅森和桑迪都說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醫院。凱利默默地接受了這一意見,這使桑迪感到很驚奇。

  學德。梅德韋傑夫《與蓋世太保周旋的人》新增一章?獨家推出:軍事其它《第二次世界大戰百科詞典》新增一章?獨家推出:科幻小說《大西洋底來的人》新增《海底地窖(上)》?當代文學張國《風雅南開》新增十章?當代文學連峰《活在當下》新增十章?當代文學李馮《十面埋伏》新增十章?報告文學趙秉志、王志祥、王文華《「9?11」委員會報告》新增十章?報告文學威廉。H麥加菲《成長的智慧》新增十章?報告文學《劍橋中國晚清史》新增十章?報告文學《劍橋中華民國史》新增十章?當代文學王山《血色青春》新增十章?言情小說喬南儀文選新增《水精漣漪》(全)?言情小說鄭妍文選新增《都是千金惹的禍》(全)?言情小說張榆文選新增《王爺的滅火器》(全)?言情小說於媜文選新增《賤賣的嫁娘》(全)?言情小說夢蘿文選新增《霸情之姐妹大不同》(全)?言情小說夙雲文選新增《爆料小甜甜》(全)?言情小說偌兒文選新增《求愛》(全)?言情小說偌兒文選新增《逃婚記》(全)?言情小說凌嘉《情願相思苦》(全)?言情小說水藍《絕色貴公子》(全)?言情小說易瓊《要嫁不嫁隨便你》(全)?言情小說夏宛《玻璃魚之戀》(全)?言情小說顧盼《不合法婚姻》(全)

  他的左臂仍然不能活動,桑迪知道它仍感到疼痛。她和其他人都偶爾看見他疼痛的表情,尤其是在要他服用新的止痛藥時。但凱利不是那種喜歡抱怨的人。即使現在,在經過了三十分鐘嚴苛的自行車鍛之後,他仍然感到呼吸困難,他在練習快速走路。每次練習之後,他都像運動一樣,坐下來使自己涼爽一下。

  「為什麼要這麼大運動量的練習?」她問道。

  「我也不知道。難道什麼事情都要有個理由嗎?我就是這樣,桑迪。」

  「喂,你的腿比我的長,走慢點好嗎?」

  「當然。」凱利放慢腳步,他們來到了電梯旁邊。「那有多少女孩,我是說像帕姆那樣的?」

  「很多。」她不知道具體的數字。但人們知道她們是一種病人,她們確實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這已經足夠了。

  「誰幫助她們?」

  桑迪按動了電梯的電鈕。「沒有人。人們設立了解決吸毒問題的計劃,但是真正的問題,那些濫用毒品的環境以及它所產生的影響——現在有一個新名詞,叫做」行為紊亂「。如果你是一個小偷,他們就有解決小偷問題的計劃;如果你虐待兒童,他們也有一個計劃。但是那些女孩子都是被趕出家門的。沒有人為她們做過任何事情。做這種事的只有教會。如果有人說這是一種疾病,也許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那是一種疾病嗎?」

  「約翰,我不是醫生,我還在實習,那在我研究的圍之外,我只負責手術病人的後期護理。好了,我們在午餐時談談吧,這方面我知道一點。令人吃驚的是她們很多人最終死去,或是吸毒過量,或是遇上事故,或被有意殺害,誰說得清呢?或者是她們遇上了壞人,再不就是她們的皮條客過於粗暴殘忍。她們來醫院看病,但醫療對她們幫助不大,她們很多人無可奈何,因為注射針頭不潔而染上肝炎、肺炎,加上重大的傷害,以致最後變成致命的綜合疾病。但有誰來關心她們呢?」電梯到了,歐圖爾低著頭,最後說:「年輕人不應該那樣死去。」

  「是的。」凱利示意她先登上電梯。

  「你是病人,你先上。」她謙讓著。

  「是女士,」他堅持她先上。「對不起,我從小受的這種教育,女士優先。」

  這個人是誰?桑迪問自己。她照顧的不止一個病人,但教授是這樣吩咐的,儘管情況並非一定如此,但羅森醫生的「建議」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她十分尊重他,把他看成是自己的朋友和顧問,他要她特別照顧好凱利。那並不是給她牽紅線,儘管她開始時有這種猜測。

  他仍然十分痛苦,她也是這樣,儘管她不承認這一點。他是這樣的一個怪人,在許多方面與蒂姆如此相像,然而卻更加保守。簡直是文雅和粗魯的奇怪結合。她沒有忘記一周前她所看到的情景,但那早已消失,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他對她和藹、尊敬,從未評論過她的身材體形,一點也不像其他病人(對別人的品頭論足,她總是假意反對)。他是那麼不幸,然而又那麼不屈不撓,充滿信念。他為了康復在做出瘋狂的努力。他那外表的粗魯和他那溫文爾雅的舉止,二者之間怎麼能夠協調得起來呢?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凱利用一種半輕不重的語調問道。

  「一周以後。」歐圖爾答道,同時把他領出電梯。「明天為你解除肩膀上的繃帶。

  「」真的!山姆沒對我說過。那我可以使用這隻手了,是嗎?「「那樣它還會再疼的。」桑迪警告說。

  「管它的,它本來就會疼。」凱利笑著說。「也許我還可以利用這種疼痛。」

  「趕快躺在床上。」桑迪命令道。他還沒來得及反對,她已將一支溫度計塞進他的口中,並開始為他把脈,接著又檢查了他的血壓。她將數據記在病歷表上:體溫華氏九十八點四度,脈搏六十四次,血壓一0五/六十。她認為最後兩個數字特別叫人驚訝。她還能對病人說些什麼呢?他的健康在迅速恢復。她不知道有什麼緊迫的事情在促使他這樣快地康復。

  還有一周時間,他的這只倒楣的胳膊就又可以重新工作了。她離去之後,凱利心這樣想著。

  ◇◇◇

  「那麼,你給我們帶來了什麼?」麥斯威爾問道。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葛萊回答。「好消息是,目標的反應距離內,沒有多少地面正規部隊的抵抗力量。我們已經確認了三個舊的兵力,其中兩個營正在受訓準備開往南方,一個營剛從E軍團歸建,是通常的組織編裝,沒有多少重武器。

  他們的機械化部隊都遠離此地。「

  「壞消息是什麼?」波杜爾斯基少將問道。

  「我一定要告訴你嗎?海岸沿線有不少防空炮兵陣地,足以把天空炸個烏煙瘴氣;還有相當多的SA-二飛彈基地分佈在各處,對快速的飛機來說都十分危險,卡西米爾,更不用說直升機了。當然,一兩架營救飛機是可行的,但大型空運實在是太冒險了。我們在觀察大頭針行動時完全經歷了這種情況,還記得嗎?」

  「那兒距海邊只有三十哩。」

  「直線飛行來回要十五至二十分鐘,他們無法做到,卡西米爾。我親自研究過威脅分佈圖,我確定的最佳路線——這是你的工作,卡西米爾,但我也懂一點,好嗎?航程是二十五分鐘,而且我認為不適合在白晝飛行。」

  「我們可以使用B-五二先炸出一條走廊。」波杜爾斯基建議說。他從來不是世界上最清醒的人。

  「我以為你不願意搞得太過招搖,」葛萊說道:「聽我說,真正的壞消息是大家對這次任務沒有多少熱情。大頭針失敗後……」

  「那又不是我們的錯!」波杜爾斯基插嘴辯駁。

  「我知道不是我們的錯,卡西米爾。」葛萊耐心地說。波杜爾斯基總是一個熱情的支持者。

  「它應該是可行的。」卡西米爾叫了起來。

  三個人都俯身觀看著空偵照片。這是一組很好的照片,兩張是衛星拍攝的,兩張是SR-七一型黑馬偵察機拍攝的,還有三張是最近由水牛射獵者偵察機拍攝的小傾斜度航空照片。營地面積為兩百平方公尺,成正方形,無疑完全符合東方國家建安全設施手冊中所述的要求。營地的每個角有一個防衛塔樓,每樓高十公尺,有一鐵頂,可以防止北越軍隊使用的制式RPD輕機槍被雨淋濕,這種機槍是一種老式俄制武器。鐵絲網內有三座大型建和兩座小型建。他們認為,在三座大型建物中的一座面,收押著二十名美國軍官,軍階都在中校以上,因為這是一個特殊的戰俘營。

  水牛射獵者的照片首先引起了葛萊將軍的注意。有一張很清晰地顯示出美國空軍羅賓。扎卡賴亞斯上校的面孔。他的F-一0五G野鼬戰機在十四個月以前被擊落,北越曾報導說他和他的武器系統控制員均被擊斃,甚至還登出了他的體的照片。

  這個戰俘營的秘密名稱叫做綠色發報機,而知道這一名稱的人很少,男女加起來不到五十人。它獨立於較為出名的河內希爾頓戰俘營之外,後者可以接受美國公民的參觀探訪。自從那次大規模的大頭針行動對西江戰俘營偷襲失敗之後,幾乎所有美國戰俘都被集中到了河內希爾頓營中。而綠色發報機因座落在偏僻荒涼的山區,人跡罕至,又從未正式披露過,是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戰俘營。然而,不論戰爭的結果如何,美國都希望它的飛行員能返回自己的國家。這個戰俘營之所以秘密設在這樣一個地方,那就意味著有些人將永遠不能回國。一次戰爭傷亡統計研究報告表明,這方面存在著一種可怕的不正常現象:已公佈的高階飛官陣亡人數要高於低階飛官的陣亡者。眾所周知,敵方有良好的情報來源,其中不少存在於美國「和平」運動之中,這些人專門提供美軍高級軍官的檔案資料,比如說他們的姓名,他們的知識領域以及他們兼任的其他職務等等。這些軍官很可能被拘留在一個特殊的地方,而北越會利用他們掌握的知識作為向他們的俄國老闆討價還價的資本。他們將這些戰俘所掌握約有關特殊戰略意義的知識當作商品賣給他們的俄國老闆,以取得這個後台國家繼續不斷的支持和援助,因為在當前世界上新的緩和氣氛中,這個國家漸漸對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失去了興趣。因此,他們必須耍弄各種花招。

  「有種!」麥斯威爾讚歎道。那三張照片都顯示了那人的面孔,他正在仰望偵察機上的攝影機。第三張照片上有一個衛兵正用槍托打向那個美國人的後背。那人的面孔清晰可見,他正是扎卡賴亞斯上校。

  「這個人是個俄國佬。」卡西米爾。波杜爾斯基說道,同時用手指了指偵察機拍攝的照片。那軍服可以明顯地說明這一點。

  他們知道卡西米爾在想什麼。這位過去波蘭駐華盛頓大使的兒子,從其家族而論是一位伯爵,一個曾經同約翰。索比耶斯基國王並肩戰鬥過的家族的後裔。他的家族因為納粹的佔領而在分界線的一邊與其他波蘭貴族一起覆滅,而在分界線的另一邊則被卡廷森林的俄國人屠殺,在那,他的兩個哥哥在參加了那次短暫而徒勞無益的兩面作戰之後也被人謀殺了(編註:俄軍在和納粹瓜分了波蘭之後,曾在卡廷森林大規模屠殺波蘭軍官)。一九四一年,波杜爾斯基在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天,就加入了美國海軍,成為一名飛行員,有了一個新的國家和一個新的職業,並用自己的榮譽和技能為其服務效命。他現在的憤怒比任何時侯都更加強烈,因為很快地就要被迫退休了。葛萊知道其中的原因。他那纖弱得出奇的雙手因患有關節炎而變得扭曲,儘管他極力掩飾這一點,但下一次身體檢查就會使他永遠退出軍隊。

  卡西米爾將懷著對一個死去的兒子和一個久病纏身的妻子的回憶面對自己的退休。

  他一生的事業可能會被他認為是一種失敗,儘管他曾贏得過不少勳章和榮譽。

  「我們必須找到一個辦法,」波杜爾斯基說:「否則,我們將再也見不到這些人了。你知道還有誰可能在那嗎,達奇?彼得。法蘭西斯,漢克。奧斯本。」

  「我在當勇往號艦長時,彼得曾為我工作過。」麥斯威爾承認。兩個人同時看著葛萊。

  「就這個俘虜營的性質而言,我同意,但我仍有些懷疑。扎卡賴亞斯,法蘭西斯和奧斯本都是他們感興趣的名字。」這位空軍軍官曾經視察過奧馬哈,聯合目標選擇委員會的部分成員選擇了這個地方作為戰略武器的基地,而他對美國最秘密的戰爭計劃的所知簡直就是一本百科全書。這兩位海軍軍官掌握有類似的重要情報,儘管他們每個人都很勇敢、忠心耿耿,且會頑強地或否認、或隱瞞、或偽裝,但他們畢竟都是人,而人的耐力是有限的。而且敵人有時間方面的優勢。「聽我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設法把這種想法推銷給別人,讓別人去做,但我沒有把握。」

  「如果我們不幹,我們就是失信於我們的人民!」波杜爾斯基一拳砸在桌子上面。卡西米爾也有一個計劃。找到這個戰俘營,救出面的戰俘,然後就可以清楚地宣佈:北越在公開撒謊。那樣可能破壞和平談判,迫使尼克森採取五角大廈正在擬定的另一個方案:進攻北越。那將是美國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一次聯合兵種的大舉進攻,其膽略、規模和存在的危險將是史無前例的。直接轟炸河內,海軍陸戰隊同時攻打海防兩岸的海灘,而由空降部隊攻擊中間地帶,並投入美國所能負擔的一切支持這次行動,以圖用一次大規模的打擊一舉攻佔北越,活捉其政治領袖。這個計劃的偽裝名稱每個月都要變更一次,目前稱為肯定的音符。

  它將是所有職業人員復仇的聖盃,因為他們六年來一直看著自己的國家猶豫不決,一錯再錯,大量地犧牲美國兒女的生命。

  「難道你認為我不明白嗎?奧斯本曾在蘇特蘭為我工作過?當他發出那個倒楣的電報時是我同他在一起的,不是嗎?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記得嗎?」葛萊不像卡西米爾和達奇,他知道「肯定的音符」只不過是一些工作人員的一份研究報告,它根本不會付諸實施。雖然它經過了國會討論,但國會也有許多漏洞。如果是在一九六六年或一九六七年,甚至在一九六八年,這種計劃都有實施的可能性,但現在採取這種行動,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但「綠色發報機」情況不同,因此這個行動是可行的,也是正義的。

  「冷靜一些,卡西米爾。」麥斯威爾勸道。

  「是,長官。」

  葛萊把視線轉向地形圖。「你知道,你們這些飛行員的思想多少有些局限。」

  「你這是什麼意思?」麥斯威爾問道。

  葛萊指了指一條紅線,該線從一個沿海城市幾乎延伸到那個俘虜營的大門。從空中攝影來看,它像是一條好路,線條又黑又粗。「反擊部隊在這兒、這兒和這兒。

  道路在這兒,一直沿著河流往上走。整個地區佈滿了防炮連,有道路通向每個炮陣地,但是你知道,防空炮兵對有合適的配備的人並不危險。「「那就成了入侵。」波杜爾斯基說。

  「派進兩個連的空運機械部隊就不是嗎?」

  「我總說你很精明,詹姆士,」麥斯威爾說:「你知道,這就是我兒子被擊落的地方。

  那次海豹部隊進去之後就在這兒找到他的。「上將用手指著地圖說。

  「我們需要一個能從地面的觀點瞭解那兒的人。」葛萊說:「他會很有用的。

  他在哪兒?「

  ◇◇◇

  「嗨,莎拉。」凱利示意她坐在椅子上。他覺得她看上去老了一些。

  「這是我第三次來了,約翰。頭兩次你在睡覺。」

  「我睡得太多了,我很好,」他對她說:「山姆每天來這兒兩次。」他感到不自在了,現在最困難的事就是面對朋友,凱利對自己說。

  「噢,我們一直在實驗室忙著。」莎拉說話很快:「約翰,我必須告訴你,我很後悔請你們進城,我本可以把你們送到其他地方的。她不一定去看瑪姬醫生,我在安納波利斯認識一個人,是一位很好的醫生……」她的聲音硬咽起來。

  如此多的內疚,凱利想。「這一點也不是的錯,莎拉。」他說:「是帕姆的好朋友,如果她的媽媽能像一樣,也許……」

  她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我應該把你們進城的日子訂晚一些,如果安排的時間不同……」

  凱利想,就這點而論她的話是對的。這中間有許多可變因素,有許多假如。假如他把車停在另一個街區?假如比利沒有看見她?假如我當時只是一直停在那又看那個混蛋搞他的事情?假如是換一天,換一個禮拜?還有很多個「假如」。過去的事情之所以發生是因為許多偶然的事情按照確定的方式,以確定的關係,發生在確定的地點。人們很容易接受由此產生的好的結果,而對壞的結果感到惱怒。如果他當時從食品商店出來之後走的是另一條路?如果他在路邊沒有看見帕姆,沒有請她搭車?如果他沒有看見她的藥瓶?如果他不關心,或他當時大發脾氣把她趕走?她現在還會活著嗎?如果她的父親能夠多一點理解,她不離家出走,他們就永遠不會相遇。那樣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今這一切都真的發生了,究竟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一切都是偶然事故?現在的問題是,這一切你都說不清楚。也許,如果他是上帝,從天上看到地下的一切,那這些事情也許都符合一定的模式,但從事情的內部來看,可能它本身就是如此。

  凱利這樣考慮著,思索著,你做了最大的努力,想從你的錯誤中知道什麼時候下一個偶然事故會對你發生。但是那有什麼意義嗎?他媽的,難道每樣事情真的有什麼意義嗎?這對一位躺在病床上的前海軍帆纜士官長來說,是一個太複雜的問題。

  「莎拉,一點錯也沒有。給她力所能及的最大幫助,怎麼能改變這一切呢?」

  「可是,凱利,我們本來已經救了她!」

  「我知道。我把她帶來這,是我粗心大意,不是。莎拉,每個人都對我說這不是我的錯,現在來說是的錯,」他臉上帶著苦笑。「這會令人迷惑不解,但有一點是清楚的。」

  「它不是偶發事故,對嗎?」莎拉說。

  「對,不是偶發事故。」

  ◇◇◇

  「看,那是他,」奧雷亞小聲說,繼續用雙筒望遠鏡盯著遠處的黑點。

  「正像你說的那樣。」

  「讓我看看。」一位警察在黑暗中說道。

  這只不過是湊巧,這位士官對自己說。所說的人在多爾切斯特郡有一個玉米農場,但在玉米行之間他栽種的是大麻。正如俗話所說,這樣做既簡單又有效。有了農場,當然就有倉庫和外圍建和私人住所。他們是聰明人,不想把他們的產品用貨車運過海灣大橋,因為那在夏天交通時常堵塞,而且有一位眼光銳利的過橋收費員在一個月前曾幫助州警局逮著一幫人。對他的朋友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潛在的危險。

  必須停止走這條路線。

  所以,他們採取了船運。這一天賜良機使得海岸防衛隊得以加入一次搜捕行動,並發現了他的蹤跡。他利用警察作為藉口把安吉洛。沃雷諾殺死之後,這不會有什麼傷害,查倫巡官在駕駛艙內這樣想著,臉上露出了微笑。

  「現在逮捕他們嗎?」奧雷亞問道。

  「好。他們要交貨的人已經在我們的控制之中,這一點現在還不要告訴任何人,」

  他補充道:「我們不想和他們在庭外妥協。」

  「沒問題。」這位航海士官加大油門,向右轉動舵輪。「大家注意,準備行動。」

  他對船上的人員說。

  這條四十一快艇後面的主機加大了馬力,隆隆的柴油機的轟鳴使快艇上的指揮官感到十分興奮,小巧的鋼質舵輪在他手中震動著,快艇沿著新的航道穩定地向前衝刺。令人感到有趣的是,這一行動來得如此突然,便大家覺得十分驚喜。雖說海岸防衛隊是水上主要的執法機關,但他們的主要活動卻一直是搜尋和救援,防衛的作用一直沒有得到充分發揮。奧雷亞覺得這種情況實在令人郁卒。過去兩年間,他曾經發現幾個防衛隊員抽過大麻,他儘管十分生氣,但也只不過同一些看到類似情況的人談談而已。

  現在目標已看得較清楚,是一艘三十長的海灣漁獵船,在契沙比克灣這種船很多。

  她使用的是一種老式馬達,這意味著她的速度不可能超過防衛隊的快艇。奧雷亞面帶笑容,心想道:儘管那艘船偽裝得很巧妙,但拿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作賭注,畢竟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我們要盡量顯得自然些,像平常一樣。」警察小聲說。

  「請集中注意力,先生。」奧雷亞回答。船上的防衛隊員都警覺起來,大家都掏出了武器,但表面上仍不露聲色。船的航線正對著他們的托馬斯角巡邏站方向。

  船上的人沒有一個向後張望,即使那條船注意到了他們,也會以為他們正在駛回自己的駐地。現在只有五百碼距離了。這時,奧雷亞猛然加大油門,把航速提高了兩三節。

  「看,英格利希先生!」一位船員說道。另一艘四十一快艇正從湯馬斯角巡邏站的方向開了過來,直奔燈塔方向行駛。

  「那條船上的傢伙實在不夠聰明,是吧!」奧雷亞問道。

  「如果聰明,就不做違法的事啦!」

  「是了,先生。」現在只剩下二百碼了。那船的尾部露出一個人頭,在朝這邊張望。他似乎看見了小快艇那閃閃發亮的白色輪廓。那船上有三個人,看見快艇的那個人湊近身子對掌舵的人說了些什麼。那情景有點滑稽可笑。奧雷亞可以想像出他們說話的內容:一艘海岸防衛隊的快艇正在我們後頭!我們要裝作沒事一樣,也許他們的船在換班,看,那邊又來了一艘……噢,不,我可不喜歡這種情況……盡量裝傻,不動聲色……我真的不喜歡這種情況。肯定沒問題,他們的燈沒有亮,巡邏站就在不遠的地方,啊,上帝保佑!

  是時候了,奧雷亞對自己笑笑,該是說:「噢,狗屎。」的時候了。正在這時,那船上的舵手轉過身去,嘴巴一張一台,似在說什麼。一個年輕的防衛隊員看著他那個樣子,不禁笑出聲來。

  「我想他們發現了我們在跟蹤,艇長。」

  「打燈!」奧雷亞命令道,駕駛艙頂上的警燈開始閃亮,但這使奧雷亞有點不高興。

  「明白了!」

  那船見勢不妙,迅速轉向南面行駛,但剛出海的另一艘防衛隊快艇立即追了上去,很顯然這艘雙軸的四十一快艇的速度在這三艘船中是最快的。

  「應該花錢買艘速度更快的船才對。」奧雷亞自言自語地說。他知道,罪犯也會從自己的錯誤中汲取教訓,而且買一條速度能超過巡邏快艇的船也並不是什麼難辦的事。

  這艘快艇就目前而言還算可以,用她追捕一條小漁船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只要那個傻瓜警察不反對就行。但是,這種輕而易舉的事情不會永遠存在。

  那條船降低了速度,被陷在兩艘快艇中間。英格利希准尉停在一百碼之外,奧雷亞向她駛近。

  「停船!」奧雷亞對著喊話器叫道:「美國海岸防衛隊,我們要行使登船權進行安全檢查。請船上的人都站到甲板上來。」

  那些人就像剛剛輸掉一場足球賽的隊員,垂頭喪氣地走上甲板,他們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目前的處境,反抗是徒勞無益的。因此,他們沒精打采地站在那,接受命運的安排。奧雷亞在想,這種情況究竟能堅持多久?他們中間是否有人會突然反抗?

  兩名防衛隊員跳上漁船的甲板,接著快艇尾部也有兩名隊員上了那條船。英格利希先生也把自己的船靠攏。奧雷亞看到,這位准尉果然名不虛傳,是一位優秀的船員,他也命令自己的船員出來幫助,以防止那漁船上的人狗急跳牆,進行頑抗。

  那三個人低頭站在那,眼睛盯著甲板,心在希望這真的是安全檢查。奧雷亞的兩個隊員走進前艙,但不到一分鐘便又走了出來,其中一人用自己的帽子裝滿了鈔票、他把鈔票傾倒在甲板上,接著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問題清楚了,船上裝運的是毒品,一共五塊。

  「我們大有斬獲,長官。」奧雷亞平靜地說。

  巴爾的摩市警察局緝毒組的馬克。查倫巡官靠在艙門上,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今天穿便服,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一名身穿橙黃色救生服的海岸安全人員。

  「你來處理吧,這事該如何登記?」

  「日常安全檢查,但在船上發現了大量毒品。」奧雷亞用諷刺的口吻說。

  「完全正確,奧雷亞先生。」

  「謝謝。」

  「不客氣,船長。」

  他已向奧雷亞和英格利希說明了程序問題。為了保護他的線民,這次逮捕的功勞應該記在海岸防衛隊員的名下,這並沒使巡邏站的奧雷亞和英格利希感到不快。

  奧雷亞要在自己快艇的桅處或雷達室的上面印上一個勝利的標誌,即一個五葉大麻的圖形,他讓自己的隊員們也有可資誇耀的東西。他們還可能在聯邦地區法院出庭作證。但也可能沒有這種機會,因為這些小業主無疑會盡力找出一些哪怕是最小的理由給他們的律師。他們會放話說,告密者就是他們的收貨人,而這些收貨人現在碰巧又都失蹤不見了。這樣就使他查倫的工作變得輕鬆多了,並在毒品的生態結構中出現了一個缺口——生態結構是這位警官信口拈來的一個商業術語。至少在這一生態結構中,一個潛在的競爭者現在已經永遠破產。查倫巡官因此會受到他的隊長的誇獎,他還可能收到一封美國海岸防衛隊和美國檢察署措辭華麗動聽的感謝信,當然還有對這次機動、富有成效、沒有犧牲告密者的逮捕行動祝賀。我們最優秀的人物之一,他的隊長將會再次肯定他的部下。你是怎麼搞到這種告密人的?隊長,這你難道還不清楚?我必須保護這些報告情況的人。

  當然,馬克,我很瞭解,你只管繼續好好幹吧。

  我將竭盡全力,長官。查倫巡官心美滋滋地這樣想著,兩眼凝望著正在下落的太陽。

  他甚至用不著去觀看那些海岸防衛隊員如何拳打腳踢抓來的嫌疑犯,同時又手拿那個塑膠封面的卡片向犯人宣讀他們應享有的憲法權利。那些人一面這樣做,一面臉上掛著微笑,因為對他們來說,這不過是一場賞心悅目的遊戲。此時此刻,對查倫巡官來說,自然也是這樣。

  ◇◇◇

  那些混蛋直升機到哪去了?凱利自言自語地罵道。

  從這次倒楣的任務一開始,每件事情都不順利。皮克特平時都同他在一起,現在患了急性痢疾,躺在家不能出來。所以他只好單獨出來執行這次任務。這不是一件好差事,但任務很重要。他們必須一個小村莊一個小村莊地去查找。他一個人來到這,小心謹慎地從臭水中爬上岸來。地圖上說這是一條河,但它只有那麼寬,凱利很難認為它能算得上是一條河流。

  當然,這是他們要來的那個村莊。那些王八蛋。

  他觀察著,傾聽著,心在想,塑膠花,是他媽誰起的這個怪名字?

  「塑膠花」是北越軍隊的一個政治行動小組或其他差不多稱呼的小組的秘密名稱。這個小組還有其他幾個名稱,每個都互不相關。這個小組的成員當然不是凱利在印第安納波利斯選舉日所看到的那種選舉工作人員,也不是河內專門培養出來的那些負責收買人心和替人洗腦的人員。

  這個村子的村長可真是膽大包天,但實際上是個大笨蛋。現在他正在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凱利從遠處已經看到了這一點。政冶行動小組在半夜一點鐘就到達了這個村子,他們以極其文明禮貌的方式走進每一個人家,最後喚醒了全村的所有農民,把他們帶到村的一個公共場所,讓他們去觀看那個被引入歧途的「英雄」村長和他的妻子及三個女兒。這一家五口人的雙手部被反捆著,坐在航髒的土地上,等待著全村人的到來。塑膠花的領隊是一位北越軍的少校軍官,他用一種十分做作的聲音請大家坐下。凱利離開他們的場地不到兩百公尺,可以聽到少校講話的聲音。

  這個村子的人需要好好上一課,讓他們知道反對人民解放運動是多麼地愚蠢。他們並不是壞人,只是被引入了歧途。少校希望透過這種簡單的現場教育,使他們明白自己的行為是何等的錯誤。

  他們首先開始處置村長的妻子,一共花去二十分鐘時間。

  我應該採取什麼行動才對?凱利對自己說。

  他們一共有十一個人,白癡。這位少校可能是個殘暴的色情狂,但隨他一起來的十個士兵並不一定是清一色的政治堅定分子。他們可能是可以信賴的、經驗豐富的和忠心耿耿的戰士。但一個人怎麼能對眼前的這種野蠻事情忠心耿耿呢?凱利簡直難以想像,無法理解。但他們確實是忠心耿耿的,這一事實他不能忽視。

  接應分隊現在在哪?四十分鐘以前他就向基地發出呼叫,從接應基地到這,直升機只需二十分鐘就可到達。他們想抓住這位少校,小組的其他成員也可能有用,但他們一定要活捉這個少校,因為他知道這個地區的政治領導人的所在地。六周以前,海軍陸戰隊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掃蕩作戰,但沒有找到這些領導人。塑膠花可能是對那次行動的一個反應,而且距離美軍的基地這樣近,顯然是故意這樣做的。

  那意思好像是在說:不,你們還沒有把我們抓完,你們永遠也做不到這一點。

  凱利想,他們的想法也許是對的,但今晚這麼進行的一切都遠遠超過了上述問題。

  大女兒可能有十五歲。這個嬌小瘦弱的越南姑娘的遭遇簡直叫人難以述說,她堅持了二十五分鐘,還沒有死去。她那痛苦的哭叫聲在場地上空迴盪著,一直傳到凱利所在的河邊。

  他的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CAR-十五卡賓槍,他真想衝上去把那些混蛋殺光。

  十名士兵分散站在少校周圍,兩個人站在他的旁邊。他們輪流在場地邊上放哨,以便使每個人都有機會去親自參加這次夜間的「晚會」表演。一個士兵最後用刀子刺死了那位姑娘。第二個女兒可能只有十二歲。

  凱利豎起耳朵對著陰霾的夜空聆聽著,希望它能傳來一架休伊式雙葉旋翼直升機清晰的鳴聲。空中有其他飛機的聲音:一架一五五式飛機從海軍陸戰隊軍火基地向東飛去,一些噴射機尖叫著從頭頂飛過,但這些飛機的鳴聲還蓋不過一個孩子的高聲啼哭。他們有十一個人,而凱利只有一個人,即使皮克特在場,雙方實力仍然十分懸殊,使他不能有所作為。他的卡賓槍面裝有三十發子彈,袋子中還裝有兩匣子彈,他還有四顆手榴彈,以及兩枚白磷燃燒彈(編註:WP,我國稱之為黃磷彈,美軍俗稱之為威利。彼得,因縮寫相同的緣故)和兩枚煙幕手榴彈。他最致命的東西是他的無線電通話器。他已經喊過兩次話,並收到了回話,命令他原地待命。

  回到基地,說起來容易,難道不是嗎?

  那女孩子也許才十二歲,這麼年輕,竟得忍受這樣的折磨,也許這是沒有年齡界限的,凱利對自己說。然而,他孤身一人,永遠也改變不了目前的局面,而且把自己同這家人一起葬送掉,也絲毫沒有任何意義。

  這些人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難道他們不是人,不是士兵,不是像他一樣的職業軍人嗎?難道有什麼事情會那麼重要,以致使他們把人性人道拋棄不顧嗎?他所看到的一切是不應該存在的,是令人難以想像的,然而,它就在你眼前發生著。遠處的炮聲繼續不斷,在向著一個估計的供應線(編註:北越軍利用小徑運送補送品)

  狂轟濫炸,頭頂上的飛機陸續飛過,海軍陸戰隊也許正在攻擊什麼地方,比如說一個空無一物的樹林,因為那一類地方常常就是打擊的目標。敵人在這兒,為什麼不朝這打擊?但是,那樣也毫無幫助,不是嗎?這些村民們已將自己的生命和家庭作為賭注,押在了某種行不通的東西上面。也許那位少校認為,他以這種生動的方式消滅一家人的生命,而沒有用最有效的方式結束他們的性命,還是很富有仁慈之心呢?另外,死人不會講故事,但他卻希望這個故事流傳下去。恐怖是他們利用的東西,而他們很會使用恐怖這種手段。時間在流逝,既慢又快。現在那個十二歲的女孩子也停止了哭聲,被丟到了一邊。

  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女兒,只有八歲,凱利從望遠鏡中可以確定她不過這個年齡。那些狂妄的暴徒,生起了一堆大火。他們不會讓任何人錯過這種機會,是嗎?

  只有八歲,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大聲哭喊。凱利看到衛兵又換崗了,兩個哨兵從村邊上移到了場地的中心。政治行動小組的成員在休假期間不能像凱利那樣可以到台灣去。距離凱利最近的那個人還沒有機會觀看這次夜晚「晚會」,也許是他不願意。那位村長沒有更多的女兒,這第三個小女孩可能要由少校親自處置了。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位少校自己還沒有親身體驗過一個,這一定使他感到十分沮喪。士兵的眼睛都在注視著場內,在觀看他們的頭目今晚會有什麼樣的精采表演。那位士兵的眼睛也朝場地中心張望,但他今夜沒有機會了,也許下一次吧……但至少,他可以從遠處張望。凱利看著這一切,怒火中燒,這天夜他第一次忘記了自己的任務。

  凱利在濕潤光滑的地上,悄悄地、迅速地向前爬行,他把身體盡量放低,他越爬越近,火邊傳來的哭聲在驅使著他,把他拉近,拉近。

  你早該如此了,約翰。

  那時不可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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